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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似惊雷平地起,又若骇浪危崖生,平平淡淡话一句,此时听来无异仙乐纶音。铁树开花,哑巴说话,那是非常相当的难得。小方子满心欢喜,收剑得意道:“老薛,你可说话了!”薛万里狠狠瞪了一眼,侧过头去。小方子笑道:“伤好了罢?”薛万里不理不睬,态度傲慢。
“咦?又成哑巴了?当我好欺负么!”小方子不由又怒,再度舞动掌中宝剑,迎面当头,左右比划,并非武力逼迫,只yu一探虚实。眼见剑身如乱蛇般上下翻飞,斩而不落,畏畏缩缩,薛万里烦不胜烦,终于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还胡闹!若不是你小子无事生非,此番又何以,何以,哼!”
“甚么?”小方子愕然收剑。
此番说的哪儿对哪儿?又关小子什么事?不知所云,莫名其妙!薛万里低头叹气,黯然道:“前ri若不是你胡乱出手,我那无杀兄弟又怎会,怎会,哎!”一语至此已是哽咽难言,眼泪叭搭叭搭掉在地上,意态凄凉。小方子瞪大眼睛,奇道:“那人明明是你弄死的,关我什么事?”薛万里闻言大怒,抬头含泪怒斥道:“还不认!当时要不是你乱往上冲,我怎会对无杀兄弟下此重手?”小方子怔了怔道:“我还不是好心,我见你……”
“好心就完了?人都给你害死了!”薛万里重重一哼。小方子怔住。哑巴总算开了口,一开口就给别人吃了个哑巴亏!这不是冤死人么?饭可是乱吃,话不能乱讲,自己清清白白,可不能叫这浑人当头泼一盆脏水:“喂,这事儿可得讲明白了,人,是你一掌劈死的罢?”小方子正se道。
人证物证俱在,薛万里长叹一声,无言以对。小方子得意道:“怎样,没话说了?架,是你打的罢?”薛万里低头不语。小方子一脸得意:“他临死,还夸我有情有义来着,这也是真的罢?”薛万里低头叹气。小方子得意忘形道:“还有,他死了,总好过你死罢?”正是乘胜追击,沉冤得雪之际,殊不知这一句如同凉锅骤然浇沸油,薛万里腾地跳起来指鼻大骂:“好甚么好!我还不如死了,省得看见你个糊涂蛋心烦!”眼见油星子都喷脸上了,小方子惊愕之余,不由心头火起,叉腰冷笑骂道:“说得是!你还不如死了,没心没肺的东西,良心都叫狗吃了!”薛万里怒气冲冲:“说得好!良心都叫你吃了!”
“你敢骂我是狗?你再骂一句看看?”
“小狗!”
“反了!你个老狗,没良心狗!”
“小狗崽子!”
“乱咬人疯狗!”
“没脑子傻狗!”
话已至此,二人反目成仇,翻脸对骂。一时凶沫四方飞溅,双舌恶绽万朵莲花。少顷战况愈加激烈,双方已是妙语如珠,薛万里气他年小不懂事儿,自是往下骂,语作小辈小丑,ru臭未干,毛儿没长全,不如回娘肚反醒,重新再生出来改过种种;小方子欺他年老人又傻,当然往上骂,言为老朽老太,半截儿入土,死皮没牙,应当赶紧进棺材等死,别出来省得人笑话等等……
一上一下,一生一死,胜负天平渐渐倾斜。小方子如初生之牛犊,越挨骂越有jing神骂;薛万里若秋后的蚂蚱,愈骂愈没力气挨骂。再片刻小的回娘肚破茧而出,老的死翘翘棺材入土,高下立判,胜负已分。小方子哈哈哈得意大笑三声,宣告自己胜利了。薛万里虽觉颜面无光,却也不肯认输,黑着脸拂袖而去。
上路,上路,二人前脚后脚出门,牵马挽缰上路。
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行路,行路,方上路,万里行。
道边积雪茫茫,路上湿滑泥泞,一条直直通天路,二人骑马缓缓行——
枯蒿迎风舞,荒野合穹庐,北风忽忽起,四合天地哭。天上无ri,无云,无雁雀,只见灰蒙蒙一片天。地上有路,有马,有行人,身在白茫茫四野间。
今ri天气转yin霾,正是一个大yin天。
路况本就不好,加之天公不作美,再加之刚刚吵了一架,总之心情都不好,反正谁也不理谁。堪堪行到午时,小方子自顾拿出干粮,骑着马大口吃,旁若无人。薛万里冷眼扫过,忽道:“一天起来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么?”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没好话,小方子如何不怒?闻言大声应道:“管的着么?好过你个饿死鬼!”二人瞬间翻脸,转眼恶语相向,又吵嚷起来……
边吵边行,越说越气。好容易叫他开口了,又落了一肚子闲气,真是倒大霉了。哑巴开口讲粗话,还不如叫他回去当个哑巴。奈何铁树已开花,哑巴说了话,叫他闭嘴又不听了,一味冲自己胡说八道。小方子后悔不迭,扬声大骂。骂人本是我所长,这个可是不怕他,嘞了个去!来罢来罢!
对骂半晌,无奈又落下风,薛万里暗叹一声,自知确是骂不过他。空将悲意化怒意,一时气儿却没处撒,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他也白说,还不如回去当个哑巴。就是看不惯那小子一脸得se,自以为是的样子,总得教训教训他。既然骂不过,我却也不怕,骂人本非我所长,话风转过冷语杀!眼见又将败北,急忙话头一转——
无理取闹不可取,有理才能走天下。有道理就讲道理,明白人说明白话。一顿好数落,三番良言劝,唠叨五六,罗嗦七八,十分用心良苦,千万苦口婆心……
小方子登时不敌。
人家跟你说道理,你再骂岂不显得没教养?强撑着回了几句,奈何骂得过他,讲道理却讲不过他。讲道理,是需要阅历的……小小少年,空负一腔血气之勇,怎奈对方半世沧桑,修得三寸不烂之舌?眼见对方劈头盖脸,滔滔不绝,语不惊人死不休,小方子自知说不过他,只得啐上一口,闭口不语。说不过,不说总行了罢?你说你的,我吃我的,你哑巴自说自话,我再来装聋作哑。
你不说正好,我说个痛快。薛万里浑不顾那边已宣布罢战了,继续说个不停口吐莲花!小方子还了几口,见他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一时烦不胜烦。薛恶人唠叨个没完带散,自己又能怎么办?勉强顶他一两句,他回你十句百句,你再忍住不理他,他句句说的却是你,说不成,不说又不成,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干哑又不聋,只能是——
心里苦啊!
苦不堪言,且走着罢!
这一天,直走得比前一天更辛苦!那里苍蝇一般嗡嗡嗡嗡个没完没了,这边忍气吞声yu哭无泪不得清静。一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瞪眼睛奋力骂他几句,他那儿充耳不闻,吹胡子软语作刀相加——奈何,奈何?无可忍处只得再忍,人累耳累心里更累,苦啊,苦啊!
已经麻木,往前走罢……
天无晴时,黄昏早至。二人投店,人马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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