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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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伶和阿缪露先后离开之后,柳宁欢内心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爱与不爱都离她远去,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抹幽灵。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她随波逐流,每一个选择都是“被选择”。
柳宁欢坐在房间里发呆的时候,云景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柳宁欢说:“云大夫,你的梦想是什么?”
云景莫名道:“什么?”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难民村里给人看病,得到了许多赞誉。像你这么宅心仁厚的医生,被我拘在公主府,会不会感到不自由。”柳宁欢说:“如果不是我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云景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当下最想做的。公主难道不是这样?”
柳宁欢愣了一下,感慨道:”云大夫果然豁达,可这世界上,谁又能真的忠于自己的内心?”
云景问她:“公主如果不是公主,又想做什么呢?”
柳宁欢张口就说:“买个宅子,养养花种种树,听小曲儿,写评书……每天混吃等死,当个米虫。”
云景淡淡地看着她,柳宁欢觉得云景表情很奇怪,说:“怎么,云大夫不信吗?”
云景说:“我只是在想,公主有没有体验过那样的人生?没有婢女,没有红颜知己,公主真的可以忍受么?莳花弄草听起来素雅清净,院子里全是蚊虫,也是很难受的事情。”
“原来在云大夫眼里,我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柳宁欢无奈地笑。
云景说:“欲望是一种痛苦,没有欲望又是另一种痛苦。公主此刻身处前一种痛苦,向往的自然是后一种痛苦。”
柳宁欢觉得云景说的话太有哲理了……高深到她听不懂的地步。柳宁欢只好撇撇嘴,说:“那云大夫有没有欲望,痛不痛苦呢?”
话一说完,柳宁欢就发现云景深深地看着她,一向淡泊的眼睛里,竟然刻着深深的感情。云景说:“有欲望,却不痛苦。”
因为她处于满足与未满足的界限上。
就这么一眼,柳宁欢觉得沉重,便低头避开了云景的视线。
云景没有再说话。
喝完这杯茶之后,云景起身告辞。柳宁欢把云景送回房间之后,正好看见丫鬟迎面走来。
柳宁欢问:“清伶送了些什么过来?”
丫鬟说:“我正要把清单给您送过去呢。”
柳宁欢接过来看,发现清伶带来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有民间的侠义,也有传说中的美人图。
柳宁欢好奇:“美人图?有多美?带我去看看。”
美人图缓缓展开,竟然是一个异族女人的模样。异族女子穿着中原的服饰,一只眼睛是金色的,另外一只眼睛是绿色的。她表情哀愁,站在一匹马身边,注视着画外的人。
这幅画的角落里题了一首诗,柳宁欢仔细一看,落款竟然是皇帝的名讳。
柳宁欢问丫鬟:“仿刻皇上私印,什么罪名?”
丫鬟说:“那不是仿刻,是真的御笔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幅画应该由九皇子珍藏。却不知为何,被清伶姑娘送给了您。”
柳宁欢说:“啊,这说明清伶很得宠啊。”
怎么可能不得宠,赵湛可是自己亲笔封给清伶的渣攻。
柳宁欢叹了口气,说:“算了,不想她了。”
随着晚宴日渐临近,柳宁欢越来越焦躁,频繁与石憧会面。
石憧知道她最近的异常,问:“怎么如此慌乱?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么?”
裘宰相的“病症”日渐好转,偶尔已经能上朝了。随着柳宁欢的势力渐渐铺开,裘宰相与柳宁欢的关系浮出水面,更加影响了朝中的风向。
自从清伶那日来过之后,那些小动作就消失了。柳宁欢乐得清静的同时,又确定自己那天的确是错过了什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仿佛希望就在前方。在这样的氛围下,柳宁欢却更加不安。
因为那个日子来了。
因为在文艺作品里,承接在顺风顺水后边的,一定是狂风骤雨。
柳宁欢握着石憧的手,说:“表姐,母后生日宴那天,你一定要带几个贴身侍卫。”
石憧说:“你是不是糊涂了,皇后生日宴,闲杂人等如何进得去?”
柳宁欢想了想,说:“我说错了,你那天一定跟紧我,不要落单,也不要接舞女的酒杯。”
石憧看着她。
柳宁欢又摇了摇头,说:“不,这样也不靠谱。要不你干脆不去了……”
“我来京城,就是为了参加皇后的生日宴。”石憧认真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柳宁欢满脸忧愁,说:“清伶要杀你,我原本知道所有的计划。但现在情况有变,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动手,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天……”
这几天来,柳宁欢一有空就在屋子里默写《梨殇》。那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书,就算记忆略有模糊,但是默个大概还是没有问题的。
趁这个机会,柳宁欢重新把晚宴复习了一遍。
……
清伶登场的时候,就已经是平真公主的小情人了。平真公主沉溺女色,换女人换得勤,但宠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真宠。清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潜伏在平真公主身边。剧情里的平真公主只是一个功能性人物,除了一个“好色”的标签以外,没有性格也没有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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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日宴,是故事的第一个小高潮。平真公主带着清伶入场,按照规定,清伶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但平真自己骄纵,又很宠清伶,最终还是盛气凌人地把清伶带进去了。
清伶进去之后,受到诸多刁难。有人提到清伶的戏子身份,要求清伶临时跳一支舞,为皇后庆生。清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一支霓裳羽衣曲,非常玛丽苏地令所有人另眼相待,其中就有石憧。跳舞的时候,清伶还借着舞步喂了石憧一杯酒。石憧被清伶迷得神魂颠倒,从而向平真公主讨人。
平真公主正喜欢清伶着呢,有些不乐意。但清伶使了某种小手段,成功完成了转移。转移之后,清伶展现了惊人的商业天赋,得到了石憧的认可,甚至接手了石憧的一部分工作。
在赵湛需要石憧死的时候,清伶刺杀成功,被捕。在牢里羁押了半个月,赵湛就风驰电掣地登基了,随后大赦天下。
……
柳宁欢虽然很清楚这段剧情,但是正是因为清楚,才能知道事态已经变了。清伶已经不可能得到石憧的认可和信任了,那么她打算怎么办呢?石憧手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了柳宁欢手中,她还会刺杀石憧吗?赵湛想要石憧死,是为了皇位。原著里赵湛一支独大,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赵湛会怎么决策?
蝴蝶效应逐渐累积,在此刻集中爆发出来。柳宁欢想到头秃,便有些应对不及。
柳宁欢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既然剧情不靠谱,那么柳宁欢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她对角色的了解了。
人设是她一笔一笔做出来的,路人或者功能型人物的内置逻辑她没有细化,可赵湛和清伶两个人,是她写的重点。她知道她们俩的性格动机,也知道她们俩的“底色”。
从这里下手么……柳宁欢摸着下巴咬着手指,陷入思考。
石憧在柳宁欢眼前挥了挥手,说:“回神。”
柳宁欢:“啊。”
石憧宽慰似地笑了一下,说:“你最近事情多,过于焦虑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放轻松,沉着应对。”
柳宁欢抿唇点头:“好。”
众望所归的晚宴终于开始了。
在丫鬟的打扮下,柳宁欢盛装出席。丫鬟给柳宁欢梳妆打扮的时候,柳贞就一直倚靠着门栏,期期艾艾地看着柳宁欢。
柳宁欢一眼看出柳贞的期待,问她:“你要一起去么?”
柳贞眼睛亮了一下,说:“可以么?”
就好像是中意某个玩具却不敢跟父母说,被父母察觉之后,欣喜藏都藏不住,统统溢出来了。这样纯粹的快乐摆在柳宁欢面前,让她忍不住想要宠小孩儿。
柳宁欢觉得此行凶险,其实有点不愿意柳贞牵涉其中。然而仔细一想,交锋发生于口角之间,没有刀光剑影,多一个人也不碍事,更何况平真公主本身就应该带一个人入场的。
唉……为人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
柳宁欢松口了,说:“到时候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让我找不见你。”
柳贞说:“嗯!”
于是,柳宁欢带着柳贞出发了。
过“安检”的时候,柳宁欢竟然正好遇见赵湛。
赵湛身边并排站着清伶,清伶打扮得也很隆重,看起来不是作为侍女或者侍卫出现,而是同行者。
那一瞬间,柳宁欢的心情很是奇怪。
看来清伶是真的很受赵湛信任啊……
明明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什么直接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点儿酸呢?清伶那天来自己府中“行贿”,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细节改变了,清伶还是会参加晚宴呢。这种不可改变的事情,放在大纲里叫“情节点”;活在现实中,大抵就叫做命运了。
柳宁欢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出去,简直就跟放空了一样。
柳贞站在柳宁欢侧后方,此时瞪着清伶,非常愤慨地说:“你还有脸来!”
清伶淡淡地看柳贞一眼,问她:“我为何不能?”
赵湛竟也帮腔道:“她是我带过来的。”
柳贞瞪着清伶,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公主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她对你,比公主对你还要好么?”
清伶理都没理柳贞,只是对柳宁欢说:“又见面了。”
赵湛说:“妹妹,你这个婢女倒是挺有意思的。”
对面主仆两人沆瀣一气,柳宁欢觉得特别没意思,拉着柳贞往旁边走。柳贞还不解气,不停回头,看起来是在对清伶发射愤怒光波。
柳宁欢低声说:“你跟她吵什么呢?你以前不是喜欢她么。”
“我是在为你说话!”柳贞委委屈屈地说:“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她变了……所以我……”
柳宁欢却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说的‘以前’,是她装出来的。她进春临园,本就是为了任务。”
对于柳贞来说,那个唱戏好听、性格孤高冷清的清伶是真的。但在这个清伶之前,还有一个忠于赵湛、不择手段的清伶。那才是清伶这个人的起点。
柳贞愣了一下,终于想通这个问题。她有一瞬间的沮丧,随后又强行打起精神,说:“如果是我喜欢的是假象,那么我现在的表现,不是很正常么?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生气和愤怒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公主你呢?你喜欢的是假象吗?发现清伶姐姐骗你了,你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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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贞把柳宁欢问住了。
如果说柳贞真的被骗了,可她不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清伶为什么而来,也知道清伶一直在骗她。在这个的情况下,柳宁欢依然心动,依然被骗,半真半假地提防、半真半假地沉溺。
她爱的是假象吗?她爱的是皮相之下,清伶深情到迷茫的灵魂。
否则怎么会让她做女主角呢?有哪个作者不爱自己的角色呢?
一些埋在心底的东西被柳贞不经意间挖掘出来,柳宁欢自己无法应对,便驾轻就熟地甩锅:“你还叫她清伶姐姐,你哪里生气和愤怒了?说不定她对你说一两句好话,道个歉,你就又原谅她了。”
柳贞没说话,因为她不必说话,柳宁欢这番话亦不是对她说的。
门口太监排查得很严格,不让柳贞入场。柳宁欢指着不远处的清伶,对太监蛮横说:“我的女眷不能进,凭什么她能进?”
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那位并不是九皇子的女眷,而是吏部官员。”
柳宁欢:“……”
柳宁欢说:“那我不管!这是我的小宝贝,我今天非要把她带进去!你要是不让,大可让父皇过来评评理!”
柳宁欢学着平真公主的样子闹,谁知道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太监便侧过身,留出了供两人通行的空间。太监小声说:“公主的女眷,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陈公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肚子里的刁蛮任性都还没来得及发作呢,没想到太监就放行了。这比剧情里容易多了,柳宁欢带着柳贞踏进去,突然笑了出来。
陈公公前几天刚投奔了她,所以能够得到通融。权力真是好东西,怪不得所有人都想要。
柳宁欢隔得远远的,看见裘信、穆山和……陈将军在一块儿聊天。
陈将军曾经毫无保留地在大臣面前支持赵湛,为什么会跟裘信和穆山相谈甚欢?
裘信注意到了柳宁欢,冲柳宁欢摇了摇扇子。
柳宁欢和柳贞站在不远处,一人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
柳贞说:“你在看什么?”
柳宁欢说:“我在看他们聊什么。”
柳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边境战火频发,京城还沉睡在温柔梦境里,鼠目寸光’,嗯……那个老人说的。”
柳宁欢惊讶道:“你会读唇语?”
柳贞没来得及回答,继续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将军您最清楚了,不是吗?’拿扇子的那人说的。”
如果小贞没有翻译错,那么这句话就很有点意思了。柳宁欢没说话。
柳贞:“‘师父忠心报国,如果需要上战场,徒儿一定……’她转身了,我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柳宁欢摸了摸柳贞的脑袋,说:“谢谢你。”
陈将军、裘信和穆山又聊了一会儿,柳贞断断续续地翻译了几句话,柳宁欢勉强能拼凑出意思。
阿尔泰族不断骚扰边城,陈将军心系民众,很想冲过去打仗。然而柳宁欢从中做梗,赵湛的皇位没有那么稳固,他只能留在京城。陈将军觉得柳宁欢太柔软了,不适合继承皇位。权势斗争令他感到疲惫,他不懂为什么大臣们无法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穆山话很少,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与这两人相比,裘信就圆滑多了。谁的话她都能接,还让对方有一种被理解的畅快感。而柳宁欢明明不在,裘信也不知道柳贞会读唇,可她在捧着陈将军的同时,也没有诋毁贬低柳宁欢,说话堪称一个滴水不漏。
柳宁欢都有些敬佩了。
磕完一把瓜子,陈将军正好离开。裘信转过身,对着柳宁欢的方向招了招手,柳宁欢就带着柳贞过去了。
裘信今天作女孩装扮,却还是没能抛弃扇子。她一边摇扇子,一边冲着柳贞笑,说:“公主这么快就带着小女孩来赴宴,看来已经走出来了。”
柳宁欢说:“别瞎说,我把小贞当女儿看。”
穆山对柳宁欢行了个礼。
柳宁欢说:“刚刚我好像看到了陈将军,你们在聊什么呢?”
穆山很耿直地说:“陈将军是我师父,我的武功和兵法都是跟他学的。”
柳宁欢故作惊讶道:“还有这一出?”
柳贞下意识看向柳宁欢,裘信则看柳贞一眼,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神色来。
穆山说:“两国矛盾不断,师父担心近期会战事升级,想主动请战。容我斗胆问一句,公主对于此事怎么看?”
穆山几乎没有说过废话,因此这一个问题显得很有分量。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我很严肃”的气息,柳宁欢隐隐觉得,这个回答很重要。
政治本就包含了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各个方面。柳宁欢背靠石家,石憧对经济的理解很深刻,这方面柳宁欢不虚。文化和教育,参考现代的体制也总有话可说,唯有军事……除了穆山以外,柳宁欢并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仔细想来,穆山也不能算作她的人。虽然穆山与她走得较近,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穆山也不可能被情感左右。
与其说这是谈话,倒不如说这是一道考题。
一道,决定是否能真正拉拢穆山的考题。
柳宁欢收起了调笑的心思,站在原地思考,没有说话。
穆山直勾勾地盯着柳宁欢,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裘信也不捣乱,只是目光不断在几人身上游走,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氛围有些严肃,柳贞连呼吸都不敢重,乖乖地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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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宁欢说:“打仗……肯定是要打的。我们跟阿尔泰族人的矛盾,主要是资源问题……”
穆山一脸严肃地看着柳宁欢,说:“资源?”
柳宁欢愣了一下,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切矛盾都是物质的矛盾……”
这话有错吗?当然没错。柳宁欢不知道穆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两个国家之所以打仗,不就是因为饥荒和资源吗?这是文本里给出的理由,是柳宁欢“钦定”的理由。
当然,埋在文本之下更深的逻辑其实是……故事需要发展,赵湛和清伶需要一个外部敌人。但这种事情不可对人言。
不知为何,穆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很不能理解她似的。平复好心情之后,木山对柳宁欢说:“对公主来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仇恨,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吗?你的意思莫非是,如果日后阿尔泰族发展起来了,我们还能跟他们通商交流?战争,不是这么赤/裸裸的东西。”
说完这些,穆山竟然转身走了。柳宁欢看着穆山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懵逼。她望着裘信,说:“我是不是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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