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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二。阴,有云。
天是灰蒙蒙的颜色,淡淡的灰白夹杂着团团的灰黑,日头隐没,无风,潮湿的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天是说变就变,人是心浮气燥,时有飞鸟高低起伏啾啾舞于檐拱屋脊之上,尤显一处大大宅院冷冷清清。虫声四起,闹也寂寥,树上的蝉儿犹自吱吱哇哇叫个不休,似也知狂风暴雨即来,共作着一场末日之前的狂欢!
巳时将尽。
正厅,廊前,四方大院。
牛家武学世家,庭院布局自与寻常人家不尽相同。单看前院,地上不铺砖石,平平整整黄土地,无一根草,院中只一高大梧桐,粗有数人合抱,躯体苍劲枝繁叶茂。树下一石桌四石凳,十数木桩,靠墙架上摆了十般八兵器,并有石锁沙袋等物。这是一个庭院,也是一个练功场,宽敞而又整洁,简单而又大气。
好大一棵树,南山禅宗有也一颗大树,菩提树。
不得不说,这里是与那里颇多相似之处,因之那日无禅进门之时只觉亲切,就像是回到了南山禅宗。而之所以无禅会留下来,留下来娶了媳妇当了人家的姑爷,或说留在牛家做一个马夫,也不完全是因为无禅吃了人家的饭要给人家干活。这里的一切,已经深深吸引到了无禅,无禅不知不觉已经迷恋。
“好天气啊!”陈平看着天上,笑道。
两扇大门开着,院里是有三人,牛老爷,钱管家,陈平。
钱管家坐在树下,喝着茶水,慢条斯理道:“怕是,要下雨了。”
说的都是废话,牛老爷就不说话,牛老爷久久眺望着西北方的天,面色平静如水。
司徒野就要来了,真龙教已经动手,此时牛府门外一条长巷已被封锁,牛府已被包围。前门门外有人,后门门外有人,左邻右舍却是空无一人。闲杂人等尽数驱逐,牛府之外都是真龙教的人,怕是倾巢出动,不知其数为何。今天的事,正如此时的天,使人心浮气燥惊恐莫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今天翼州城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牛家的事。
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的人,都来了。
人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数之不清说之不尽,多到将牛府附近四面八方大街小巷塞得满满当当。人们都想看一看,看一看今天的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真龙教不让你看,不让你听也不让你说,人们来了也是没的看没的听就连说也不敢说,只得远远地站着,看着,空张着嘴干瞪着眼,傻等着——
岂不咄咄怪事!便他再强横再霸道势力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教派,又如何堵得天下悠悠之口?何以如此畏怖惊惧?话也不敢说一句,屁也不敢放一个!公道自在人心,实则牛家与真龙教这场纷争谁是谁非大伙儿心里有数儿,便以牛家多年以来的好名声与司徒文武往日的作恶多端嚣张跋扈而言,人们心里向着谁个自也不必多说。
但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上哪怕一句公道话,为什么?
因为说了也没用。
错!因为敢怒不敢言,有话不敢说!
真龙教的真正可怕之处就在于教徒遍天下,朝野之中,市井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真龙教的人。人们真正怕的并不是那些守在街头巷尾,那些手持刀剑身穿白麻葛衣立得标枪一般笔直的汉子,而是人潮人海之中,立在自己身前身后立在自己身边的人。正是祸从口出,随口说上一句,不知激怒何人,背后捅你一刀,冤死却又找谁?
今天翼州城里只有一件事,是牛家的事,也是大家的事。
大家都怕真龙教,每一个人都怕,怕到不敢出头怕到不敢张口,但大家还是来了。实也不必多说,沉默就是力量,人们都在沉默地观望,沉默地注视着,用沉默的方式来表达着心中的愤慨!是的,是的,翼州城不是司徒野的,谁也不能无法无天,而牛家选择抗争选择坚守,人们也都明白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有底限,人们总会站在正义的一方。
这已经不是牛家的事,这是大家的事,当众人都无声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不说话同样是一种威慑,巨大而又磅礴的力量,谁人也不能忽视!天下人管天下事,众目睽睽之下牛家如何,真龙教又能如何,便就拭目以待。待得水落石出之时是非自有公论,便就他司徒野杀尽牛家的人灭了牛家的门,却是人心已失,报应终有来时!
天时不论,地利不论,人和是在牛家一方。
这是一场战争,牛老爷示敌以弱,摆下空城计,坐等司徒野。
牛老爷不怕,牛老爷心里有底,牛老爷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这一幕——
人,众人,就是牛老爷最大的底气!
此刻,牛老爷心中只有一个人,而他远在上清,对家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他,就是牛老爷最疼的小儿,也是牡丹姑娘最亲的老弟,牛大志。
巳时。正门。
一人扬长而入:“有劳德厚兄久候,司徒野不请而至,不胜慌恐。”
言辞有礼,声也寡淡,三人一同起身,司徒野已至。
其人高而魁伟,生得是四方大脸狮鼻虎口,颌蓄短髭,双目棱棱。
身着紫衫,腰系金带,佩一剑。
其后二人,一人黑衣,持刀,一人白衣,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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