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浣花星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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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能看见星祠了, 可马车还是又行驶了一会儿。大约一刻钟后，车停下来。</p>

拉开车门，繁华的喧嚣扑面而来。</p>

浣花城商业发达, 而这里又是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街上商铺如林、行人如织，花果满街伴着酒旗招展, 正是一派秋日丰收的景象。</p>

驾车的姑娘自称阿杏。她将马车停到路边，指着前头一座建筑, 扭头说：“姑娘, 按律法，车辆不得靠近星祠一里以内，所以……”</p>

云乘月跳下马车：“我走着去。谢谢你，阿杏，你先回去吧, 回头我自己找辆车就好。”</p>

“姑娘可千万别客气。”阿杏做了个皱巴巴的苦脸，又自己笑起来，“我要是真敢回去, 姑姑可得骂死我！我在这儿附近转转, 还很快活呢！”</p>

“那好。”</p>

云乘月抬了抬头上的幂篱。这东西遮阳确实很好用。</p>

她按了按怀里的龟甲。龟甲凉幽幽的, 仿佛一小块不化的雪。</p>

街上虽然繁华，却秩序井然。路口设有治安亭，里头有身着官服的衙役, 时不时就警惕地扫一眼周围。</p>

云乘月顺着路, 走近了星祠。这座洁白而朴素的建筑大约普通三层楼高, 没有分层，门口有照壁，上头嵌着大大小小的彩色石子，形成一幅星图。</p>

照壁背后, 正中间有一个阳刻大字：丙。</p>

丙是什么意思？</p>

——[是丙级星祠。星祠分甲乙丙丁戊己六级，是岁星网的一部分，下受百姓祭祀，上承星运命轨。]</p>

薛无晦经常能猜到她的疑问。云乘月已经有点习惯这一点了，淡然地点点头。</p>

原来星祠也分等级。六级？不知道都有什么差异。</p>

她望着星祠。她眉心里的书文一动不动，隐隐的共鸣却更加强烈。</p>

云乘月看了片刻，想要走进院子里。</p>

快要靠近门槛时，里头却蹿出一人，不声不响而快若闪电，幽灵似地拦在了她前头。</p>

“闲人勿进。”</p>

是一名深蓝衣袍的男人，个头不高，嗓音嘶哑，语气冷漠而警惕。</p>

吓了一跳。云乘月拍拍心口，呼出口气，才问：“什么样才不算闲人？”</p>

蓝衣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丙级星祠须四等以上爵，或隶属于司天监，或奉司天监手谕，方可进入。”</p>

原来不同等级的星祠，进入的条件也不同。</p>

云乘月想了想：“什么样的人有四等以上的爵位？”</p>

蓝衣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仍很刻板：“世家人杰，朝堂有品官员，一等书院部分学子，公认的书法大家，书文修行有成的大修士……还有司天监的大人们，都有可能。”</p>

云乘月考虑片刻。云家的人可能有，荧惑星官肯定有……等等，司天监的人？那她的身份牌能不能行？</p>

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背后一阵吃吃的笑。</p>

“什么人都想进星祠了？姑娘，不如来认识认识我们霍少，让霍少带你进去啊~”</p>

轻浮而中气虚弱的声音，光听一听，就仿佛嗅到了油腻、装模作样的气息。</p>

云乘月一回头，看见路边站了几名年轻人。这些人皆为浅黄长袍打扮，有男有女，腰间都别了两只毛笔，又坠一枚小小的木牌。</p>

她五感都被强化过，一眼看清那木牌上写着“浣花书院”四字。</p>

看来他们是浣花书院的学子。</p>

云乘月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笑得更大声。</p>

一名五官还算俊朗的青年虚浮着上前，冲她嘻嘻一笑：“姑娘，认识认识？”</p>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惊艳、受到吸引，毋宁说是百无聊赖之下，随手调戏调戏路边看着还不错的年轻姑娘。云乘月看出来了。</p>

她藏在幂篱后的眉毛一挑，悠悠问：“霍少？”</p>

青年以为她心动，便又上前一步，双手负起、下巴微抬，开始端姿态：“正是。”</p>

旁人给他鼓吹：“我们霍少可是聂家姻亲霍家的少爷！”</p>

云乘月叹了口气。</p>

这声叹气吸引了青年注意。他问：“姑娘为何叹气？”</p>

“我是想，原来我猜错了。”云乘月拿出雪白的手绢，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又故意端详片刻，“我想着，你应该姓油——三点水的油，要不这空气怎么油腻腻的？”</p>

油腻腻的笑声，一齐断裂。</p>

“你……不识抬举！你知道……”</p>

那些人后知后觉想要发火。</p>

可云乘月已经回过头，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p>

蓝衣人正带着一种有点憋笑的神情，一见这身份牌，神情当即一肃。他后退半步，竟是双手小心来接，又翻覆仔细检查。</p>

他沉默察看玉牌时，那霍油少的同学正想冲上来发作一番，却被姓霍的拦住。这二世祖虽然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但自幼长在锦绣堆，也算有几分见识。他觑着星祠守门人姿态恭敬，便心里一突，不愿多惹事。</p>

很快，蓝衣人又双手奉还玉牌，肃声道：“果然是五曜星官大人亲自认定的雪脂玉简。按律，持雪脂玉简者，视同七等爵。”</p>

云乘月眨眨眼：“那是七等爵高，还是四等爵高？”</p>

蓝衣人道：“是七等爵。大梁朝堂官员授品，数字越小、官越大，但爵位一共二十等，数字越大的爵位也越大。”</p>

看了身份牌后，他对云乘月一下亲近了一些，仿佛将她看成了自己人。</p>

云乘月握着白色玉简，心道这倒是惊喜，日后不还荧惑星官人情真的说不过去。她便微微一笑：“多谢您解惑。那现在……”</p>

“自然，您请。”</p>

蓝衣人让开，又扫了一眼外头的学子。那群人正愣在那儿，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根本没回过神。只有那姓霍的反应快，已经拽着人，想偷偷溜走了。</p>

蓝衣人扬起手，手中黑刀微微一震，荡出一片气流，直冲那蹑手蹑脚的霍少而去。</p>

“——哎哟！”</p>

霍少屁股一疼、往前一扑，当即摔了个五体投地。</p>

蓝衣人收起刀，冷冷地盯着那群惊慌的学子，道：“四等爵冒犯七等爵，以下犯上，当笞二十；犯司天监者，刑加一等，笞四十。”</p>

所谓笞刑，就是将犯人公开脱了裤子、摁在凳子上，用柔韧的竹条鞭打大腿后部。</p>

霍少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嚎一嗓子看能不能求到情……</p>

云乘月扭头说：“算了。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不必扰了旁人欢乐。”</p>

蓝衣人立即放下手，还是板着脸：“既然云大人发话，便罢了。快滚。”</p>

霍少立即蹦起来，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就开溜。跑了几步，他又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p>

他心想，云大人？五曜星官亲自认定的司天监预备役？这浣花城里，可不就只有那一个吗！</p>

想起昨夜听的传闻，霍少一个哆嗦，庆幸地想：还好没惹到这个女煞星……管她传闻里再美，也惹不起啊！</p>

他当即决定，这段时间不逃学了，回书院好好呆着，等这煞星走了再说！</p>

霍少飞快地回了浣花书院。回去时正好课休，他眼睛一晃，就见廊上坐着个发呆的姑娘。</p>

是云家的三小姐。</p>

谁都知道她为何脸色苍白、心情不佳。到底是丢了大丑。</p>

霍少眼珠一转，忽然冒出一个很让他兴奋的点子。他当即露出一个人模人样的笑，做出个风度翩翩的模样，抬腿走了上去。</p>

“云三小姐近来可好？”</p>

他含笑道，手里无意识按了按腰间——在腰带里，缝着一张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纸符。</p>

纸符叠了三叠，将中间暗红的“祀”字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p>

……</p>

云乘月走进星祠。</p>

进门是一面无字石碑。绕过石碑，便是一处敞亮的天井。</p>

白色令光线更明亮、更通透，尤其这座建筑格外素净，毫无雕饰，四周空气便更显剔透，乃至沉静荒凉。</p>

两侧走廊的墙壁镶嵌着无数白色的小石头，是模拟天象星图。再往里走，又进一重院子，便看见一口井、一座亭子，亭子里还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p>

亭子是木结构的八角亭，风格与星祠不同。</p>

井也呈八角形，没有常见的木架、水桶，连井盖也没有，就是光秃秃一口井。井壁呈一种粗糙的沙色。</p>

井边还竖着一块长条形石头，上头刻着线条如流水的四个字：岁星之眼。</p>

怎么没人看守？</p>

刚想这个问题，薛无晦的声音就响起：[暗哨十二处，看来监控严密。]</p>

嗯？云乘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用目光询问：那怎么把龟甲扔进去？别忘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p>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考虑片刻。</p>

——[云乘月，你先过去那块碑前……不是岁星之眼，是亭子里那一块。]</p>

——[这应当是星祠修建后立的‘祭祀碑’，与岁星之眼一起，沟通天地。]</p>

他说的不错。云乘月走到亭子里，见黑沉沉的石碑上刻满淡金色大字，开头是“宸州浣花星祠祭祀碑，司天监卢桁撰”，后面便是文采颇佳的一些歌颂、说明、祝愿等语句。</p>

碑文多为楷书，这座碑也不例外。楷书风格各异，而这座祭祀碑的碑文笔画刚强、棱角铮铮，铺面金戈铁马之气，字与字之间仿佛闪烁着兵刃的寒光。</p>

云乘月注视着碑文。</p>

她眉心里，生机书文十分淡定，但那团依附着生机书文的金光却颤动不停，好似十分激动。</p>

——[却是正好借用一番……云乘月，唤出你的书文。]</p>

现在？那书文等级不就暴露了？昨夜唤出书文时，薛无晦说她的书文太显眼，所以出手帮她压制了等级级。那现在……</p>

云乘月犹疑一下，还是决定相信薛无晦。</p>

她右掌一伸，书文即刻跃出。那团未成形的书文也跟着出来，仍趴在“生”字背后，眼巴巴地看着碑文。</p>

书文出现的一瞬间，云乘月心神一动，感觉有一根无形之线，连接在了神秘书文和碑文之间。</p>

——[好了，收回去。]</p>

“……啊？”这就收回去了？</p>

云乘月依言照做，却忍不住惊讶。这到底在做什么？</p>

空气很安静。</p>

阳光遍洒四周，亭中一片荫凉。碑文静静地看着她，仍是银钩铁画、凌厉杀伐。</p>

薛无晦沉默着。</p>

他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笑声幽凉，又加重了亭中的冷意。</p>

——[那蠢货星官走了。果然是用意念化身来确认么……多疑而两面三刀者，不愧是大梁走狗。]</p>

云乘月：“嗯？”意念化身？</p>

——[神念化出的分/身，实力比本体弱。来的不是蠢货本人，是蠢货的一缕神念。]</p>

云乘月恍然。难怪。之前荧惑星官在的时候，薛无晦都收敛气息、沉默不语，她还奇怪，这次他怎么敢说话了。他真的好逞强哦。</p>

可是，为什么她放出书文再收回来，荧惑星官就走了？他来确认什么？</p>

云乘月催促：“咳！”说清楚！</p>

——[……有人来了。]</p>

他声音飘散开去。</p>

哪有吊了人胃口就跑的？云乘月虽不满意，却也听见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而规律，显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的。</p>

她回过头。</p>

星祠只有一条路。现在，这条铺着碎石的道路上，走来一名老人。他人很瘦很高，穿一身朴素干净的浅灰色长袍，花白的头发用一根幽蓝的簪子固定住。</p>

看见老人的一瞬，云乘月轻轻眯起眼。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饱饮鲜血、寒光湛湛的刀。</p>

莫名让她想起了身边的碑文。</p>

不过，再定睛一看，老人又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容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让人完全忽略他相貌的缺点。</p>

云乘月直视着他：“阁下是谁？”</p>

老人张张口，嘴唇颤动几下，沧桑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期期艾艾。</p>

“你……”他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说，“生机书文虽未成形，却已经相当不错。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p>

云乘月眨眨眼，有些茫然：哪有人突然出来，对着陌生人说这么一番话的。而且……</p>

“生机书文……未成形？”她不解。未成形的是另一枚书文吧？</p>

老人却将她的惊讶理解为她一知半解。他放松了一些，冷硬的面容挤出一丝微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