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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陌浅浅的笑着,干涩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红唇弯起,形成一个无言的凄美的弧。她凝望着心爱的男子,清寂苍茫的眼神,仿佛望尽了过往一切的沧桑与悲凉,心里,空空荡荡,似被无情的岁月淘尽了所有的情感,唯剩下一声无奈悲叹。她张了张唇,缓缓地开口,声音飘渺而幽远,很轻,很轻的一句:“晔,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

你什么都别说,我都懂!就是这样轻轻地一句话,迷蒙了谁人的眼睛?

理解和尊重对方的选择,是他们爱人的方式。

南宫晔回头对南宫傲道:“王兄,无论我和陌儿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上一辈的恩怨,都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若是有谁继续纠缠,你就替我杀了他!”他的声音如此平淡,没有任何的起伏。

南宫傲听着心里一酸,看了眼沙仲,不自觉的点头。因为太了解,所以连反对都做不到。

沙仲转过头去,不说话,也许对于岑心言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的死,血债血偿,用她最爱之人的血,也无不可。

易语是无话可说,她的立场,注定了她只能沉默。

冷意潇满目凄凉,无法言说,只轻轻唤了一声:“嫣儿……”

如陌淡淡的笑着,“哥哥,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是?你知道这场恩怨,无论如何,最终都还是要轮到我和他来了结。”

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已注定了两人都会失败的决定,要如何才能制造双赢的局面?没有人知道。

岑心言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身赴死的决然,心中悔痛难当。她深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然而,道了今时今日,无论她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就算她心甘情愿为南宫晔的母亲偿命,嫣儿又岂会同意?而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嫣儿因为她去和心爱之人对决?她目光望向一旁血泊中的常见,没有半分犹豫的捡起,迅刺向自己的心窝。

“娘——!”如陌一惊,没有多想,就一把握上剑身,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的手指间的缝隙流出,在剑身蜿蜒成线。

“啊?!嫣儿!”岑心言大骇,慌忙扔了剑,掰开她的手来看,只见左手娇嫩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剧痛,连忙撕了衣裙,为她包扎。”嫣儿,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我?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

“娘,我不许!若你真为成全我而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我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幸福?你忘了吗?如果你不在了,我的愿望还要怎么实现?残歌,我娘就交给你来保护了!”

莫残歌走到岑心言的身边,瞟了眼沙仲,是无言的警告。继而对如陌点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雨后的潮湿沾染了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在他们的心中。身后的绿柳枝头,残存的冰冷的水珠,滴答落下,坠在女子如扇的睫毛,垂挂在眼尾处,映着一地的猩红,折射出点点的妖冶。洁白的地砖,雨水与鲜血的融合中,一黑一白两个消瘦的倒影,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相互望着,手中各执一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却那般的沉重。这个世上,可还会有人比他们爱得更加的艰难?

心在泣血,可谓悲之极致,然而,他的心却已然麻木,连泣血都不能。”陌儿,既然我们都放不下,那就让所有的恩怨,在我们身上终结吧。”南宫晔低沉的声音失去了一切情绪,先前汹涌的悲痛此刻已化作了一汪死水的沉寂,紧缩的眉心渐渐地舒展,是看破一切生死的淡然。

“好。”她笑着答应,跨越了一切悲喜的笑容,是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平静。”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若有下一世,晔,你还有勇气爱吗?”

他笑望着她,有风拂过鬓角,银丝飘飞而起,在眼前划过,挡不住眼中认真的神色。他说:“如果对方是你,即使爱会让我痛不欲生,我依旧,甘之如饴!”

即使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饴!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望着心爱的男子,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去,但这一刻,她却真实的体验了幸福所带来的甜蜜滋味。”既然这场恩怨需要鲜血来清洗,那么,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只是两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陌生人,你我皆倾力而为,不必手下留情!”

“好。但是陌儿,我们先约定,活着的那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另一个人的幸福,一起。”

“嗯。如果活着的那个人是你,你要记得,一定遵守约定,否则下一世,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他们二人就那样笑着约定下一世。今生无望,只求来生还会再相见!

她抬起头,笑着问:“南宫晔,你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院墙之上。一双黑瞳,如化不开的浓黑,深不见底。手中剑身斜指,光芒幽寒刺心。

她飞身而起,稳稳立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的不过是十步远,却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彼此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再有交集。

长袖翻飞,宛如暗夜魅蝶,手中利剑直指他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他手腕一抖,横扫一剑气贯长虹,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狼籍一片。

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南宫晔招式凌厉,气势逼人,每一招看上去都足以致命。

如陌剑招变幻多端,身姿轻盈如雪似幻影翩然,每到关键时刻总能轻易闪躲开。她的剑看似无害,却是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院中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以杀招相对。

这本就是一场死战,而不是武功的较量。

黑白身影飞踏与杨柳细枝,在接近午时的阳光照耀下,投在地上的长长地影子,因那不断地舞动之姿,就好像正在上演一出带着肃杀之气的皮影戏。戏中的男子和女子是被命运推上了人生的戏台,在经历了无数的曲折之后,需要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终结,方能落幕退场。

两剑交鸣,狠狠地一撞,尖锐的刺耳之音,震得人心弦欲断。天地间骤然变色,狂风大作,乌云拢聚。

剑气狂扫之下,地面洁白的石砖,蔓延开裂,四散横飞。

屋檐,被猛地掀起,断梁碎瓦向四面八方急射飞出,庄院的下人抱头逃窜,惊恐之声不绝于耳。湖中水花飞溅,宛如惊涛骇浪,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都仿佛是杀人的利器。

当两剑交错而过,直指对方心脏之时,追出来观战的几人惊呼出声,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望着打斗中的二人,没有人注意到沙仲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剑势凌厉破空,带着死亡的决绝之气,眨眼之间,已然是生死轮换。

“嫣儿——”

“不要啊——!!!”

“三哥——”

“晔——”

“……”

高手对决,生死本就难料!有些招式一旦使出,想收回都不那么容易,而某种局势,一旦呈现,结局似乎就是无可更改。

时间,仿佛停驻在那一刻。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然。

那两柄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女子手中的剑虽同样在疾的前进,却明显比不上男子剑上的凌厉之势。即使她能刺进对方的身体,但是却会在对方手中的剑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停止,再不能往前。

初夏的日光,卡白卡白的颜色,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在闪烁着寒芒的剑尖,散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映在湖中的黑白倒影,都是暗沉的颜色,在波光中扭曲,无法成形。

女子的目光柔软的仿佛那一江春水浸染的棉花,绝美的面容露出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终于,要结束了!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无望的一次打斗,比那十年前第一次被扔进百名死士之中时,更痛苦绝望了千万倍不止。她笑着凝望着此生唯一的爱人,等待着爱人手中的那把剑,结束她充满了悲哀的一生。

男子望进女子绝世的双眸,那里承载着他放不下的深深爱恋。他本是薄凉无情的嘴角此刻漾出一抹诀别的笑花,深邃的凤眸木满灰蒙的一片,空洞而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会涌出丝丝的痛感。剑尖直刺,划破了白色的衣裳,他瞳孔一缩,忽然间倾尽了全力手腕猛地一抖……”啊?!不——!!!”是谁的声音,撕裂了长空的寂静,久久回荡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又是谁张口无语,血花喷溅,在空中飞洒出凄美哀绝的弧,宛若林间的落花,妖娆刺目。

院门口的众人,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外的震惊,半响都回不了神,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

男子温柔的笑着,浓浓情意自那凤眸之中倾溢而出,细微的风,轻轻撩起他耳鬓的银丝,话出满腔歉疚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对不起……要我亲手杀了你,我做不到!请原谅……我的怯懦和自私,我无法承受的,却要让你来承受,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了,陌儿,这是结束一切的最好方式。既然无法再一起,那还不如把我的心,用这种方式交给你。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关键的时刻,那个男子竟然会弃剑就死!!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空空茫茫的哀绝,望着自己剧烈颤抖的纤细手执,就是这样一只手,葬送了爱人的性命。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南宫晔,南宫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南宫晔笑望着她,声音虚缓,气若游丝,“陌儿,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活着……下一世,我……等你……”

她拼命地摇头,嘶哑之声威胁到:“不!我不!南宫晔,你敢弃我?!下一世,纵使我会爱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也不会再爱你!”

她竟然这样威胁他,说爱上天下人都不会爱他!心痛如绞,真想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霸道的跟她说“他不准“,但这原本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却无力办到。飘摇欲坠的身躯已渐渐地失去支撑的力道,直直的倒下,砰地一声,溅起一片烟尘。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惊恐的睁大了双目,只为看到她的身后,沙仲手持利剑直刺而来,而她分明感觉到了,却不闪不避。

“谢谢!”

她望着他哀哀的笑着,却是对身后预置她于死的人轻轻地道谢。

这样,便不算是不遵守约定!

一月之后。

今年的天气似乎热的格外的早,才七月,空气中的炎闷之气,已然令人焦躁难耐。

“南宫傲!有胆量,你再给我下药试试看!”华美的宫殿之中,一道无比阴冷森寒的声音沉沉响起,让听者几乎是一下子便从这炎炎夏日进入了腊月寒冬,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南宫傲不自觉的退后,倚门而立,才又笑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怎么也得等你身子复原了,才能出门啊。这次是你运气好,若不是你心脏的位置比旁人偏上半分,早就没命了。”

南宫晔面色阴沉,自醒来至今,已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处于浑身无力的状态,直到今日才恢复了些,也可以动用内功了。他怒瞪着南宫傲,微带希冀的声音沉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陌儿她……究竟怎样了?”

这才是他最为关心的,陌儿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幸运的活了下来?这一个月,南宫傲不让别人接近他,就连送药这种事情不是易语和齐澈,就是他亲历而为,更让他恼怒的是,齐澈和易语也只说了沙仲在那日刺中如陌之后,被莫残歌所杀,之后关于如陌的一切,他们三人很有默契的缄口不语。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等待着身体的复原。

一听到他又问起如陌,南宫傲笑意顿敛,立刻垂了眸,掩蔽着微微闪烁的目光,继而如同这一月来的每一次的动作,转身便走。

南宫晔快掠道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告诉我,她的下落!”

南宫傲侧过头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南宫晔几乎要去抓他的衣襟,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算了,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他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心却是沉落谷底,伤已痊愈,他们还是不肯告诉他如陌的下落,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魔宫宫主的坟,在云崎山众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顶。”南宫傲用轻缓沉重的语气,在他身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个坟字,令南宫晔身子瞬时僵硬如铁,脚下再也迈不出一步。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瞳孔之中黑幽幽的一片,空蒙死寂。

南宫傲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继而释然一笑,也许绝望过后的惊喜才更让人记忆深刻,希望他这个帝王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惨才好!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已是乌云满天,沉沉的压抑之感。

宽敞的官道上,黑衣白马,一如数月前的那般情景,飞奔疾驰,风雨无阻。只是那一次,他悲伤欲断肠,而今,却连悲痛的能力都已经失去,唯剩过尽千帆之后的平静。

云崎山,凌云峰顶。一座崭新的孤坟,独立于巍巍苍穹之中,坟上的新土泛着褐黄色的颜色,在飘渺如云的雾霭映衬下,显得萧瑟而凄凉。

坟前两名男子并肩并立,其容貌、气质、身姿,皆是人中龙凤,世间罕有。

其中一名男子,一身白衣随风飘舞,如仙之姿清雅出尘,宛如神仙降临凡世。另一名男子,身姿挺拔,如刀刻般的面部线条,是常年不化的刚毅冷峻。

“残歌,你今后有何打算?”

“履行约定,还有……七年时间。”

“嫣儿已经说过,你们之间的约定就此作罢,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算你毁约。”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随意更改!”

世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而执着之人,又何止是他!冷意潇会意一笑,心明如镜。

莫残歌斜睨了他一眼,对于他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笑容很是不满。不由剑眉轻拢,凉凉出声:“你呢?如果她不是你妹妹……”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而我,庆幸她是我妹妹,这样,我便可以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不需要任何理由。”冷意潇清雅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满足之感,可是那淡雅的声音,为何却有着隐约的失落和伤感?

欣长的身躯,立于巍峨耸立的高山之巅,透过朦胧的轻雾往下望去,那层迭的峰峦,隐隐绰绰,似是天际之中乌云笼罩下的飘渺幻境,有些微的不真实之感。

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山下急掠而上,度然,就好像是一个想念妻子却因有事耽误不得归家的丈夫,急着去见那早已等得心焦的爱人。

“他来了。”

“是啊,他来了。”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极有默契的往一旁的密林中隐去。

“残歌,你认为,他是否会遵守和嫣儿之间的约定?”

“不会。”

“那你猜,他会举剑自杀?还是刨坟自葬?”

“刨坟。”

在这炎热夏日,马不停蹄狂奔而至的黑衣男子,一身衣衫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中捞起,长湿漉,结成一缕一缕,贴在消瘦的面颊。当那一座孤坟入目,他的脚尖忽然间变得异常的沉缓,一步,一步,仿若一个赤脚之人踩上了锋利的针尖,每一步都痛彻心扉。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以为他的心,不会再痛。原来,还有知觉。

坚毅的身躯紧贴在墓碑的边缘,缓缓地滑下,跌坐在地。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碑面凹凸的字体,一个,一个,重重的描绘着。

魔宫第二十六代宫主,如陌之墓。

停顿在如陌二字之上,描绘的那样重,那样中,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生的留下了五根鲜红的指印,拉出五道优美凄伤的血弧。

天际苍茫,有乌云逐渐的陇聚,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层层遮挡了天空,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漫无边际的乌暗。

男子的双眼空茫无物,就那么靠着冰冷坚硬的墓碑,呆呆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泼如注。雨中夹杂着大颗大颗的冰雹,打在他的眼睑之上,他却毫无所觉,双眼连眨都不曾眨上一下,就好像一个没有感知的雕像。

他的身子在大雨的浇灌下,不到片刻已是湿了个透彻,浑身冰冷麻木,但是那颗心,还在痛。

长贴面,雨水清洗着他俊美却沧桑的脸孔。他高高的昂着头,使劲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边浓郁的仿佛永远也散不开的乌云,胸腔之中似是被塞入了无数的大石,沉重的压抑感,令他觉得窒息。

“啊——啊“一声充满绝望的悲鸣的长啸,直入了苍穹,震动了心魂。落音之时,嗓音已然嘶哑,再不成声。

陌儿,你怎忍心扔下我一个人,而你却孤独离世?

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幸福?

他突然急急的转过身子,直扑坟头,双手用力的去扒那被雨水浇湿的黄土,身下的黑色锦衣之上尽是泥泞。

陌儿,我不信你忍心丢下我?

我不信!

不信……双手不停地往下挖,泥土之中的水洼泛起一丝丝的鲜红,在浑浊的黄色泥水中渐渐地散开,他湿漉的长垂落下来,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认定的事情,没有亲眼看见,他不会相信。

他手下的动作,那样的急切,丝毫不顾及那连心的十指早已经血肉模糊,却仍旧片刻不停。

漆黑的棺木终于现了出来,他用衣袖将棺盖上的土豆抹擦干净。只要揭开棺盖,他便能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知道魔宫有一种药,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可令死去的人在三月之内容颜不毁。

颤抖的手轻轻地掀开棺盖的一角,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起撕拧,身子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白色的纱裙,乌黑的长,紧闭的双眼,惨白却绝美的脸庞……那张脸,魂牵梦萦,那个人,是他的生命。

“哈哈……”

“啊哈哈哈……”

他的头抵在棺木的角上,一下下撞击出鲜红的血花。喉咙出的嘶哑之声,仿佛要将心肺都一并带了出来,那声音,悲哀到了极致,却不知,究竟是哭?还是笑?

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下便下,说停便停,方才还是瓢泼倾盆,此刻已乌云散尽,还天空一片清明。

南宫晔渐渐地平静,缓缓移开棺盖,神情的目光望住棺中的女子,“陌儿,对不起,不是我不想遵守约定,是我实在做不到。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让我早一点去见你吧,也好在下一世,早一些相遇。”

他将女子往旁边移了移,然后正欲躺进去,却听见远远的一声叹息传了过来。他立刻回头,望着密林走出的两个身影,眸光顿时一利,站了起身,“你们一直都在?”

莫残歌看了眼被扒开的坟,低着眸,掩盖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冷意潇点了点头:“我受嫣儿的嘱托,守在这里,看你到底会不会遵守约定?”

南宫晔眸光一闪,却是面无表情道:“你已经看到了!你们在这里也好,省的无人帮我们盖棺埋土。”他说罢就要跨进棺中,却被莫残歌伸手拦住。

冷意潇叹了口气,道:“嫣儿说,如果你还活着,就替她去看一眼杏花林里的竹屋。”

杏花林里的竹屋?南宫晔凄凉的笑了起来,陌儿这是要他带着那些记忆活下去!她可知道,没有了她,那些记忆只会是伤人的利器?而他,又是否能违背她最后的意愿?

至少,再去替她看一眼。

隐香渊。

一眼望不尽的杏花林,依旧落花如雨,妖娆如昔。

南宫晔独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飘扬的轻红之中,微微的风,卷带残红,拂过他的脸,就好像记忆中那柔若无骨的手,爱恋的抚摸着他的面容。过往的一切美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曾在这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头的温暖,她的每一面,都是他爱的源泉。

“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不管以前生了什么事,只要我们现在过得幸福就好。”

“晔,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子笑。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希望你永远都对我这么好。等我的伤痊愈,我想为你抚琴,起舞,和你并肩执手,漫步在这片美丽的杏花林,直到我们的头都白了,也不放手……”

“我想要有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竹屋,哪怕是很简陋,也没有关系,只要屋里……有你,有我,就足够……”

“我想要一架你亲手做的秋千,就在这杏花林里,我坐在上面,由你来推荡。让杏花雨,洒满我身,我要成为,花中的快乐精灵,让我的美丽在你心中,永存,直到来生……”

她撒娇的样子,她软糯的声音,她偶尔的霸道和任性,她简单而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一切的一切,就好像生在昨天一样。

林中的古藤秋千,在风中浅浅的荡着,他仿佛看到了一袭白色的身影,坐在秋千之上,那清灵如仙的绝美人儿嘴角含着一抹调皮的笑,冲他眨着眼睛。红唇浅勾,笑靥醉人,一双美眸顾盼生姿,似是等待着他的归来。

“陌儿……”他凤眸之中惊喜呈现,大步走了过去,伸手触碰,却是空空如也,原来再美的景象,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架他亲手为她绑的秋千,青色的竹板很干净,就像从前他们在这里生活时的样子,没有半点浮尘。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仿佛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然而,景物依旧在,人却已昨非。

“陌儿,陌儿,为什么你不在?没有了你,这人间仙境,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地狱无边。”

俊美的男子,浓眉紧锁,眸光碎裂,微微抬起头,张着唇大口的呼吸,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彻骨的哀伤悄悄地爬满了他的眉梢眼角,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过往的美好记忆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冰刃将他的心片片凌迟。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萦绕着鼻尖,是那般的熟悉,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那,停止了跳动。

蓦然睁开了双眼,看到竹屋的门口,一名女子白衣胜雪,乌丝如墨,对着他嫣然浅笑,明眸粲然。

又是一场幻觉吗?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睁大了眼睛,痴痴地凝望着,生怕一个眨眼,那幻想便会消失无踪。

女子笑着朝他飞奔了过来,他感觉扑到他怀里的那个身躯,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和温暖,竟然是那样的真实!

“晔,我等你很久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这一抹溢满柔情的轻轻浅浅的嗓音,在这一瞬间,融解了这名男子的世界中的一切冰冷和哀伤。

“陌儿?陌儿!陌儿……”

金翎:我的爱,不由自主

弯月如钩,悬在暗黑的天空,散着清冷光华若水光浮动,洒地银白。

金国皇帝寝殿院墙内外,不见半个奴才的身影。院落之中,身着龙袍的男子哪还有半点白日里的无上威仪。只见他斜躺在地上,手肘反撑在白玉阶,双腿修长,一只微微曲起,另一只平放在地面,明明是颓废之姿,在他做来,却别有一番风景,慵懒而优雅迷人。

他张着口昂头向天,手执玉壶,壶中美酒高高倒下,落进口中,香醇浓厚,却又辛辣灼喉,入了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很难受,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因唇齿间的香气而无法停止,偶有几滴溅在微微上扬的殷红双唇之上,在月光下,沾染了月白的光泽,十分诱人。

他并不是一个嗜酒之人,但此刻,却只想喝酒,想摆脱一切烦恼,忘掉永言宫里那个深爱却不得的女子,也忘掉他为了那个女子竟然救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活该受此折磨!

母妃,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微醺的双眼醉意朦胧,清俊的面容笑比哭还要苦涩难言。呵呵,他这样不孝的人,有什么资格请求母妃的原谅?

玉壶已空,任他如何摇晃,再无一滴酒水落下。他双眉微皱,袖袍一挥,只听一声脆响,玉壶砸在青石砖上,摔了个粉碎,这已经是第九个玉壶了!

他垂下手臂,放松了手肘的力道,整个身子便靠在了洁净的没有一丝浮土的白玉阶,仰望着天空,黑暗中的星子格外的明亮,一如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睛。

如陌,如陌……

忽然有一道低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院门口,便出现一名蒙着轻纱的白衣女子,只见她腰若扶柳,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在看到地上的男子时,目光诧异,微微停顿后低下头,朝着男子行去。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不得朕的诏令,便擅闯圣心殿!是不是活腻了?”他听到声响看也不看一眼,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有着不可忽视的冰冷,靠近他的女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他望着天际的明月,已然双影朦朦,看不真切,辨不清哪个是月哪个是影?

见来人不开口,便微微斜目,这一眼望去,他便怔住了。

“如陌?如陌……是你吗?”他支起身子,不确定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欣喜和期翼。

女子不说话,只是向他缓缓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住。望着那张遽现深情的清俊面容,高而挺直的鼻梁,微张着的殷红双唇,半躺着倾斜的慵懒姿势,组成一幅颓废的绝美风景。她仿佛看痴了,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一颗心怦怦的直跳,跳得飞快。

他伸出手一把拉过她,女子怔愣之下没有防备,惊呼一声便朝着他扑了过来,重重的跌趴在他的身上。

他双手捧起女子的脸庞,她鼻翼往下的面容被轻纱覆住,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双晶亮的眼眸。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如从前那般恼怒的瞪着他,但是她好像没有,他似乎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痴迷的神色?怎么会呢?一定是他喝多了,才会看错!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人儿面上轻轻的抚摸,隔着面纱依然能感觉到那肌肤的光滑细腻。这一个月来,他苦苦挣扎在对父皇和母妃的愧疚之中,食不下咽谁不安寝,内心不得安宁,而这一切痛苦,就在这一刻,因她的到来全部烟消云散。

“如陌,是不是一个月不见。你终于觉其实在你心里也有我的……对吗?”

女子目光微变,一闪之际,眼帘已然垂下,微微低了头,默不作声。

见她没否认,他心中狂喜,心激动的似要跳出胸腔,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心里真的有他!

男子双眸之中柔情倾泻而出,比那月之光华更容易令人沉醉其中。他揭开她的面纱,醉意朦胧的眼中倒映出一张美丽的面容,他抬起她的脸,便照着她的唇吻了上去,与此同时,一手揽了她的柔软的腰肢,身子一个翻转,迅的将她压在了身下。冷硬的阶梯边缘大力的撞击着女子的脊背,生硬的疼痛传来,女子斜眸望了眼身下的台阶,皱眉轻唤:“皇上……臣妾的背,好痛……”

那娇柔的嗓音绵软勾魂,足以令任何男人心头酥软,然而,他却在那一道声音出的瞬间,身子一僵,停下了即将吻上那红唇的动作。

这声音,不是她!她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霍然起身,闭上眼睛,重重的甩了甩昏涨沉重的头,再睁眼时,眸光清明冷冽,醉意全无。

地上的女子见他突然起身,不明所以,便也站起身来,纤纤玉指抚上她的胸口,娇软的身子也靠了过去……

“啊——!!”

寂静的黑夜,一声惨叫陡然响起,在圣心殿的上空盘旋。女子额上涔涔冷汗冒出,泪水浮出眼眶,滚滚落下,浸湿了面上的白纱。”皇、皇上……您快放开我,我的指骨……碎、碎了……”

男子嘴角的笑容加深,扬起的笑意看上去却是冰冷而残忍,他望着那张虽然美丽却与想念的人儿完全不同的面孔,眸光顿利,力,捏紧了女子纤细的手指,只听喀嚓喀嚓的细碎之声传来,女子痛的几乎晕过去。

“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他冷冷的问道。

“我……没有谁,是我自己……啊……”她话还没说完,五指骨节齐齐断裂,又是一声声惨叫,语不成声。

男子放开她的手,不等她松一口气便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划了她吹弹可破的面部肌肤,笑着说:“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划上个几十道,不知效果如何?”说罢指尖用力,女子的下颚一道血印瞬间呈现,丝丝鲜血溢出,他手指重重的擦过伤口,将猩红的血液放到女子的唇上涂抹。

女子瞳孔一缩,惊恐的望着方才还是如颓废的仙人一般的男子,此刻已是索命的阎罗。她错了,她不该没记住那些叮嘱,不该开口说话。她纤弱的身子瑟瑟的颤抖着,如同冷风中破败的枯竹,一张脸因胸腔中被抽干的空气而涨成了紫色,只张着嘴,出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的音符,“不要啊,皇上……我,我说……”

他笑意依然,手微微松动少许,女子大口吸气,稍缓之后,方道:“是、是皇后为了查她父母的下落……派我来此……”

“你、说、什、么?”他双眉一拧,唇角笑意瞬时僵了一僵,继而怒气狂炽,一把拎着她,用力的甩了出去,那动作就好象之前被他甩出去的九个玉壶一般。女子出“啊“的一声惊叫,面朝下,正好砸在了一堆碎玉残片之上,霎时间惨叫不止,拼命的昂起头,不让那碎片割伤她的脸。

金翎笑着大步跨了过去,一脚狠狠地踩上女子的头,顿时,无数的利片毫不留情的深深扎入女子的脸,黏湿的血液汩汩流出,鼻子、双唇、眼睛……剧烈的痛,漫身席卷。

“啊——!!我的……眼睛……”女子绝望的嘶喊,惨痛之下,两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被男子遣走的侍卫及宫人们听到惨叫声,以为有刺客闯入,连通报也来不及,便冲了进来,见到院内的情景,慌忙跪下请罪,大气也不敢出。”卑职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金翎淡淡的瞥了眼跪了一地的众人,“带她下去!严刑拷问,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这女人竟然敢化作她的模样,妄想一朝承宠,得享一世富贵荣华,简直是愚不可及!失败之后,还要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真是可恨!

“遵旨!”侍卫连忙将那女子拖了下去。

金翎又冷笑道:“袁笙,去查,朕要知道最近百官们的动向,究竟是何人不安分,嫌日子太长?”

“是!”

屏退了众人,独自走入圣心殿,殿内很空旷,并不是物什的缺少,而是他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心口仿佛被压上了重物,很堵,堵得他有些心慌。

他啊的一声,压抑的泄着内心的沉闷之气,长臂猛地一挥,扫落了面前桌案上的物品,张扬着四处纷飞,滚落在地,他仍觉不够,抬腿,一脚踢翻了桌案,上等楠木的雕花书桌砸翻了案前的座椅,出了一连串的砰砰声响,在殿内不断的回荡,就好象一个孤独而寂寞的人埋葬在内心无法言道的心情。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是她派来的,他所了解的如陌,断然不会用这种低级而卑劣的手段,来获取她父母的消息,她只会如这一个月以来的那般,靠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地寻找蛛丝马迹,翻遍皇宫里所有有可能囚禁他们的地方,也不愿来求他。她就是那样一个骄傲而倔强的女子。

踏出圣心殿,披着清冷的月光,一路疾走。

他想见她,现在,马上,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走。

当来到永言宫,站在她寝宫之外,他的双脚就好似被粗硬的钢钉生生钉在了地面,再也挪不动半分。

就这样进去,他该如何面对她?若她问他她父母的下落,她母亲的生死,他又该作何应答?为了留她在身边,现在还没到告诉她的时候。

经历了一个月前的那雪中一夜,他对她使出的强留手段令她心寒,而她对待他与那个男人的天差地别,让他的心破碎,苦痛难言。

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他们之间,再见面该如何相处?是否还有可谈的话题?

初春的风,吹散他一身的酒气,仿佛了解他深沉的想念一般,将那微合的窗户撩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他透过那条细缝,看到屋内的女子静静的坐在椅蹋之上,双臂抱膝,背抵着墙,下巴搁在膝盖上,蜷缩的瘦弱身躯单薄的令人心疼。满头乌丝垂落,在灯光的映照下散着柔美的光芒,一双美眸暗垂,溢满浓浓的思念与哀愁。

她在思念谁?她的父母?还是那个男人?总之不会是他!

苦涩一笑,为了一颗永远也等不到的心,他害死了父皇,放弃了母妃的仇恨,孤身与满朝文武对抗,不在乎江山是否后继有人,更不管世人的评价,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也许值不值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无法做到不爱她!

冷月银光,倾洒在谁的窗外那一道凄冷孤寂的身影,浓烈的深情在宁静的夜里仿佛一朵永远也开不败的璀璨却伤感的稀世之花。

窗子渐合,将窗内的昏黄光影与窗外的月白冷华隔成了两个世界,阻断了温暖,只余下满院的冰凉。

立在院子角落里的男子,他就这样,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如一旁的参天大树那般,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沾染了夜的萧寂凄哀,那两道溢满浓情的目光不曾收回,似是穿透了薄薄的窗纸,依旧痴痴凝视着屋内的女子。

他不知道像这般只要想念她便可在她窗外感受她的日子,还能延续多久?若有朝一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是否还有意义?带着对父母的愧疚。没有了此生唯一的挚爱,失去了这仅有的安慰,他可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天空微微白的时候,他还立在那里,清俊的面容满是疲倦的神色,眉梢眼角染上夜间的霜华,冰冷的身躯早已僵硬麻木,亦无知觉。

这个时候,该上早朝了!

他机械的转身,一贯的笑意渐渐的漫上嘴角,黑夜已逝,这才是他该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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