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婚者与下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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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专业警官，能否劳烦你搜一下宇多身上有无可疑物品？”</p>

和户回答“好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宇多进行了搜身检查，却没找到任何能用来装氰化钾的容器或纸包。如果条件允许，和户真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搜一遍，但目前有嫌疑的不过宇多一人，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p>

宇多瞪着伊神说道：</p>

“看见没有，我身上可没有装毒药的容器。”</p>

伊神撇了撇嘴。</p>

“你肯定是找机会偷偷扔了。”</p>

“我哪儿来的机会啊？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时候扔的？我刚对调酒杯，和户先生就从洗手间回来了。之后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扔。而且你看到我对调酒杯以后起了疑心，一直监视着我不是吗？那你看到我扔容器了吗？”</p>

“没看到。”</p>

伊神不甘心地回答，却随即两眼放光道：</p>

“但我是在看到你对调酒杯以后才开始监视你的啊。说不定和户一去上洗手间，你就立刻把氰化钾放进了自己的杯子，把容器扔去了什么地方，做完这些事才对调了酒杯。”</p>

“那你告诉我，我把容器扔哪儿去了？你说你当时在门边，看到和户先生离开客厅便看了我一眼，正好看到我对调酒杯的那一幕，对吧？我要扔容器，就只能在和户先生离开我身边之后、你朝我这边看之前动手。时间这么紧张，我能把容器扔哪儿去啊？”</p>

“比如窗外！”</p>

“别异想天开了，你看看窗外是什么情况。”</p>

在场的所有人望向窗外。无数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户外的景色朦朦胧胧，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院子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更远处的海面一片灰暗，风高浪急。</p>

“外面是那样的天气，哪怕窗户只打开一条缝，风雨也会立刻吹进来，肯定会立刻被旁人发现的。”</p>

“那你肯定是在开始跟和户聊天之前就往自己的酒杯里下了毒，然后把容器处理掉了。”</p>

“不，这是不可能的。”和户插嘴道，“因为我和宇多先生是一起拿的酒杯，然后就走去了客厅的角落。开始跟我聊天之前，他没有机会往自己那杯酒里下毒。”</p>

宇多得意扬扬地看着伊神。</p>

“听见没？我只是对调了酒杯，可没有下毒。”</p>

“那你换给人家的酒里为什么会有氰化钾？”</p>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我从长桌拿酒的时候，那杯酒里已经有氰化钾了。”</p>

“拿酒的时候，酒里已经有氰化钾了？”笹森俊介疑惑地皱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岂不是不知道谁会拿到下了毒的酒吗？难道凶手无所谓杀谁，只要有人死就行了？”</p>

“不。我有一个坏习惯——看到一排酒杯的时候，我总会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那个。很多人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会刻意去拿摆在货架最里面的商品，这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只要是知道我有这个习惯的人，就能让我拿到下了毒的酒。其他人不会这么拿，所以照理说是不会有别人拿到那杯酒的。”</p>

“你的意思是，凶手本来想杀的是你，而不是安住？”</p>

“对。谁知我一口都没喝，就把酒换给了安住先生，反倒害他丢掉了性命。”</p>

“那凶手就是……”</p>

“凶手知道我习惯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东西。三个月前，我、伊神先生和安住先生以女婿候选人的身份参加过一场笹森先生主办的餐会。当时我也是那样拿酒的，所以出席那场餐会的人都有可能知道我的习惯。</p>

“和户先生没有参加那次餐会，所以他不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月子小姐也许知道，但她没有杀我的动机。恕我直言，餐会的主办者笹森先生也符合条件，但笹森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总能找到人替他办事的，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所以笹森先生应该也不是凶手。”</p>

笹森俊介苦笑道：</p>

“呃，我可找不到人替我动手杀人啊。”</p>

“那就只剩下伊神先生了。他知道我的习惯，所以把毒下在了我一定会拿的那杯酒里。”</p>

伊神冷笑道：</p>

“这太荒唐了。我杀你图什么啊？”</p>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想得很简单，觉得只要把我除掉，就能少一个跟自己竞争的候选人吧。”</p>

“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而且你别忘了，我亲眼看见你对调了酒杯。假设我在酒杯里下了毒，想要除掉你，在我看到你对调酒杯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计划失败了。照理说，我肯定会想方设法不让安住喝下毒药的，比如打翻你换给他的酒。没除掉想除掉的人，却害死了本不想杀的人，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p>

和户一愣，这番话确实有理有据。</p>

“既然我没有那么做，那就说明我不是凶手。”</p>

宇多沉默片刻，但他似乎很快就想到了反驳的说辞。</p>

“不，不一定。也许是你看到我对调了酒杯，得知毒酒到了安住先生手里之后就临时调整了计划。只要让安住先生中毒而死，再把我对调酒杯的事情抖出来，让我背黑锅，就能一举除掉两个竞争对手了。”</p>

“脑子转得还挺快。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在长桌的酒杯里下毒。我在进客厅之前去了趟洗手间，所以我是最后一个走进客厅的。当时宇多手里已经拿着一个酒杯了。我不可能在他拿起酒杯之前来到客厅，把毒下进那杯酒里。”</p>

“你是最后一个进客厅的人？真的吗？”</p>

宇多环视四周：</p>

“有人能做证吗？”</p>

“嗯，确实是这样的。最后一个进客厅的确实是伊神先生。”</p>

和户一边回忆，一边回答。</p>

也许是受到了华生力的影响，伊神和宇多轮番告发对方。可是争了半天，却只争出了一个结论——两人都不可能行凶。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可真是才智过人，能说会道，不愧是经济产业省和国土交通省的精英。</p>

就在这时，月子厉声说道：</p>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p>

4</p>

众人惊异地望向月子。月子如花似玉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华生力似乎也开始影响她了。</p>

“月子，你有把握吗？”</p>

笹森俊介很是担心地问道。</p>

“放心吧，父亲！”大小姐如此安慰父亲，用洋溢着自信的口吻徐徐道来，“刚才宇多先生说‘凶手知道我习惯拿最后一排最右边的酒杯’。他认为只有参加了三个月前那场餐会的人才有可能知道，所以先排除了和户先生。接着，又因为没有作案动机或行凶与身份不符排除了我和父亲，并指控没有被排除的伊神先生是凶手。但讨论到最后，伊神先生也被排除了。乍看之下，似乎一个嫌疑人都没有了。然而，大家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呢？”</p>

宇多面露疑惑。</p>

“漏了一个人，谁啊？”</p>

月子昂然道：</p>

“安住先生。”</p>

“安住先生？他不是被害者吗？”</p>

“他是被害者没错，却是被误杀的被害者。凶手本想杀害宇多先生，谁知宇多先生对调了酒杯，造成了安住先生中毒身亡的结果。既然是这样，那么凶手就有可能是安住先生自己。因为他也出席了三个月前的餐会，也有可能知道宇多先生的习惯。</p>

“进入客厅后，安住先生走向了酒杯。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把毒下在了最后一排最右边的杯子里。之后，宇多先生也如他所愿拿起了那杯酒。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安住先生和我跳舞的时候，宇多先生把他的酒杯换给了安住先生。安住先生毫无察觉，就这样喝下了自己下的氰化钾。用因果报应来形容整件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p>

说到这里，月子望向安住的遗体。</p>

“安住先生是为了得到我才丧命的。我定会为造成他的死懊悔终生。”</p>

被害者就是凶手……和户震惊于这出乎意料的推理。</p>

宇多和伊神则迫不及待地送上赞誉。</p>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安住先生肯定也知道我有那样的习惯，我却完全没考虑过他。”</p>

“月子小姐就是厉害啊！也许装毒药的容器还在安住身上。他一直在跟月子小姐跳舞，应该没机会处理容器的。”</p>

“搜搜看！”伊神说完便在遗体身边蹲了下来，把右手伸进遗体的裤袋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只见他掏出了一个东西——那分明是个白色的纸包。</p>

“原来凶手是安住啊……”笹森俊介带着沉痛的表情说道。</p>

就在这时，管家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说道：</p>

“请各位稍等一下，现在就认定安住先生是凶手，是否过于草率了？”</p>

“什么？”笹森一脸诧异。</p>

“恕我直言，小姐的推理恐怕并不正确。”</p>

大小姐顿时柳眉倒竖。</p>

“我的推理不对？平山，你倒是说说看，我的推理怎么错了！”</p>

“不知小姐是否允许我发表自己的推理？”</p>

“随你的便！但你要是说错一个字，我就立刻开除你！”</p>

华生力似乎也对平山起了作用。“咳咳……”管家清了清嗓子，如此说道，“我感觉小姐的四位候选人里，有两位的行为举止不太正常。”</p>

“谁不自然了？怎么不正常了？”</p>

“安住先生、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总是竞相与小姐交谈。然而在跳舞的时候，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没有要邀请小姐的迹象，只有安住先生一直在和小姐跳舞。这就是让我觉得不正常的地方。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的舞技又不差，为什么不请小姐跳舞呢？”</p>

月子被他一语点醒。</p>

“对哦！为什么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不来请我跳舞呢？”</p>

“呃，这……因为我有点累……”</p>

“我的脚有点疼……”</p>

两人都没料到这一问，顿时支支吾吾起来。</p>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都没请小姐跳舞，导致安住先生一直陪着小姐，长时间远离自己的酒杯。所以宇多先生才有机会把自己的杯子换给安住先生。而且，由于伊神先生没有去跳舞，他才有机会目睹对调酒杯的那一幕。”</p>

“你到底想说什么？”</p>

宇多狠狠瞪着平山。那张晒黑的脸狰狞而扭曲，仿佛被裁判红牌罚下的足球队员。</p>

“就是，有话就给我说清楚！”</p>

伊神也瞪着平山。这位则像是被人指出论文造假的学者。</p>

“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一些。案发后，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相互告发。</p>

“首先，伊神先生表示自己亲眼看到宇多先生对调了酒杯，指控宇多先生把氰化钾加进自己那杯酒，然后换给了安住先生。</p>

“针对这番指控，宇多先生表示自己没有机会扔掉装毒药的容器，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在酒杯里下毒，还说他拿起长桌上的酒杯时，酒里就已经有毒了。他声称凶手原本想要除掉的是自己，凶手企图利用自己的习惯，让他拿到下了毒的酒。</p>

“紧接着，宇多先生指控伊神先生把毒下进了长桌上的酒杯。而伊神先生表示，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当他亲眼看到宇多先生对调酒杯的那一刻，就该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会想办法打翻换给安住先生的那杯酒，不让安住先生喝下毒药。而且伊神先生来到客厅的时候，宇多先生已经拿起了酒杯，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毒。</p>

“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轮番告发对方，而通过反驳指控得出的结论是，两人都不可能行凶。”</p>

伊神说道：</p>

“那又怎么样？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还有什么好说的？”</p>

“不，行凶并非不可能。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在某件事上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只要能证明那是谎言，两位就有可能行凶。”</p>

“弥天大谎？我说什么谎话了？”</p>

“伊神先生说，他看到宇多先生把自己的酒杯换给了安住先生，而宇多先生也承认了，但这是二位编造的谎言。宇多先生并没有对调过酒杯。”</p>

和户、笹森俊介和月子齐声惊呼。</p>

“宇多并没有对调酒杯？此话当真？”</p>

笹森俊介转向宇多。宇多急忙摇头：</p>

“怎么会呢！我明明换了杯子啊！”</p>

“不，宇多先生并没有对调酒杯。如果酒杯没有调换过，那就意味着氰化钾被下在安住先生原有的那杯酒里。</p>

“伊神先生进入客厅的时候，宇多先生已经拿起了酒杯，因此伊神先生不可能把毒下进宇多先生的酒里——这就是大家认定伊神先生不可能行凶的理由。可要是酒杯并没有被调换过，那就意味着凶手并没有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下毒。凶手是在安住先生的酒里下的毒。</p>

“为了和小姐跳舞，安住先生把酒杯放在了客厅角落的圆桌上。过了一会儿，和户先生和宇多先生才来到圆桌旁。伊神先生有可能趁此机会接近圆桌，把氰化钾放进安住先生的酒杯。换言之，伊神先生有可能行凶。”</p>

和户想起来了。当时伊神一脸不爽地看着安住和月子，端着酒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个时候，他确实有机会接近放着安住那杯酒的圆桌。</p>

“宇多先生之所以谎称自己对调了酒杯，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氰化钾经由宇多先生的酒杯进到了安住先生嘴里。如此一来，没有机会往宇多先生的酒杯下毒的伊神先生就没有了作案的可能。哪怕有人看到伊神先生靠近安住先生的酒杯，只要大家还认定毒被下在宇多先生的酒里，伊神先生就是安全的。而宇多先生也没有机会处理装毒药的容器，所以大家认为他也不可能实施犯罪。”</p>

和户心想：原来是这样啊！他还以为伊神和宇多轮番推理是华生力的影响所致，殊不知，这一幕本就写在他们的犯罪计划之中。从四位女婿候选人中选出一位——受到这一大背景的影响，再加上伊神和宇多演出了互相敌视的样子，众人完全排除了两人共谋的可能性。</p>

“伊神先生从安住先生的口袋里搜出了疑似用来装氰化钾的纸包，但他显然在检查遗体的口袋之前，就把纸包藏在了手里。他想把自己用过的纸包，当成证明安住先生是凶手的证据。伊神先生和宇多先生原计划由其中一人抛出安住先生才是真凶的推论，然后搜查遗体的口袋，发现纸包这一证据。谁知月子小姐替他们提出了这种推论，于是他们顺水推舟，利用这个机会假装发现了纸包。”</p>

伊神和宇多脸色铁青。一看便知，平山的推理正中靶心。</p>

5</p>

“和户，大功一件啊！”</p>

案发两天后，警视总监办公室。</p>

坐在黑檀木办公桌后的警视总监喜形于色。</p>

在平山做出那番推理之后，伊神和宇多立刻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全无抵抗之意。也许对自尊心极强的两人而言，被（他们心目中的）区区管家揭发才是更致命的打击。</p>

根据他们的供述，伊神、宇多和安住已经作为笹森家的女婿候选人碰过好几次面了。渐渐地，伊神和宇多将安住视为头号劲敌，决定联手除掉他。这与在选举局势胶着，需要重新投票的时候，第二名和第三名常会为了淘汰得票最多的候选人联手，道理是一样的。两人相约，等除掉了安住，无论最后被月子选中的是谁，都要在资金层面向未被选中的一方提供尽可能多的支持。毕竟伊神和宇多都有创业和从政的打算，各方面都需要用钱打点。</p>

他们制订了一套周密的计划，制造自己没有机会下毒的假象，同时把凶手的罪名扣在被害者安住头上。两人看似在互相告发，其实是在互相证明对方不可能作案。几轮告发过后，两人正准备抛出安住才是真凶的推理，月子却在此时恰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p>

和户诚惶诚恐道：</p>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些保护现场的工作而已。”</p>

“不，身为女婿候选人，你就是最后的赢家。瞧瞧另外三位候选人，一个死了，两个被逮捕了。恭喜你啊！这也是我们警视厅的胜利！干得漂亮！”</p>

“呃……多谢夸奖。”</p>

呃……这样也算赢吗？这么说不太合适了吧……和户心里直犯嘀咕，可是眼看着警视总监笑得合不拢嘴，他当然是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p>

说到这里，警视总监又用万分同情的语气补充道：</p>

“可惜月子小姐说现在招女婿还太早，决定去美国留学了。所以你们的婚事就这么算啦。”</p>

“那真是太遗憾了……”</p>

和户长舒一口气。</p>

[1]　拉菲，即拉菲红酒（Chateau Lafite-Rothschild），拉菲酒庄出品的红酒，该酒庄是法国波尔多五大名庄之一，历史悠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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