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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挪步上前扣门,须臾便有婆子自厢房行出来问道:“谁啊?”</p>

“我。”王熙凤应了一声。</p>

那婆子唠唠叨叨过来开了门,眼见来的是凤姐儿,顿时神情一变:“哟,怎么是二奶奶?”</p>

王熙凤笑道:“夜里方才哄了大姐儿睡下,一时间想起探丫头白日所问,将险些忘了一桩要紧事,思来想去的睡不着,干脆便寻了过来。”</p>

那婆子赞道:“二奶奶就是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真是半点也耽搁不得。”</p>

王熙凤迈过门槛,身形却一个踉跄,嘴里嗔道:“莫说了,四下乌漆嘛黑的,方才一个没瞧见摔了一跤。”</p>

婆子紧忙上前搀扶了,二人到得秋爽斋门前,婆子又叫开门来,殷切将凤姐儿送了进去。这会子探春早已洗漱过了,这会子正在翻看各处管事儿婆子移交的账册。</p>

眼见凤姐儿来了,探春惊讶不已,赶忙迎上前道:“凤姐姐怎么来了?”</p>

凤姐儿原话说了一遍,落座后顿觉两条大腿都好似不是自己个儿的了,筋肉一直突突着打颤。心下暗骂了李惟俭好一通,面上却不敢显露,只道:“探丫头可知月例?”</p>

“自是知晓的,”探春亲自为王熙凤倒了茶来,说道:“凤姐姐是五两银子,我与其他姑娘家都是二两。”</p>

凤姐儿却道:“哪里是二两?实则另有二两银子用于采买胭脂水粉。”</p>

探春顿时蹙眉道:“还有此事?这府中采买的胭脂水粉向来不中用,姊妹们都是私下里求人另行采买了来用。”</p>

“着啊,”凤姐儿道:“家中这些主子,除了太太、老太太不敢怠慢了,其余人等连大嫂子处都敢糊弄着,你算算这一年要贪下多少银钱?”</p>

探春暗自计较,贾家如今单是姑娘就七个,算上大嫂子……凤姐姐大概不用算,想来采办也不敢黑了其银钱……再有十几个姨娘,每人每年就是二十四两银子,这二十多人一年下来岂非就要五、六百的银子?</p>

探春顿时恼道:“太过分了!那黑心采办是哪一家的?”</p>

凤姐儿笑道:“还能是哪一家的?这胭脂水粉都是郑华经手。”</p>

郑华?探春愈发蹙眉,此人可是王夫人的陪房,这可就不好处置了。</p>

就听凤姐儿又道:“这家中吃穿用度,哪一样不经了下头人的手?探丫头想想那赖大,单靠着起园子又岂能攒下这般家底儿来?”</p>

探春思量着落座,一时间没了法子。管家一事源自王夫人,总不能自己个儿新官上任就拿王夫人的陪房开刀吧?</p>

她对面儿的凤姐儿心下暗恼,却是方才一时间闹腾得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巡视的婆子,不得已之下,凤姐儿只好学了怪声将那婆子吓走。可惜今儿只两回,那第三回却半途而废……也不知此番能不能怀上。</p>

至于那头野牛,凤姐儿心下暗恨,寻思着回头儿定要给他个好瞧的!</p>

正待此时,忽而听得外间喧哗,须臾便有婆子来回话:“姑娘,茶房巡夜的乔婆子来了,说是省亲别墅里出了大事儿!”</p>

“哦?”探春回过神来道:“省亲别墅不容有失,快叫她进来!”</p>

须臾光景,那婆子便引着乔婆子等四人入得内中。方才见了面,那乔婆子胡乱一福便道:“三姑娘,大事不好啦,省亲别墅……”</p>

“怎样?”探春生怕走了水。</p>

却听那乔婆子道:“……闹,闹了鬼啦!”</p>

一旁的凤姐儿深深看了眼乔婆子,心下暗恼,便是这婆子坏了自己个儿的好事儿!</p>

探春哪里肯信?只蹙眉问道:“你好好儿说来,到底怎么个情形。”</p>

那乔婆子便颠三倒四说将起来,只说方才一起巡视,隐隐听得省亲别墅侧殿里有声响,凑近了忽而听得女鬼笑声,吓得乔婆子连滚带爬回了茶房,这才寻了人来与探春回话。</p>

探春何等机敏?愣是自那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听出了破绽,当下说道:“家中规矩,夜里巡视都是两人一组,怎么听你说话就你自己个儿?另一个婆子哪里去了?”</p>

后头的刘婆子暗骂不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话道:“回三姑娘,小的吃坏了肚子,半道儿就去了茅房。”</p>

探春冷笑道:“早不坏晚不坏,偏轮到你巡夜就坏了肚子。再说如厕又用多少光景?这回罚你半月月例,再有下回,径直赶出家去!你可服?”</p>

婆子赶忙低头打躬:“服,三姑娘说什么,老婆子听着就是。”</p>

那乔婆子依旧战战兢兢瞧着探春,探春转头看向凤姐儿道:“凤姐姐可敢与我一探究竟?”</p>

凤姐儿笑道:“探丫头也莫激我,你也知我从不信什么鬼神报应。哪里就闹了鬼?只怕是这婆子听差了。”</p>

探春顿时有了底气,吩咐翠墨、侍书为其穿戴了大衣裳,转身探手自墙壁上摘下短剑,当下按剑当先而行,朝着那省亲别墅而去。</p>

一行人等有了探春、凤姐儿领头,顿时凭空生出许多胆气来,唯那乔婆子吓破了胆,只缩在人堆里不敢上前。</p>

经蜂腰桥过翠烟桥,又自沁芳闸桥到了缀锦阁左近,须臾便到了飞花楼旁的侧殿。</p>

探春到底不过十一、二的小姑娘,临到门前略略顿足,旋即苍啷啷抽出短剑来,上前便要踹开殿门。</p>

咣——</p>

一脚下去,那殿门略略震颤,反倒将探春弹了个趔趄。</p>

有婆子赶忙道:“三姑娘,那上头还挂着锁呢。”</p>

凤姐儿这才恍然道:“是了,这省亲别墅的钥匙还在我房里,探丫头稍待,我去取了来开门。”</p>

探春扯住凤姐儿道:“不过是个锁头,哪里值当劳动凤姐姐?伱们暂且退后。”</p>

凤姐儿等纳罕着后退两步,便见探春比划两下,忽而剑出白虹,叮的一声便将那锁头斩落下来。</p>

凤姐儿在一旁瞧得咋舌不已,暗忖:亏得俭兄弟察觉了那乔婆子,不然回头儿被三丫头这般破门而入,自己个儿如何还活得成?</p>

锁头落下,探春招呼人上前,几个婆子却畏缩在后。探春恼道:“有何好怕的?这世上从来只有人害人,从未听过鬼害人的。灯笼给我!”</p>

一把夺过灯笼,探春当先迈步进得侧殿里。一行人等战战兢兢入得内中,四下巡视了半晌,却半点古怪也不曾寻到。</p>

探春挑着灯笼四下照射,眼见窗棂上挂着幔布,不禁问道:“这帷幔为何将窗子遮掩了?”</p>

凤姐儿就道:“我的主意,防的就是下头人瞧见内中物件儿,再生出什么觊觎来。”</p>

探春蹙眉思量,好似……没什么问题?</p>

此时众人业已巡视过了,眼见并无异样,便纷纷来数落那乔婆子。</p>

“我就说你听错了,哪里就闹了鬼?”</p>

“就是,老太太慈祥,太太和善,这等积善人家,便是鬼怪也要避而远之。”</p>

那乔婆子有口难辩,只得过来请罪。</p>

探春却拎的清楚,说道:“你也是一心为公,怨不得你。真要是闹了贼,惹得省亲别墅出了事儿,那才是不得了!侍书,拿两串钱来,让乔嬷嬷吃些酒菜压压惊。”</p>

顿了顿,又吩咐道:“无事了,且各自散去吧,往后每隔一个时辰巡视院子,万万不可怠慢了。谁要是偷奸耍滑让我查着了,也不用我多说,自己个儿卷了包袱出府去吧!”</p>

凤姐儿在一旁观量着,心下暗自赞叹,这三姑娘果然是个豁朗爽利的,说不得还真能管好这个家呢。</p>

几个婆子应下,各自散去。探春扭身与凤姐儿道:“凤姐姐,我送你回去。”</p>

王熙凤笑道:“不过两步路,哪里就用你送了?夜里寒凉,你快回去歇着吧,我自己个儿就能走。”</p>

探春不肯,到底让翠墨提了灯笼将凤姐儿送了。</p>

王熙凤自行进得家门,往西屋瞧了瞧,见两个丫鬟还在酣睡,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强撑着身形回了东屋。其后辗转反侧,直到三更过了方才睡下。</p>

……………………………………………………</p>

却说转过天来,琇莹迷迷糊糊醒来才觉李惟俭竟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儿。</p>

又见今日又落了场雪,琇莹也不急着起来,待李惟俭醒来才问:“四爷昨儿夜里多早晚回来的?”</p>

李惟俭笑道:“将近二更吧,回来就见你睡得正香。”</p>

琇莹暗恼不已,瘪嘴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困乏劲儿,先前还想着等一等呢,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又问:“林姑娘那边厢都好?”</p>

李惟俭昨儿跑去与凤姐儿私会了,又哪里见过黛玉?因是只含混应了。</p>

伯府众女虽不曾明说,却也私底下分了个清楚。这往后新修的西路院自然是要给黛玉住的,那正待翻新的东路院则留给了湘云。到时候宝琴、香菱、晴雯自是在黛玉面前立规矩,琇莹、红玉、傅秋芳在湘云面前立规矩,如此才算是并嫡。</p>

只是如今还不曾定下,也不知林姑娘与湘云各自住在哪一路院。</p>

甚至李惟俭早前连爵位传承的事儿都笑着说了。这大顺的爵位非但能传承,还能拆分了传承。只是开国百多年下来并无哪一家真个儿拆了爵位分给子嗣,再如何计较,那国公爵位也是比两个伯爷要贵重。</p>

因是琇莹心下分明,哪一路神仙都惹不起,见了都须得烧香拜了才好。</p>

李惟俭休息了几日,如今风寒痊愈,却再不好在家中盘桓。因是这日用过早饭,吩咐了捡着燕窝、灵芝等补品,做好了往大观园里送一遭。如此甘霖普降,黛玉趁机也能得了滋补药膳。</p>

至于往后,实在不行就送个小火炉过去,请了邢岫烟帮着整治,总不能断了林妹妹的药膳。</p>

李惟俭吩咐下了便去坐衙,傅秋芳、宝琴商议了一会子,定下鸡丝燕窝、党参灵芝乌鸡两味药膳,随即寻了茜雪吩咐去做。</p>

两位药膳熬制了一个时辰有余,赶在辰时前熬制得了,又打发了香菱、宝琴、晴雯、琇莹等领着婆子往大观园送来。</p>

因着怡红院最近,琇莹率先提了食盒到得此间。此时湘云正等着用早饭,见琇莹送了两位药膳来,顿时欢喜道:“近来夜里燥热,正要寻个方子温补一番,可巧你就送来了。”顿了顿,又担心道:“只给我一个人儿送的?”</p>

琇莹眨眨眼道:“史大姑娘放心,四爷吩咐了,说是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有。”</p>

湘云顿时得意起来:“就知道俭四哥是个妥帖的,嗯……也算是姊妹们沾了我的光了。”当下用羹匙吃了一口鸡丝燕窝,只觉十分对胃口,顿时羹匙运得飞快。</p>

琇莹又道:“史姑娘先吃着,我这边厢还要往旁处送呢。”</p>

湘云赶忙打发了翠缕去送:“去送送琇莹,免得那些不开眼的婆子刁难。”</p>

翠缕将琇莹送出园子,这才回返怡红院。琇莹又往东路院而来,寻了婆子扫听,才知二姑娘这会子正在后头歇息。琇莹随着婆子到了厢房里,却见只绣橘一个人伺候着。</p>

眼见来的是琇莹,手中又提着食盒,绣橘眼睛一亮,赶忙接了食盒问道:“琇莹,是俭四爷让你来的?”</p>

琇莹原话复述了一遍,绣橘顿时暗自松了口气。这些时日二姑娘迎春一直留在东路院,或是守灵,或是答对前来吊唁的眷属。因着司棋一事,又因一时间见不到李惟俭,是以二姑娘如今十分忐忑,食不下咽、睡不安稳,整个人瞧着憔悴了许多。</p>

绣橘这二年没少得二姑娘的好处,她又非草木,难免心下有些感念之情,是以对二姑娘担忧不已。</p>

此时迎春还睡着,绣橘就低声道:“你回去与俭四爷说说,二姑娘如今情形可不大对,最好寻个空见上一面儿。不然……我生怕二姑娘犯傻。”</p>

琇莹顿时正色道:“好,回去我一定将话带到。”</p>

正待此时,就听迎春在内中虚弱问道:“是谁来了?”</p>

绣橘忙朝着琇莹使了个眼色,随即喜气洋洋低声道:“姑娘,俭四爷打发了琇莹来给姑娘送温补药膳来了。”</p>

内中窸窸窣窣,一阵慌乱,就听迎春颤声道:“俭……俭兄弟送来药膳了?”说话间迎春自内中跌跌撞撞行出来,但见发髻散乱,面容憔悴,瞧了眼琇莹,又见了桌案上的食盒,顿时眼圈儿都红了。</p>

心下只道: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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