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婚者与下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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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

和户宋志敲了敲警视总监办公室的房门。</p>

屋里飘出两个字：“进来。”和户说了一句“打扰了”，开门走了进去。此时此刻，他紧张得心脏都快爆炸了。</p>

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黑檀木书桌。坐在书桌后侧的警视总监指了指沙发，微笑道：</p>

“来，坐吧。”</p>

和户嘴上回答“遵命”，却站着没动。</p>

“别太拘谨，坐吧。”</p>

和户回了一句“多谢长官”，这才坐下。沙发蓬松得可怕，令他倍感忐忑。</p>

警视总监找我什么事啊？和户纳闷极了。片刻前，在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三组的组长吩咐和户去一趟警视总监办公室。和户吃了一惊，问警视总监有什么事，可组长似乎也一无所知。</p>

警视总监盯着和户。和户分明感觉到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警视总监总不会是要当面开除他吧？过了好一会儿，警视总监终于开了口。</p>

“和户啊，是这样的，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p>

“啊？”</p>

“你听说过一个叫笹森俊介的人吗？”</p>

“听说过，是笹森电机的董事长吧？”</p>

笹森电机是日本最具规模的家电制造商之一。</p>

“笹森先生在濑户内海的小岛上有一栋别墅。我希望你可以去一趟。”</p>

“是要查什么案子吗？”</p>

话刚出口，和户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可能是为了查案子。濑户内海的小岛不在警视厅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见警视总监笑嘻嘻地说道：</p>

“他是我的好朋友。听说他正在为女儿物色女婿，想请几位女婿候选人去别墅做客，让女儿选一个看得顺眼的。你也是他指定的女婿候选人之一。”</p>

“女婿候选人？”和户惊得差点跌下沙发，“我怎么会……”</p>

“说是一个多月前，你在银座帮过一位遇到困难的老人家。那天你没当班。笹森目睹了那一幕，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就让随行秘书跟了你一路，查清了你的身份。然后他就联系了我。他说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当警察真是太让人欣慰了，想把你也列入女婿候选人名单。”</p>

“属下深感荣幸……”</p>

“听说你是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三组的？你们三组向来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别说是我们警视厅内部了，威名都传到全国各地了。能进三组的，那都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你本人好像没破过什么大案……”</p>

“属下惭愧……”</p>

“当着你的面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我们警视厅有的是够格给笹森当女婿的青年才俊。”</p>

“您说得是……”</p>

“他完全没必要选你这样的平庸探员，有的是前途无量，职级也拿得出手的年轻人。”</p>

“那是自然。”</p>

和户越听越觉得，警视总监是在损他。</p>

“我也推荐了几个不错的人选，可笹森认准你了，非你不可。看来他是相当中意你啊。”</p>

“属下惶恐……”</p>

“你会去的吧？”</p>

“属下乐意之至。”</p>

和户怀着沉重的心情回答道。</p>

“那就好。毕竟这件事关乎我们警视厅的威信啊。”</p>

“警视厅的威信？”</p>

不祥的预感掠过和户的心头。</p>

“除了你，还有三位候选人。他们分别来自财务省、经济产业省和国土交通省，都是通过了高级公务员考试的精英，潜力无限。国家级政府部门的人都没把警视厅放在眼里，觉得我们充其量不过是个都道府县级别的机构。岂有此理！我们警视厅负责保卫日本首都的治安，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吗？那些政府部门的人天天过得逍遥自在，还不是因为我们警视厅默默守护着东京的治安啊！竟敢瞧不起我们，太不像话了！”</p>

咚！警视总监对准书桌便是一拳。和户想起了一条小道消息——据说警视总监在学生时代被现任财务省事务次官（东大法学院的同学）抢了女朋友。</p>

大概是拳头的疼痛让警视总监回过了神。</p>

“呃，抱歉抱歉，越说越激动了。总之，你作为女婿候选人，也绝不能输给那些国家级政府部门的人。给我好好表现！只准成功，不准失败！”</p>

2</p>

笹森俊介的别墅位于南门岛。那是一座直径约一千米的小岛，距离冈山县西南角的笠冈港约有两千米。</p>

七月二十九日恰逢台风来袭。天气预报称，冈山县南部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将有暴风雨。但笹森俊介将按原计划招待各位女婿候选人。笹森俊介自不用说，他的女儿月子和候选人也都不是闲人，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挤出时间来。</p>

和户赶到笠冈港的时候，风雨已经相当猛烈了。下午两点，一行人先在笠冈港的百日红咖啡厅集合。</p>

和户走进破旧的咖啡厅时，另外三位候选人已经到了。他们旁边还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那是谁啊？和户定睛一看，吓得心脏差点停跳。那人正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家电厂商的董事长，笹森俊介。相貌平凡的他完全融入了店内的光景。</p>

“可把你盼来啦！”</p>

笹森俊介笑吟吟地伸出手来，和户惶恐不已。</p>

之后，笹森把另外三位候选人介绍给和户。财务省的安住浩平，经济产业省的伊神明彦，国土交通省的宇多武志。他们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年纪，与和户差不多。安住温文尔雅。伊神戴着眼镜，颇有些学者气质。宇多则晒黑了皮肤，走运动员路线。三人各有千秋，却都给人以聪明能干的印象，是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和户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真想掉头就跑。</p>

“这位是和户宋志，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希望之星。我想在候选人里加一位警官，就请他来了。”</p>

笹森俊介简直把和户吹上了天。</p>

三人起初露出十分警惕的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又冒出了新的对手？”但他们似乎很快就认定了和户没什么竞争力，眼中的戒备迅速消失，就好像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动物。</p>

“那就坐船上岛吧。台风快来了，还是赶紧动身为好。”</p>

笹森俊介一声令下，众人便离开了咖啡厅。他们将搭乘笹森俊介包下的船前往南门岛。船是本地旅行社的。</p>

“台风快来了，还麻烦你开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p>

笹森俊介走向船长，鞠躬说道。</p>

“瞧您说的，您平时那么照顾我们……”</p>

船乘风破浪，在十多分钟后到达了南门岛。小岛总的来说地势平坦，一眼就能看到建在小岛中央的两层别墅。</p>

栈桥上有两个撑着伞的人影。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人，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的女人。</p>

“月子小姐——”</p>

安住使劲挥手，岸上的人也挥手回应。她身材高挑，长得相当漂亮。和户分明听见，伊神和宇多咂了咂嘴。</p>

船靠上栈桥，和户等人依次下船。</p>

“现在往回赶太危险了，要是你不介意，就来我家歇一歇吧！”</p>

笹森俊介对船长说道。</p>

“使不得，我老婆肯定要数落我的，怪我这个粗人打扰您物色女婿。您放心，现在回去还来得及。”</p>

说完，船长便开船回笠冈港去了。</p>

“月子，这位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和户先生。”</p>

笹森俊介把和户介绍给女儿。月子瞥了和户一眼，说了句“请多关照”，但似乎立刻对和户失去了兴趣。另外三位候选人争相跟月子打招呼。三人似乎都见过月子很多次了。月子和他们聊得还算不错。“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警视总监下了死命令，可和户打从一开始就没站上赛场，怕是连失败的资格都没有。再这么下去，等他回了东京，天知道警视总监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为这事丢了饭碗……和户越想越郁闷。</p>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笹森家的管家，姓平山。身材高大魁梧，西装笔挺，样式朴素却显得档次颇高。他留着胡子，长相很是俊朗，比和户中看多了。</p>

在倾盆大雨中，一行人往小岛中央的别墅走去。</p>

几位候选人先被带去了会客室。安住、伊神、宇多毫不掩饰对其他人的敌意，竞相与月子搭话。笹森俊介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在一旁观察。</p>

过了一会儿，平山来到会客室，表示一切准备就绪，带候选人前往客厅。伊神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便熟门熟路地走开了。看来他来过这栋别墅。</p>

笹森俊介说：“我去书房待会儿，不碍着各位了。”说完便去了二楼。</p>

客厅非常宽敞，足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房间两侧都是高大的玻璃窗，小岛全景尽收眼底。也许是因为台风正在逼近，岛上的树木正在剧烈摇摆，远处的海面也是灰蒙蒙的，波涛汹涌。</p>

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靠墙摆放。桌上有三个银盘，里面盛有三明治、开胃薄饼等小食，外加三列倒有红酒的玻璃杯，每列五杯。酒杯旁边放着一瓶看起来非常昂贵的红酒。杯中的红酒应该就出自这个酒瓶。</p>

“拉菲[1]啊，笹森家出手就是大方。”</p>

安住一声感叹，率先走向酒杯。和户和宇多眺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致，然后几乎同时走向长桌，拿起酒杯。</p>

安住本已端着一杯酒，却见他把酒杯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圆桌上，装模作样地邀请月子共舞。月子点了点头，吩咐平山放点音乐。优雅的华尔兹传来，两人踩着音乐的节拍，在客厅中央翩翩起舞。和户觉得自己仿佛穿越进了一部老电影。</p>

去上洗手间的伊神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走进客厅，拿起酒杯。他一脸不爽地看着安住和月子跳舞，然后一手端着酒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p>

“你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吗？”</p>

宇多主动与和户搭话。他大概是完全没把和户当成对手，语气很是亲切。和户点头回答是的。</p>

“我特别爱看推理小说，早就想跟搜查一课的警官聊一聊啦！”</p>

“现实生活不比推理小说，没有那么多离奇的案子……”</p>

“听你讲讲实际发生过的案子也很有意思啊。”</p>

“要不去那边聊吧？”宇多示意和户去客厅角落的圆桌那边。安住刚才放下的酒杯就在那张桌子上。</p>

和户和宇多拿着各自的酒杯聊了一会儿。宇多似乎很喜欢推理小说，自己杯子里的酒都顾不上喝，一个劲儿地跟和户打听警界内幕。</p>

一曲华尔兹结束，安住和月子双双停下。安住瞥了伊神和宇多一眼，见两人都没有邀请月子跳舞的迹象，不禁咧嘴一笑，又和月子跳起了一首华尔兹。莫非伊神和宇多不擅长跳舞？</p>

和户跟宇多聊了一阵子，忽然想上洗手间。“我失陪一下。”他跟宇多打了声招呼，把酒杯留在圆桌上，走出了客厅。</p>

别墅大得可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和户逮住一位路过的女佣，打听洗手间在哪里。上完洗手间，他又好不容易找回客厅，总算是没有迷路。一回到客厅角落的圆桌，站在桌边的宇多又迫不及待地过来搭话了。</p>

安住和月子又共舞了一曲。安住也许是口渴了，只见他走到和户和宇多所在的圆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他似已胜券在握，对着两人咧嘴一笑，喝了起来。到底是温文尔雅的帅哥，那动作很是养眼。</p>

“咕咚咕咚……”安住连喝数口。突然，他皱起眉头。酒杯也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安住竟挠起了喉咙，挣扎着栽倒在地。</p>

“安住先生！”月子一声尖叫。</p>

就在众人呆若木鸡时，和户第一个回过神来，冲到安住身边。然而，他已无能为力。安住似乎已失去意识，身体不住地抽搐。他刚才喝下的酒里肯定有毒。和户试图催吐，奈何安住牙关紧咬，连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去。眼看着安住的抽搐愈发无力，最终停止不动。</p>

和户已经摸不到安住的脉搏了，把手举到安住的鼻边，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只见瞳孔放大，一动不动。安住已经死了。</p>

能不能判断出毒药的种类？和户战战兢兢地把鼻子凑近安住的嘴边。他闻到了一股微弱的苦杏仁味。</p>

“应该是氰化钾。”</p>

和户说道。安住迅速失去意识，出现痉挛，并在短时间内毙命。这几点都能证明酒中的毒物是氰化钾。</p>

“他是自杀的吗？”宇多问道。</p>

“他怎么可能刚和我跳完舞就自杀呢！肯定是被人毒死的！”</p>

月子说道。这理由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和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p>

“平山，快去通知父亲，然后报警。”</p>

管家领命而去。片刻后，笹森俊介冲进客厅。他痛心疾首地俯视安住的遗体，然后柔声对女儿说道：</p>

“月子，你还好吧？”</p>

“我很好，父亲。我才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候选人就垂头丧气呢。”</p>

这番话也让和户大跌眼镜，笹森俊介却点了点头，一副觉得女儿格外可靠的样子。</p>

三四分钟后，平山回到客厅。</p>

“我已经报警了，但警方表示，船只和直升机都无法在这样的台风天出动，所以他们无法立刻赶来。我听说和户先生任职于警视厅，就擅作主张告诉了对方。对方想请和户先生在探员赶到现场之前代为开展调查。另外，对方想直接与和户先生通话。能否请您随我来一趟？”</p>

和户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电话室，与冈山县警搜查一课的探员进行了沟通，并简单介绍了现场的情况。“还好有你在！”探员连连感叹，“在我们的人赶到之前，还请你帮忙保护现场。”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p>

3</p>

当和户回到客厅时，所有人都戳在原地，活似一尊尊雕像。和户心想，华生力差不多该起效了吧……</p>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p>

伊神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惊得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了他。看来，华生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p>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p>

伊神轻推眼镜，再次强调。</p>

“凶手是谁？”笹森俊介问道。</p>

“是宇多。”</p>

听到这话，宇多差点就跳起来了。</p>

“你说我是凶手？凭什么啊！”</p>

“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你刚才一直在跟和户聊天，对吧？我亲眼看见，你趁和户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把自己的酒杯和安住的酒杯对调了。当时我站在门边，见原本在跟你说话的和户走出了客厅，就朝你看了一眼，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你对调酒杯的那一幕。”</p>

和户惊讶地望向宇多。宇多竟然趁他上洗手间的时候做过这种事？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将视线投向宇多。</p>

“宇多，你换过酒杯吗？”</p>

笹森俊介问道。宇多本想否认，但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p>

“对。我发现自己那杯酒里漂着软木塞的碎屑，觉得有点恶心。安住的酒杯就在旁边，于是我就换了一下。”</p>

伊神斩钉截铁道：</p>

“你撒谎！你明明是把氰化钾下进自己那杯化开，再和安住的酒杯对调。之所以没有直接把氰化钾下进安住的杯子，是因为氰化钾无法立即溶解，会在红酒表面留下一些粉末。要是被安住看见了，他肯定会起疑心。所以你先把氰化钾加进自己那杯，等充分溶解了再对调杯子。不过话说回来，‘酒里漂着软木塞的碎屑’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亏你想得出来。就算事后找不到碎屑，也能说成是安住咽下去了。”</p>

宇多瞪了伊神一眼，晒成小麦色的脸上浮现出怒意。</p>

“说得跟真的似的，难道你亲眼看见我往杯子里下毒了不成？”</p>

“不，我没看见你下毒，只看见你对调酒杯。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之后一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和户回来之后，你也没提换过酒杯的事情。”</p>

“我换的又不是和户先生的酒杯，没必要告诉他啊。请不要因为我对调了酒杯就口口声声说我是杀人犯好吗？再说了，你说我往酒杯里下了氰化钾，可毒药总不能凭空被带来带去吧，总得装在容器里啊。如果我是凶手，那我把装毒药的容器放在哪儿了？我不介意接受搜身证明清白。”</p>

笹森俊介将视线投向和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