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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一日,蓟辽督师府。
袁崇焕坐在桌旁,手执黑子,与人对弈。
与其对弈者,是朝鲜翻译官韩瑗。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大明从洪武二十二年开始就禁止了一切棋类游戏。
但是实际上这条禁令的针对对象主要是普通百姓,围棋在大明的官僚士人之中依旧蓬勃发展。
到了晚明,围棋国手不但能得到天子的礼遇,有志于围棋的士大夫,譬如王世贞、冯元仲、过百龄、汪贞度还撰著棋史、棋谱。
因此围棋在晚明,可谓是名禁实盛,甚至还成功文化输出到了朝鲜、日本。
所以大明的士大夫和士大夫之间,乃至大明和朝鲜的士大夫之间手谈一局,以作交往,是很寻常的事。
袁崇焕注意到这位朝鲜翻译官的起因是来自昨天的一次动员会议。
这场动员会议是基于两个背景来开的。
其一,则是宁远城外和觉华岛上的军民都已经安全撤入宁远城中,坚壁清野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
其二,则是袁崇焕成功对前屯和山海关下达了“将士逃至者悉斩”的军令,同时,哨探报知金军已经到达宁远城东北的首山,离宁远城不足十里。
这就相当于将宁远城中的全体军民都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所以会议的参与者从一开始的满桂、祖大寿、何可纲与袁崇焕四人,扩充到了宁远城内所有的文官武将。
因为这时候已经是铁定跑不掉了,穷则变变则通,蚂蚱们没了各自的算盘,只得同仇敌忾了。
袁崇焕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了他心中的构想,要发动城内的老百姓,给城内的老百姓发武器、发粮食,让老百姓跟军队一起抗击金军。
袁崇焕会提出这个想法,主要是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
他觉得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人民是必胜的。
努尔哈赤现在这种行为是入侵他国领土,一旦人民被发动起来了,金军则势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当然这是他不能明说的个人理由。
表面理由他给的是另一种说法。
他认为,百姓毫无疑问是站在大明这一边的,从前有些人可能还会帮后金,但那是天启三年之前,后金的丑恶面目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
那时老奴还可以打着均分田地的旗号骗人上当,后面他这个把戏被他自己给揭穿了。
说是说要均分田地,结果底层百姓喜迎金军之后,分到手的田产还没热乎上一两年,八旗就来圈地建立农庄了,把人都编到旗下当奴才去了。
本来想翻身做主的人跟着鞑子这么一翻,给直接翻阴沟里了,运气差点儿的,直接被划成“无粮之人”给一刀砍了,被鞑子圈地导致的饥荒给饿死了,喊冤都没处喊。
大明从前再糟糕,喊冤总是给人喊的,神宗皇帝的时候虽然有高淮乱辽,但是人家高淮顶多是横征暴敛,可没有用“均分田地”的口号骗了人田产之后还骗人性命。
现在整个大明都知道后金是个充满谎言的流氓政权了,奴酋就是一个大骗子,所以自从孙得功那个畜牲之后,大明再也没有人被成功策反,老百姓都从后金跑出来了,这就是人心所向的大趋势。
不料,袁崇焕这个来自现代人的提议遭到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祖大寿是最实在的,他不跟袁崇焕讲这些家国情怀,他讲现实问题,“怎么能给老百姓发武器呢?老百姓一有了武器,鞑子还没打来,这宁远城就要乱。”
袁崇焕道,“怎么会呢?你别小瞧老百姓。”
满桂反问道,“怎么不会呢?袁臬台难道能预测这仗拢共打几天?要是这金军一时不退,围困了宁远城,前屯与山海关又迟迟不发救兵,城内缺粮少食,老百姓手里又有武器,那肯定就乱起来了。”
“肯定有些人会趁机抢劫有钱人和老弱妇孺,一旦有一个人开始带头,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很多老百姓就是这样,打鞑子他们不敢,欺负身边的老幼他们倒是挺起劲的。”
袁崇焕虽然知道这一仗统共就打了四天,但是他没有证据说这个仗只会持续四天,于是只能道,“军队在城里,老百姓怎么乱得起来?”
程维楧接口道,“原本在城里的军队只有不到两万人,从觉华岛撤入城中的军民却有一万四千多人,人数上不相上下,倘或当真内乱起来,城里的军队还不一定能轻易摆得平。”
祖大寿道,“就是,在前线打鞑子的人手已经不怎么够了,这一给老百姓发武器,还要从前线的军队里拨出一些人来维持城中秩序,可谓是得不偿失。”
金启倧道,“没错,而且要是真内乱起来,这军队还得花力气去平息民乱,原本搬上城头去打鞑子的大炮,反倒要转过来去轰老百姓,还不如防患于未然。”
袁崇焕见识了这一堆人的发散思维,不禁感慨良多。
李自成的成功是有道理的,能成功组织起老百姓,而不担心他们倒戈的明末将领,可谓是凤毛麟角。
单从组织能力来说,李自成已经远远超过明末的所有名将了,起码李自成没有一听到“给老百姓发武器”就直接快进到“要镇压民变”。
接着王喇嘛也跟着发言了,“呀,袁臬台,我要是早知道你要给老百姓发武器,我就不支持让觉华岛军民撤入宁远城了……现在让他们搬回觉华岛还来得及吗?”
袁崇焕惊讶道,“给老百姓发武器和后撤觉华岛军民都是我的决定,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王喇嘛笑眯眯地回道,“倘或袁臬台只是后撤觉华岛军民,我愿意承认这是我的情报‘造成’的,因为这个后果我尚且承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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