8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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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落河剑宗以后的路, 很长很长。</p>

萧重琰叛出落河时只有百岁不到，不过是守静境巅峰, 而从那往后，还有七百余年时间。</p>

但那七百年对他来说，却仿佛过得很快。</p>

心湖内，天地初开，剑骨山脉平地而起，春雨细细密密落下, 悄无声息深入地底，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 润泽大地。</p>

心湖天地内，万物正在醒来。</p>

萧重琰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p>

过往记忆回旋往复，一幕幕飞快流转，将他的过去一一展现。</p>

离开落河的第一个十年，他被三族四家联合追杀, 数次险死还生，最终退无可退, 跨过十万山进入北地。</p>

第二个十年, 他被北地魔君敕封为魔子，成为北地第十三位有资格争夺魔君之位的殿下，从此身不由己地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与厮杀。</p>

第三个十年，他于北地天柱下的无名渊战场救下当时仍名不见经传的墨启, 得到墨启的效忠，成为其主人。</p>

那个时候, 他还不想争。</p>

第四个十年，其余十二位魔子联合，于无名渊设伏围杀。</p>

他身受重伤, 流落至北地边城，却误打误撞得到紫瞳一门的认可，带走了当时刚刚成年的苏曼。</p>

自此之后，他便不得不争。</p>

第五个十年，他回到北地皇城，墨启与苏曼在魔将排位中崭露头角，皆跻身北地魔将之列。</p>

在那之后，皇城内局势越发紧张，萧翊亲手杀死当初密谋伏击自己的领头者，正式参与魔君之位的争夺。</p>

那之后是极为血腥且黑暗的十年。</p>

在北地，所有魔子都将在不断的厮杀下分出胜负，只有活到最后的魔子，才能拥有继任魔君之位的资格。</p>

失败者都将死去，胜利者踏着所有败者的尸体与鲜血，肩负起带领北地魔族继续向前的责任。</p>

唯有这样，北地才能在人族与灵族的联合打压下牢牢盘踞于北方。</p>

萧翊自然活到了最后。</p>

再五十年过去，当萧翊进入北地整整一百年后，他登上了北地魔君之位，成为魔族的主宰。</p>

从此整个沧澜大陆的北方，皆是他的领土。</p>

而就在整个魔族为了他们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欢呼时，那时十万山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一位人族历史上最年轻的抱一境剑修。</p>

落河剑宗流云巅峰主，景珩。</p>

他的师兄，亦登上了人族顶峰。</p>

但他们师兄弟二人，却也终于站在了无法逃避的对立两端。</p>

—</p>

北地边城，月色如血。</p>

有一个黑衣的年轻人站在一间书铺内，正弯着腰慢慢收拾着书架，准备打烊。</p>

这个年轻人的身形高挑且单薄，脸色极为苍白，时不时低低轻咳几声，看着便是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p>

只是他的神情却始终很平静，即便做着的是极为枯燥无聊的事，却依旧一丝不苟，显得极为认真。</p>

北地尚武，从不注重学问，因此书铺生意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惨淡，但年轻人却并不在意。</p>

他在这里本就是为了暂时歇脚——歇一歇身，也歇一歇心。</p>

“咳咳……”</p>

年轻人蓦地抬手捂嘴，低低咳嗽几声，宽大的袖摆顿时沾上星星点点的暗红。</p>

他不甚在意地取出一方白帕，抹去嘴角血渍，低头间瞥向脚下，却见那月光从铺子外落进屋内，亦是留下满地妖异的血色。</p>

年轻人笑了笑，索性停下手头的动作，来到门边坐下，抬头遥遥望向远处。</p>

在他目力所及的最远方，是一片黑黢黢的连绵山脉，被称作十万山。</p>

延绵不绝数万里，如同一条直线，将那头的天下和这头的北地一分为二。</p>

沧澜大陆有一句话，叫做“十万山外是人间”。</p>

那意思便是说，十万山那头的北地，并非人间。</p>

北地是魔族的领地，而魔族行事向来肆无忌惮，打杀无忌，杀伐气最重，因此在同一片大陆，独独北地受杀意与血气浸染，月亮落在这里，变成了一轮血月。</p>

萧翊还在那一头的人间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也不觉得血月如何杀意沉重，甚至还对那异乡的夜色颇为向往。</p>

只是当他真正身在这座异乡时，才知书上所说并非虚言。</p>

北地街头巷尾，处处皆可埋白骨。</p>

这百年间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下者，便已经不计其数。</p>

不论是无名渊战场上的鬼族，还是与他争夺魔君之位的其余魔子，又或者是那些别有用心的魔族。</p>

他的双手早已染上洗不净的鲜血，浑身都在肮脏的争斗中淌过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始终守着那一点微末的心意，几乎要迷失在这片充斥着血色的非人间。</p>

今夜月色很美，夜风很凉，萧翊心意微动，身侧顿时出现了两把飞剑。</p>

一把很是沉稳，只是安安静静横在他膝头，借着月色中的杀意砥砺剑锋。</p>

另一把则活跃许多，在萧翊肩头轻轻一撞，便迫不及待向外飞去，在夜色里横冲直撞。</p>

九逍剑，不行剑。</p>

前者是师兄所铸，后者是他在师兄的教导下所铸。</p>

这两把剑，是他与那座终年被云海遮蔽的流云巅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p>

他曾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小师叔，沧澜大陆人族天才剑修，人间剑仙。</p>

如今却是落河剑宗叛逆萧翊，沧澜大陆人族必杀榜首位，北地魔君。</p>

那个人间已与他不死不休。</p>

他身在异乡，家乡却也已成异乡。</p>

“嗡嗡！”</p>

不行剑去而复返，躲在萧翊身后嗡嗡作响，似是在告状。</p>

另一边，九逍剑以一种极为端庄的姿态摇了摇剑尾，发出一声极尽嘲讽意味的剑吟。</p>

“嗡嗡嗡！”</p>

不行剑颤动得更剧烈了。</p>

萧翊笑了笑，没有理会那两把又在打架的本命剑，只是翻手取出一壶酒。</p>

月色下，黑衣的年轻人独酌。</p>

北地的酒比流云巅上要辣上许多，他如今喝来却如白水般，再也不会被呛住了。</p>

来到这座非人间后，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灌着烈酒。</p>

无人可以对饮，亦无人可与之交心，他只能将所有不能与人说的苦与痛，都混和着酒液一同灌进肚里。</p>

他喝着北地最好最烈的美酒，却开始有些想念那琼树下滋味极淡的果酒了。</p>

也不知流云巅上，那些被埋在树下的琼酒，如今还在否？</p>

—</p>

血月下，书铺外的巷子里不知何时起陷入完全的寂静。</p>

两道身影无声无息自月影下出现，一男一女两个魔族半跪在地，朝坐在门边的年轻人恭敬垂首行礼。</p>

“主人，东璜王朝边境的大军已经全部撤回，正在城外扎营。”</p>

其中的男性魔族有着一头深红的短发，对萧翊极为恭敬，正是与他订立了主仆契约的墨启，如今北地的第一魔将。</p>

“长老院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了，还剩下些没用的废物，主人是想以傀儡术支配，还是干脆全都杀了？”</p>

北地如今的这位第一魔将，是闻名整座大陆的魔君狂热追随者。</p>

手段之暴烈酷厉，几可止小儿夜啼。</p>

“……留着别动，全杀了对我们没好处。”</p>

萧翊揉了揉额头，叹着气开口，发觉自己的魔君养成计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p>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另一个魔族。</p>

他的第二魔将，紫瞳一门未来的领袖，苏曼。</p>

“尊主，那位流云巅的剑圣出现在了中洲战场。”</p>

这位第二魔将长相极为妖异美艳，一双深紫瞳孔内魔纹流转不息，显得魅惑至极。</p>

她勾唇轻笑一声，便连抬首的姿态也极尽撩人，娇媚地轻声开口：“奴家挡不住那位仙尊，只好来求尊主出手。”</p>

“嗯，我知道了。”萧翊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感到奇怪。</p>

自两百年前人族与魔族正式对立以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于战场上交手也不止一次，各有胜负。</p>

他如今这一身伤，便是在上一次交手中落下的。</p>

萧翊低低轻咳数声，换来跪在地上的两魔担忧的眼神。</p>

三年前，北地魔君与流云巅剑圣交手于落河剑宗。</p>

北地魔君一剑挑破落河剑宗护山大阵，几乎将整座剑宗掀了个彻底，直接欺辱到了这个人族第一宗门的脸上，可谓挑衅至极。</p>

后来是仍在闭关中的景珩仙尊骤然出关，才挽回了些许颜面。</p>

两人那次交手，堪称惊天动地，绝无仅有。</p>

九天之上的惊雷炸响了足足百天，便连始终缭绕落河九峰的云雾也被两人的剑气搅得粉碎。</p>

直到落河大阵在被剑气戳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即将彻底破碎的边缘——</p>

九天上的剑意才缓缓消退。</p>

交手的结果，便是他们二人双双身受重伤。</p>

萧翊被打断了一整条灵脉，体内魔息陷入紊乱，险些再度爆发血脉争锋；而景珩被生生削去一块剑骨，无法再出剑。</p>

两人酣畅淋漓打完一场，便各回各家，开始养伤。</p>

景珩自是留在流云巅闭关，而萧翊则来了北地边城，开了个书铺慢吞吞地修心。</p>

这一开便是三年。</p>

半年过去，景珩现身中洲战场，显然是又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邀战信号。</p>

“尊主，您的伤势……还好吗？”</p>

“主人，请让我出战吧！”</p>

跪在地上的两魔不约而同地开口，想要阻止他们的主君以身犯险。</p>

“无妨。”萧翊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向自己的两位魔将细细说明，“我与景珩了解彼此，才能势均力敌，但他不知道你们，就绝不会留手。”</p>

“你们去就是送死。”</p>

他神情自然地说出这一番话来，伸手招过不行剑，御剑远游。</p>

“他的对手只能是我。”</p>

九天之上，一袭黑衣瞬息而过万里——</p>

倏尔间落于人魔两族对峙的中洲战场。</p>

萧翊几乎是在于战场上空现身的刹那便受到了攻击。</p>

方才还遥送他直上九天的清风，转瞬间变成了夺人性命的绞索，飘摇间不动声色袭来，角度刁钻至极。</p>

最了解他的人，唯有师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