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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凡,平凡的凡。

在英雄乡中一个差点死掉的教书先生,也是唯一一个。

村口有一条小溪,王凡从私塾回家的路上总能看见自己教的学生有几个在溪水中嬉笑玩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经过赵氏豆腐坊时,赵老板总要笑眯眯地送上嫩老豆腐各一方;刘老爷是英雄乡里最富贵的人家,戴的是翡翠扳指,盘的是百年正宗的极品狮子头,名下的产业据说连长安城内都有生意,为人又和善可亲,在乡里乡亲眼里是个实打实的乡绅……

然而今天,溪流再没有以前那样清澈若镜,无论从南山头的池子再流淌下多少活水,那些红的黑的令人心悸的颜色犹如渗进了最底层的泥沙,将这些柔软而不可捉摸的丝缕用无法理解的方法强硬刻进石缝之间,同时又浮起那数不清的像是极大号鹅卵石的圆滚滚的“东西”,每个“东西”旁又漂浮着被溪水冲开的黑色的须,却是更像被水草纠缠的石子。

赵氏豆腐坊就开在赵老板家宅前院,然而今天始终没有响起那位悍内助的河东狮吼,却能一眼看见赵老板,他一动不动地箕坐在豆腐坊竖挂的招牌下,一双因长年浸泡在卤水中而格外粗糙的手无力瘫在地上,即使赵老板肩上担着的圆滚滚的那“东西”也不见了,这双手却是认不错的。

刘老爷更是显眼,哪怕左手的扳指与右手的核桃都连着双手一齐不见了,在那静如死物的人堆中,他那还有点起伏的胖胖的胸膛终究是分外明显的。

王凡没有尖叫,或者说没能尖叫:他的嘴巴在张大到即将脱臼的程度时,那本该随着气管中间小喉咙的颤抖一齐冲出嗓子眼的啸鸣,却在气流即将转化为暴烈的振动的瞬间被死死地扼住。

王凡的双手此时正发了狠地死扣着自己因张的过大已经发痛的嘴,而不知何时从那堆死人堆中冲过来的刘老爷的右手——或者该说是右腕,不知正以一种什么样的角度与力度硬生生顶着王凡的喉结,直待那阵被尖叫引起的颤动渐渐平息后,已经没个人样的刘老爷才疲惫地放下胳膊,静静看着王凡因喉咙突受冲击而连带恶心的不断的咳嗽在他双手的掩盖下渐渐消散,等到他的双眼再呛不出更多的泪花后,刘老爷似乎然没注意到周围血腥场景与自己的惨状,仍然用那宽厚平和的语调缓缓吐出几个字:

“王小先生,快走吧。”

明明已经止住了咳嗽,王凡眼角的清流却还未止住,但不知道这是源自恐惧还是悲痛。许久,这位前一天还只是个平凡无比的乡村私塾的教书先生,颤抖着薄唇断断续续地从牙关中蹦出了字:

“……刘,刘老爷,这,这,这到底是——”

刘老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转瞬即逝后他仍然保持着往日里谦和有礼的微笑,尽管这微笑所带来的一点宽慰立刻又被他之后的动作所打破:刘老爷双手齐断,因此只能很艰难地像是幼儿持筷般将两条胳膊那血肉模糊的末端探进胸口,极缓慢地从内衬中取出了一件干净得与周遭令人作呕的血腥遍布完不和的东西。

他双手新断,任何碰触——无论多么轻微,对他而言都毫无疑问是难以忍受的剧痛,然而整个过程中这位微胖的老人却始终保持着微笑……甚至让人有些怀疑他手中那本书有什么疗伤驱痛的奇效。

“拿着此书,去长安城外华严寺找一位法号玄净的大师,你就会知道一切。”

两根被残忍削断的肉肢用一种只能被称为夹着的方式将书举起,任何人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绝不是伸手去接,然而极度惊诧刺激之下,王凡眼中那唯一还有点生命气息的两条胳膊却显得比周遭一切令人髓寒的死物还多出点心安的感触。

接过那本书册后,王凡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强咽一口唾沫,将书塞入怀中,快步走上前说道:

“我先背您上邻村医馆去,别的之事后再说。”

刘老爷微微一笑,举起胳膊,将断口示向王凡,也不管对方一脸惊恐神色陡然加重,缓缓说道:

“斩我双手的刀上喂了毒,现在已离心脉不远了,老头子我到不了村口就没剩一口气……孩子,你出了村往西边那片林子里走,有人在那里等你,他会领你去长安,去了长安,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是在地底下也能心安了。”

王凡壮着胆子看去,只见那两处血肉骨骼齐整如面的断口上,确实有些许斑驳的紫黑,他身体一震,神志一刹清醒间发觉周围环境中,那些被焚烧近灰的树木,有不少自己也曾经嬉戏玩闹过;那些被砍去棱角的招牌,也有不少儿时留下过尿迹;至于那些或躺或坐或卧的一动不动的人们……

喉头硬哽着咽下唾沫,泪痕瞬间纵横交错了王凡满脸,他却如同丝毫不知般,只是死死咬着牙,垂下头去,片刻后,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压抑苦涩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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