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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苏欧的手指在安式微眼前晃了晃。
安式微回了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苏欧扬扬白皙干净的手,认真说道“走吧,我们去打扫教室。”
“哦,好。”安式微温和一笑,蓦地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熟稔,相比之下,显得她像是第一次来。
扫地的时候,安式微没有讲话,意识又神游天外了。脑海里忽而浮现那一双高傲冷绝的双眸,细细想来,同何时的眼睛很像,只是一个空洞,一个惊艳,千万般的好看,却是不同的灵魂。
“你再这样扫地,我又要擦一次桌子了。”
安式微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循声望去,那个少年倚靠在门畔,眉眼带笑,被横冲直撞的夕阳余晖渲染成流沙金色,阳光与树影分割出毫无保留的灿然,只是手中白里透黑的抹布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愣神的时候,大脑会无意识地引导她做一些奇怪的动作,这次她大概又是用扫帚打了一个假的高尔夫。何为假的高尔夫,其实是他们三个少年用来调侃她的说的词。身体保持自然放松的状态,双脚呈开放式站立,双手握着扫帚,肘部处于髋部内侧,挥扫帚的时候双臂向身体内侧略微翻转,当左臂与地面平行的时候,灰尘也就发射出去了,褐色颗粒悬浮在空中,漫天飞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家大脑一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姿势如此难看,她觉得不像打高尔夫,反倒像是一个日本武士胡乱挥刀。
少年无奈地扶额,重新擦拭着课桌。抬眸觑了一眼安式微,她已经恢复正常姿势扫地。他知道的,她每次发呆回神后,发现自己惹了祸,面上永远是真诚的歉意,可无害的双眼里添了微微弱弱的狡黠顽皮,任性可恶又讨厌。
可他逃不过命运的恩赐,终究放纵着自己,败给了任性可恶讨厌。
一切收拾妥当后,校长拉着苏欧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他聪慧灵透,逗得校长面脸堆笑,眼角皱纹深入分明。安式微哀怨地瞪着水灵灵的大眼,心里蓦地生了失宠感。
校长一直是一个人,她家就在隔壁小区,来往学校很便利。她常常在孩子们放学并送走其他的老师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根香烟,放到鼻翼轻轻摩挲着。
那天是安式微落了东西,担心回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了,但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回来,无意之中看到这一幕。
“小安?”校长察觉到门后的目光,回过头来,笑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落了东西,回来取一下。”安式微手汗津津的,抓着背包肩带。
校长收了手里的烟,置于一个精致的盒中,温和询问“你着急走吗?不急的话能陪我说说话吗?”
安式微笑着点头,进屋后坐到了校长身侧,放下背包,愣愣地盯着她手里的盒子。
校长顺着她的眼神看,失笑,果断伸出手,微微颔首,“好吧,给你看看,我可从来不喜欢给别人看的。”
方形的马口铁盒,暗红色盒身,盖面上是乳白中晕染着淡淡紫色的底调,右下方印着一大片黄白银亮的小花,白色清丽,黄色高贵,细长的如银针一般的白色花蕊,偶有青色的蓓蕾带了露水的色泽,在绿叶的拥簇中,雅致清新,跃然呈现。正中间用烫金印刷着“忍冬”二字,平添了时间的印记,不再清晰流畅。
“忍冬?”安式微自言自语。
校长微笑,“就是金银花,我跟我爱人的名合在一起就是忍冬。”她从安式微手里拿回盒子,抚摸着盒面上的字,温柔的眉眼,“还真巧,忍冬的花语是全心全意把爱奉献给你。”
安式微由衷感叹“真是浪漫啊。”
校长敛了笑意,沉声静气,“浪漫有什么用,人都不在了,这些东西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安式微垂眸望着盒子,又看了一眼校长,不知道接一句什么话比较合适。
“我跟他是在这座城市相识,相知,再到相守,以为可以共白头,他却先我一步走了。”她执拗地盯着盒子,眉眼之间有了淡淡的愁意。
在清浅的时光里,挽手共赏清风霁月,凝听春日落在枝头的黄鹂啼鸣,也许会是一生的细水长流,终究隔了生死,只剩了哀思。
“我不是z市人,是过来旅游的时候跟他认识的。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决定一个人去外省看看。逛后街古镇取材的时候包被人抢了,包里全是重要证件和现金,我当时扯着不放,那人力气很大,连人带包被拖了好几米远,为了保命松了手。大腿小腿还有手臂都磨出血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庆幸没有留疤。报案后他问我歹徒的细节,我一五一十全说了,还把那人的样子画下来了。他送我去了医院,处理了伤口又送我回了酒店。没过几天就抓到了,效率还挺高,他归还东西的时候还一直夸我坚强,说其他女孩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早哭了,我哪是坚强,只是我当时一个人在外地,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哭给谁看啊。”校长谈及往事,缓了神色。
“后来,我知道他熬了几个晚上才抓住那个人,虽然这是他的职责,但我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巨大的波澜。一想到他蹲在路边啃馒头,还一个劲儿抱怨馒头不松软,我都忍不住想笑。因为他,我留下来了,还成了他的太太。我是北方人,家人一开始是反对我嫁这么远的,说要是以后他欺负我了,他们想揍他还得坐火车坐飞机过来,可拧不过我,妥协了。他对我很好,好到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好到我忘不了他。一切都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太近又太远了。”
她缓缓打开了盒子,里面只有三根香烟,“他喜欢抽烟,可我不喜欢他抽烟,我们这辈子唯一的争吵就是这件事。那一年他去外地执行任务,一去就是一个月,走之前我刚跟他吵完架,赌气地说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他才走没有一个星期,我就很想很想他,犹豫了两天写了信给他,可是信还没收到他人就走了,走的时候兜里就揣着这仅剩的三根烟。从那以后他不吵了,我再也听不到他跟我吵架了。”
校长眼里浮了泪光,微笑,“他在阳台种了好多忍冬,说阿冬,我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它们会替我陪着你,就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我没哭,你怎么反倒哭了。”校长看着安式微,摸了她的头。
安式微没有哭,只是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下来。
那个时候,车马邮件都很慢,寄出的那一封信就是见字如晤,所有的深情思念,所有的辗转难眠都在里面,可对方没有收到,已成诀别。
陪校长说完话,差不多六点半。因为苏欧的姥姥是北方人,恰好跟校长又是一个省的,有了话题,自然是千言万语话难尽。
“你倒是很会哄人嘛。”安式微戏谑,平日里校长爱拉着她说话,今天反而被冷落在一旁,听他们从衣食住行聊到名胜古迹足足两个小时,心里难免不忿。
苏欧露齿一笑,晃花人眼,“彼此彼此。”
天气一到夜晚跟着变了脸,狂风和骤雨配合默契,冲洗着这座城市,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雾蒙蒙的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涌动。
一重秋雨一重凉。
两个人躲在屋檐下躲雨,雨被狂风吹乱了方向,不多时,湿了两人的裤脚。
“你带伞了吗?”安式微的头发被风吹着,贴在面颊上,狼狈不堪。
“没有。”苏欧摇头。
安式微带了伞,但也不够两个人遮雨,况且少年还背着他的吉他,着实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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