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宝玉承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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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院儿。</p>

小鹊、小吉祥儿在外间忙着打络子，内中言语窸窸窣窣，却听不分明。</p>

刻下内中只余下两人，赵姨娘偏腿坐在炕头，摆弄着手中的鞋样子，弟妹赵国基家的看着屋中摆设，眼中说不出的艳羡。</p>

那妇人便道：“你兄弟打听去了，都说那马道婆上月就往河南探亲去了。”</p>

赵姨娘停下活计，纳罕道：“探亲？不早不晚的，怎么偏这个时候去了？”</p>

话是这般问的，实则赵姨娘心下分明，恐怕这马道婆也是躲出去躲灾去了。如此也好，免得王夫人果然查起来，到时候说不得就得拔出萝卜带出泥。</p>

因是便道：“正琢磨着捐些香油给环哥儿祈福呢，这却不凑巧了。”顿了顿，眼见弟妹盯着果盘中的樱桃眼馋，鄙夷一笑，就道：“你也吃用些，左右我也不爱吃，管事儿的还是每日都送。”</p>

赵国基家的不迭应下，赶忙吃了一枚，随酸得说不出话来，心下却愈发艳羡。这才五月初，樱桃方才上市，平头百姓哪里买得到？多是进了世家大户的后宅里了。</p>

连吃几枚，那赵国基家的又道：“大姐，我一早儿得了信儿，那金钏儿投了井了。”</p>

“啊？人没了？”</p>

赵国基家的慌忙摇头：“也是凑巧，二奶奶领着人路过，正瞧见金钏儿投井，这才救了上来。外头都说，是宝二爷调戏金钏儿，王夫人这才将金钏儿给撵了。”</p>

赵姨娘满是优越感地笑了笑，那日金钏儿被撵，她可是偷偷看在眼里，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若说是宝玉调戏金钏儿，也不能算错儿，可那金钏儿也是个浮浪的，不是什么好东西。</p>

正待此时，忽而那贾环一阵风也似跑了进来，擦着额头汗水便道：“娘，给我一串钱。”</p>

赵姨娘顿时皱眉骂道：“没良心的下流种子，你又被哪个小蹄子哄了钱去？”</p>

贾环却道：“后街有卖转画板子的，那茗烟买了个眼馋我，还说我买不起！”</p>

兄弟媳妇当面，赵姨娘不情不愿的起身自箱笼寻了一串钱来，兀自蹙眉骂道：“少跟那眼里没主子的下流胚子往来，余下的钱不可乱花！”</p>

贾环搓手欲夺，赵姨娘往后一躲，问道：“老爷呢？”</p>

贾环道：“前头会客，说是贾侍郎来了，我方才瞧见老爷身边儿的小厮去寻宝玉了。”</p>

赵姨娘又是气恼不已，不单是府里头的富贵眼瞧不上她们母子，这外头的人物只怕也没人将她们放在眼里。啧，怎么上回宝玉就没死呢？若是死了，这些岂不都落在环儿头上了？</p>

叹了口气，到底将那一串钱给了贾环，贾环踹在怀里乐颠颠往外就跑。隐约听得舅妈说道：“大姐，回头儿把宝玉调戏金钏儿的事儿说给老爷，伱说会不会——”</p>

“我自有理论。”</p>

贾环不管旁的，出来招呼几个小厮就是一阵疯跑，生怕那卖转画板子的走了。</p>

中路院儿，向南大厅。</p>

李惟俭与贾政一并出来，遥遥便见那长史官被赖大引到仪门前，贾政要去迎，却被李惟俭一把扯住，道：“世叔何必去迎，不过区区长史，又不是忠顺王亲来。”</p>

“这——”贾政一琢磨，是了，如今李惟俭位份不同，主管武备院不说，还有个二等伯的爵位，怎么算也不用去迎那长史。</p>

与自己相论，因着李纨之故，这才以晚辈自居。倘若自己去迎了，那李惟俭去不去迎？</p>

思量分明，贾政这才颔首：“有理。”</p>

当下二人先行进得大厅之中。</p>

不过须臾，那长史便被赖大引入厅内。其人原本倨傲，待瞧见李惟俭慵懒陪坐一旁，当下再不敢大意，先行朝着李惟俭拱手道：“原是李伯爷当面，下官有礼了。”</p>

李惟俭只略略颔首，也不起身，说道：“长史坐下说话吧，我不过陪着世叔来瞧瞧忠顺王又有什么理论。”</p>

“这——”长史应下，赶忙又与贾政见了礼，这才忐忑着落座。</p>

这位李伯爷可不好招惹，先前那位王府长史周安，依着王爷的意思一直催逼，结果如何？人家李惟俭几年间便从酸秀才成了二等伯，再看那周安，坟头草都老高了！</p>

也是因着李惟俭之故，这长史方才与贾政略略闲谈几句，继而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p>

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p>

那长史官便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在府里，住了不下半年，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p>

下官辈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乃奉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若十分爱慕，老大爷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p>

若大人不题奏时，还得转达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免王爷负恩之罪，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p>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正要说话，就听李惟俭冷笑一声说道：“这却奇了，我怎么从未听闻过这等事？长史既说十停人有八停人都说，料想寻个人证也简单，不若长史打发人带了来，分说清楚到底如何情形，世叔方才好问询宝兄弟。</p>

不然，岂非来个阿猫阿狗都敢随意攀诬了？”</p>

李惟俭这话极不客气，那长史一怔，旋即赶忙躬身道：“方才是下官口无遮掩，还请伯爷与大人宽宥。不过令郎的确与那琪官相交甚密，”说着顿了顿，又慌忙解释道：“此非下官信口开河，皆出自贵府亲戚之口。”</p>

李惟俭问道：“哪个亲戚？”</p>

“这……只听说姓薛。”</p>

薛蟠？这倒是有趣了。</p>

李惟俭话已说过，算是维护了贾政脸面，至于宝玉挨揍，他不但懒得管，还乐见其成！不说先前骚扰傅秋芳，单单是纠缠黛玉、湘云，李惟俭都想亲自教训这厮一通。</p>

方才那番话维护了贾家脸面，实则暂且压制了贾政火气，待会子宝玉果然供述出来，说不得贾政会怒火更盛。</p>

因是他扭头看向贾政：“世叔，你看——”</p>

贾政这会子心下将信将疑，便打发小厮道：“去唤宝玉来。”</p>

话音落下，那长史长出了口气，冲着贾政拱了拱手，便不在多言。</p>

不多会光景，宝玉纳罕着随小厮而来。</p>

贾政便压着火气问：“你可认得个叫琪官的？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如今几日不见踪影，王府长史特来问你琪官下落。”</p>

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更遑论下落？”</p>

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观量着宝玉身上大红汗巾子，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p>

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p>

那长史官愈发有底气，冷笑两声道：“现有据有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p>

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p>

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地方，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p>

李惟俭与贾政对视一眼，叹息间摇头连连。</p>

宝玉啊宝玉，你要维护朋友，干脆死撑到底就是了。如今倒好，维护了一半到底露了底，心下半点担当也无，合该你挨揍！</p>

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p>

说着，便忙忙的走了。</p>

贾政此时气得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p>

方才路过李惟俭身前，便被李惟俭拦下，说道：“世叔，事已至此，又何必相送？”乜斜看了一眼宝玉，说道：“宝兄弟这般年岁，实在是——”</p>

眼见李惟俭一言难尽之色，贾政火气更旺，瞪视宝玉，恨不得当下便将其打了！</p>

贾政忙道：“此番错在贾家，总要相送一番。”</p>

李惟俭便道：“既如此，晚辈也从后园回返家中了。世叔若有旁的事，只管打发了人来知会一声。”</p>

贾政感念方才李惟俭出言维护贾家颜面，当即叹息着与李惟俭一道儿而出。</p>

不提李惟俭往后园而去，却说贾政一路将那长史送出荣国府，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p>

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p>

贾环见了他父亲，唬得骨软筋酥，连忙低头站住。</p>

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跑！”</p>

贾环见他父亲盛怒，垂头眼珠乱转，想起方才舅母所说，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得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p>

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p>

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儿来。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p>

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其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p>

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p>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p>

一面说，一面便往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p>

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的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p>

须臾，小厮带来宝玉，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p>

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p>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p>

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得不祥了，忙上来夺劝。</p>

贾政哪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弒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p>

……………………………………………………</p>

怡红院。</p>

内中婆子、媳妇忙碌不休，这个要铺展了，那个要放置了，一时间内中吵嚷，灰尘漫天，却是待不住人。</p>

因是湘云便与翠缕躲在了外间的蔷薇花架左近。落座矮凳上，湘云用舌尖舔了线，仔细认针。</p>

方才认进去，翠缕便道：“映雪回来了。”</p>

湘云抬眼，果然就见映雪快步行来，手中还多了个茶包。</p>

湘云顿时笑着问道：“可得了女儿茶？”</p>

映雪蹙眉道：“我与那管事儿的分说了半日，说只剩下寻常普洱，却是没了女儿茶。”</p>

所谓女儿茶，乃采摘时贴在女儿家身上，此时列为贡茶，为士大夫所追捧。湘云生性豁达，便道：“左右滋味都差不多，普洱便普洱。”</p>

映雪欲言又止，又见湘云膝上果然有个鞋样子，顿时眉头深锁，禁不住道：“姑娘，你还真要给那袭人做鞋子？”</p>

湘云浑不在意道：“左右她身子不爽利，不过是几日针线功夫，我帮就帮了。”</p>

映雪气得跺脚：“姑娘就不想想，这鞋子是给谁穿的？”</p>

湘云迷糊道：“不劳针线上人，应是给爱哥哥穿的，怎么了？”</p>

映雪恼了，道：“姑娘莫非忘了已小聘过？如何还能给旁的男子做这般物什。”</p>

湘云这才恍然：“这……我却不曾多想。俭四哥……他不会多心吧？”</p>

那映雪便道：“换做俭四爷，将那金麒麟转赠给旁的女儿家，姑娘又如何做想？”</p>

湘云只略略思忖，顿时就恼了，立眉瞪眼道：“他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