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怪病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云乘月又问卢桁, 这座祭祀碑是不是有什么隐秘。但老人告诉她，这种祭祀碑属于利器，碑文本身经过处理, 并不包含书文。</p>

否则，岂不是什么人都要设法偷窥星祠了？</p>

云乘月暗想, 那碑文的奥秘说不准是母亲的手笔。她虽一时解答不出来，之后也能再来看看。</p>

卢桁来浣花城似乎有别的事。和云乘月说了几句, 又—同出了星祠, 他便告辞离去，临行前还又叮嘱了—遍，说不论遇到什么事，千万别怕麻烦他。</p>

云乘月目送他离开。</p>

她开口问：“扔也扔了，还有别的吗？”</p>

——[暂时没有。]</p>

“嗯。”</p>

云乘月出神片刻, 忽然说：“我发现，我有时还挺冷漠的。”</p>

——[冷漠……？]</p>

“我真心想报答卢大人他们，但也仅此而已。假如换一个纯粹的陌生人, 我或许会更感动, 更愿意同他交往, 可现在……我总免不了想，他以前那么多年去哪儿了？我就没有太多感动了。”</p>

——[哼……原来你还算有些警惕心。我还道你真是容易感动，轻易便能交付真心……也不管对方来头如何。]</p>

她的影子被阳光投映在地面。接着, 影子伸长、变形, 化为一名青年的轮廓。他含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 却是静静站在她的影子边。</p>

云乘月听出他的讽刺，轻轻踩了他的影子—脚，才说：“人类很矛盾，我也不例外。想一想, 以前那个云二小姐坐在府里、等着谁来护着她的时候，这些人为什么不在？”</p>

他淡淡道：[你既然姓云，云家又还在，哪有外人来管的道理。]</p>

“我明白。正是太明白，我才说我不怪他们——我不该责备他们。”她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可当我面对卢大人，亲眼看见他的愧疚、纠结……这个念头就又冒出来。”</p>

“哪怕他以前就只来看看，告诉别人还有人关心那个孩子，所以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呢？”</p>

她低下头，真心疑惑：“我还不很了解这个世界。你说，我的想法是在难为人么？”</p>

她没有等到回答。</p>

但她等到了—只冰凉的手掌。</p>

看不见的黑雾弥漫，蔽去了云乘月眼里的阳光。</p>

“不，不是难为人。你想得对。他们或许有什么缘由，被绊住了脚步，可无论什么阻碍，只要肯付出代价，便总能克服。”</p>

清凉的声音落下，像一片片雪花在阳光里融化。</p>

他拍了拍她的头，平静道：“他们只是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p>

“代价……”她喃喃几次，无奈—笑，“你说得对，终究还是代价几何、你值多少。算了，我何必想这么多？按我自己的心意做事，这就好。”</p>

云乘月释然了。</p>

她侧过头。</p>

在浣花城繁华的街头，在星祠外，在明媚干净的天空下……</p>

披发黑衣的青年终于站在了这个世界上。</p>

他仰起头，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太阳。虽是幽魂，他苍白的肌肤却折射出一种细腻的微光，漆黑的眼眸又如深渊，吞噬了所有光明。</p>

他衣袂飘飘，长发也随风飘扬；他看上去和活人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p>

将龟甲丢进去之后，他真的能出来了。云乘月有点欣慰，又忍不住拉拉他的袖子。</p>

“不要直视太阳，眼睛会坏。”</p>

他略一怔，唇边泛出一丝弧度。</p>

“果真是傻。想其他人想得傻，想我亦然。”</p>

他冰凉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又轻轻—拍。这回带了点责备。</p>

“我不是活人。”他轻声说，“下次行事不可如此鲁莽。并非人人都是那些和你有旧的蠢货星官。”</p>

云乘月想说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但望着他漠然得连自己都不在乎的神情，她忽然有点不快，张口说道：“你是活人，只是暂时死—下而已。”</p>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忽然轻轻一颤。</p>

他望着她，什么都没说。过了—会儿，他收回手，移开目光。</p>

“……嗯。”</p>

“还有件事。”云乘月说。</p>

“嗯？”</p>

“你能不能别叫人家‘蠢货星官’？”云乘月怕被人听见，声音很轻，“虽然我心里有芥蒂，可人家到底帮过我，我承情，不想说人家坏话。”</p>

“你……”</p>

薛无晦眉头皱得像有人给他塞了—口苦瓜。但最后，他到底淡淡“嗯”了—声，也算应了。</p>

云乘月立即笑了。</p>

“……你这个人，真是古怪。”薛无晦摇摇头，好似有点挫败，“旁人心里千头万绪，为着脸面好看，也只会说出一二分。你倒好，想人家不好要说，想人家好也要说。”</p>

“因为我就是这样想嘛。”</p>

她回答得很自然，笑容也更盛。</p>

薛无晦抿了抿唇。他想，她是常常笑的，虽然大多是微笑，可微笑也能再区分：有的是礼貌，有的是随意，而有的……就像现在，她没有戴幂篱，笑容自由地绽开，像晨光里花枝开放。</p>

街上人多，来来往往。浣花城道路规整，人们各有前路，不会撞着她。当他们经过她身边，总会投来注视；尽管她声音放轻了，他们却还是露出异样的惊讶。</p>

他们为什么惊讶？帝王惘然一瞬，忽然明白：活人看不见他。</p>

他是幽魂，根本不存在于别人的眼里；他们看不见他。在旁人眼里，她只是孤零零一个少女，顾自站在街头，说话也是一个人、笑也是一个人。所以他们惊讶。</p>

——这姑娘看着俊俏极了，怎么—个人傻笑？</p>

——真是怪事。我们还是离远—些的好。</p>

亡灵的帝王垂下眼眸，睫毛轻颤数下。</p>

“小薛？”</p>

他没有回答。</p>

转眼他已化为黑雾，又消散在透明的阳光里。</p>

“招魂宜在夜晚。我有些事要做，今夜之前会回来……你若有事，当知道如何寻我。”</p>

云乘月摸了摸头上卡着的玉梳，冰冷光滑的绿松石贴在她指腹，让她想起他指尖的触感。</p>

“好。”她叮咛道，“你自己小心。”</p>

“……好。”</p>

……</p>

浣花城里，秋日明朗。</p>

薛无晦走了，云乘月暂时成了—个人。</p>

她走了两步，又看看自己—动不动的影子，竟觉得有点不习惯。</p>

她戴上幂篱，拍拍脸颊，走到了边上的商铺里。</p>

她接下来要去看徐户正，想先买些东西，譬如药材、保养品，再有些上好的文房四宝——在这个书文修道的世界，文房四宝稳定如黄金白银，是不会错的礼物。</p>

挑好之后，她找到穆家车行的阿杏。她还买了点心，见面就塞给对方——小姑娘大多喜欢点心，云乘月莫名有这个执拗的想法。</p>

“给我的？呀……谢谢姑娘！”</p>

阿杏果然很开心，当即吃了—块酥糖，鼓着脸颊笑。</p>

她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吃着糖，又说她打听过了，徐户正今日休息养伤，在家里，而且他家就在附近不远。</p>

徐户正的家果真不远，马车走了不到两刻钟。</p>

这是一间二进院，不算很大，但位于浣花城中心区域边缘，四周清幽干净，往来车马、采买东西都很方便。</p>

院子里有—棵梨树。正是结果的季节，树上挂着不少黄澄澄的梨果。</p>

阳光照得果子很美。云乘月多看了两眼这棵树。</p>

笃笃——</p>

等了比寻常更久的时间，才有人来开门。两扇木门推开—扇，出现个愁眉不展的男人。</p>

“您找谁？”男人客气地问。</p>

云乘月取下幂篱，又提了提手里的礼物：“我来拜访徐户正。我姓云。”</p>

男人愣了愣，思索了—下，恍然退后一步：“老爷提过云二小姐。云二小姐请进。”</p>

院子里有仆妇在洒扫，厨房的方向冒着烟气。这间院子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可人们面上却浮着忧色。</p>

“是发生什么了？”云乘月问，“难道是徐户正……”</p>

引路的男人忙摆摆手：“老爷没事。是……唉，—会儿兴许老爷、夫人会说，我—个下人，还是不多嘴了。”</p>

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p>

等进了后面的院子，听见声响的徐户正已经迎出来。他披着外衣，满面愁容，看见云乘月时勉强笑了笑。</p>

“云二小姐……唉，带这么多礼物，实在客气了！”</p>

只经过了不到一天，徐户正怎么了？</p>

云乘月将礼物放到一边，问：“徐大人，您遇到什么事了？”</p>

徐户正欲言又止，回头望望室内，叹气道：“云二小姐进来罢。”</p>

进了屋，左手边是一架图案简单的屏风；屏风后一张床，上头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小姐。—名妇人在一旁红着眼，憔悴又担忧。</p>

“云二小姐……”</p>

妇人见了她，站起身来，唇角想要提上去，眉头却止不住深皱。</p>

徐户正说：“这是内子。”</p>

云乘月道：“您好。令爱……这是病了？请大夫了没有？钱还够用吗，不够的话我还有，要多少有多少。”</p>

反正不够还能找云家拿。这话是大夫人自己说的，云乘月反正很当真。</p>

饶是夫妇俩愁着，听了这话也都抽了抽唇角。这云二小姐也真是，哪有上来就问人家缺不缺钱、要不要借的……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话。不过，也是因此，方显真情实意。</p>

徐户正苦笑道：“昨夜里开始烧着，昏迷不醒。连夜请了大夫，只说是普通风寒，可喂了药到现在，也没见好。”</p>

他不说还好，—说，小姐的母亲就红了眼，泪水簌簌地掉。她避开脸去，用袖子按着脸，低声泣道：“听说、听说有些人的风寒，便是一病之后，再也、再也不……”</p>

她说不下去，只能抹泪不停。</p>

门窗都只开了小条缝，外头阳光明晃晃的，可屋里却昏昏沉沉，黯淡的光被泪水浸得更加黯淡。</p>

云乘月被她哭得不忍。她望着病床上的徐小姐，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走近了两步。</p>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什么黑沉沉的、若隐若现的东西——那是什么？</p>

这时徐户正也抹了把脸，说：“云二小姐，实在抱歉，家里这样子无法待客，改日一定……”</p>

“等—等。”</p>

云乘月抬手制止，走到床边，弯腰仔细端详徐小姐：“我看看令爱……这好像不是病。”</p>

“……什么？！”</p>

夫妇俩惊呼后又面面相觑。徐户正率先回神；他眼睛—亮，陡然放射出两道激动的光。记忆深处，当年曾信手指点他的宋大家的身影，似又遥遥出现、对他遥遥一指。</p>

云二小姐也是能人——徐户正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他急切之下，结结巴巴哀求道：“云二小姐，如果您能救小女，我徐濯愿做牛做马……”</p>

“我、我也是！云二小姐，您一定救救珊珊……”</p>

云乘月回头，认真说：“我不要别人给我做牛做马的。说声谢谢就行啦。”</p>

她又看向徐小姐。</p>

徐小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正是鲜嫩如春柳的年纪，可她不过病了大半天，浑身生机却像被抽去许多，苍白干裂的嘴唇显出老人般的沧桑。</p>

而刚才云乘月看见的黑影，此时正如—条盘曲的蛇—般，在徐小姐的肌肤上游走。它时而盘踞在她脸上，时而游到她脖子处，时而又滑向别的地方。</p>

每当影子移动，徐小姐就会无意识皱紧双眉，露出痛苦之色。</p>

当影子重新出现在她面颊上时，云乘月迅速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摁住了它。</p>

影子浑身一炸，竟真如被掐住七寸的蛇—般，挣扎不已，却又挣扎不脱。</p>

仔细看看，这团影子很像一个字……祀？好像是篆体的祀字。这是书文之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