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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给我一个任务,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我不能走得太快,蜗牛已经尽力爬,每次总是挪那么一点点。
我催它,我唬它,我责备它,
蜗牛用抱歉的眼光看着我,仿佛说“人家已经尽了全力!”
我拉它,我扯它,我甚至想踢它,
蜗牛受了伤,它流着汗,
喘着气,往前爬……
—《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你来啦!”一位黑色短卷发,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平易地笑着。
“校长,对不起啊,我迟到了。”安式微挠挠头,讪讪道。
因为周五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看韩剧到凌晨三点,早上差点儿昏睡过去。她下了公交车一路狂奔冲向学校,背包在后背颠儿颠儿的,难受得紧,拽着背包肩带贴紧背,跑了五分钟到了目的地。
校长拉开伸缩门,脸上依旧是平和的笑意,说“没事儿,小朋友们才开始上课。”
安式微站在窗外,教室里美术老师周老师温和耐心地指导小朋友们画画,整间教室除了大人说话,没有一丝动静,安静的像冷寂的冬日深夜。
星辰是一家特殊学校,是由家长自发筹建的民间非营利康复托养中心,专门为无法正常融入社会的自闭症、有智力障碍的孩子提供康复、教育以及学习生活基本技巧。
安式微大一的时候参加了社团活动,那时做志愿者,才接触到了这个群体。一开始只是冲着能在履历上多填些社团经验来的,可后来,她鲜有的兴致被点燃。他们安安静静地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有时候会因为一件玩具争吵起来,不对,其实算不上争吵,他们鲜少说话,甚至不会说话,只会偏执地想要玩具而打架,哭声,自言自语的嘟囔声已经是这里最喧哗声音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吵闹任性的代名词,比如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两个小孩子互相比谁的尖叫声更大,对比如无礼地踢你一脚,还乐呵呵地朝你吐舌头。好吧,她承认自己遇到的是熊孩子,可身边的人说,孩子多可爱呀,小个儿小个儿的,奶声奶气的声线和软萌的脸蛋儿能融化掉寒冬的冽冰,可这仍然不能成为她亲和他们的理由。她的的确确懒于与小孩子打交道,那种用亲昵的语调、带叠字的言语哄逗小孩子的感觉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她惊讶于自己竟能和阿初打成一片,原谅他的任性,接受他的吵闹,但仔细想想,阿初并不属于是她定义的小孩子那一类。
她能轻松地接受这里的孩子,是因为她想折腾自己神经,愿意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学会一件事,尽管她知晓这个时间不是一朝一夕。他们不是内向,而是一颗颗沉默星星,需要关爱、陪伴的星星。有的会傻乎乎的笑,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有的咿咿呀呀说着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沉默的喧嚣远比刺耳的喧嚣伤人得多。
同样生活在城市的一隅,这里的孩子比同龄的小朋友成长得要慢几倍几十倍,甚至永远停留在几岁。蜗牛喘着气,认真地爬,可终归比不上兔子……
真正下定决心继续做志愿者是安式微第三次去学校的时候。下午放学时遇到过一个家长,他晚到了半个小时,一个劲儿地跟老师道歉,转去教室接孩子的时候,小孩那时恰好小便在身上了,看似简单的生活技能,学了一年多时间,意识之中仍没有记住这个流程。他当场红了眼眶,顿了顿,哑着声音说道“如果用那么长的时间,换来他一点点进步,我都觉得满足,觉得值得,可是,可是他没有……”
“我们不会放弃的,他只是长得慢,我会等他慢慢长大。”
生活本就是一场修行,老天折磨人就在于你需要求得一颗救命解药,它狡黠地跟你说只要你坚持攀过崇山,越过峻岭,穿过森林,渡过河流,就能得到它,可当你一身伤痛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它却说,解药救不了命,你不要想了。
可是,我们不会放弃的,哪怕只有一丝活命的希望,也不要比深深的绝望更深的绝望。
微风吹拂,亦能掀起微微涟漪,可孤独症孩童的心里,平静的如一面镜子。
她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周老师抬起头,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整间教室,除了周老师,没有人注意到安式微的到来。
安式微悄悄坐到了一个小孩的身边,托着下巴微笑着看他画画,他心无旁骛,握着水彩笔涂鸦。
今日天气稍暖,教室面向西侧,窗外榕树的绿荫掩映,此刻屋内只是暗暗的一片白。
“今天来了新的志愿者,现在在二班上音乐课呢。”周老师附在安式微耳边,小声说。
“真的!”安式微欣喜,虽然每个班都有一个老师,但实际上难以兼顾到每个小朋友,能有其他的志愿者来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了。
“小时,今天有新的姐姐来教你唱歌呢,你开心吗?”安式微笑眯眯,摸着他的头。
小时沉溺于自己的涂鸦世界里,没有说话,没有抬头,没有表情。
周老师偷笑,继续巡视。
小时一直执拗地画着,画本上是一个男孩儿牵着另一个男孩儿,一轮金黄色简笔太阳,一簇红花绿草,简单幸福地勾勒。
安式微第一次来星辰的时候,并不是特别注意小时。他太安静了,其他小朋友会玩玩具,咿咿呀呀地喊叫,他永远抱着画本坐在地上画画,似乎那是他偏执的事业。有一次,一个小朋友不小心抢了他手里的画本,他怔了,用空放的眼睛看着手里空空的,忽而,疯了一般,推倒了那个小朋友,蛮力地打他,眼神凶狠。
其他老师都呆了,缓过神来赶紧拉开小时,安慰被打的小朋友。安式微慌地从地上拿回画本,蹲下身放到他手里,不自觉地嘴角有些苦涩。
小时懵懵地看着手里的画本,又眼神呆滞地看了安式微一眼,蓦地抓起她的左手腕狠命地咬。安式微头脑中一片模糊,手腕被咬得近乎麻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身体分离开来。她忽然想起心脏在左侧,跳动声毫无节奏响彻在耳畔,可为何疼痛感如此滞后,如此浅淡,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哽在喉咙。
一分钟,他仍没松口,安式微摩挲着小时的头,微笑着看他,柔声细语,“乖,画本在,画本在,姐姐,不拿。”
小时缓缓松了口,没有生气的眼神看着画本,陷入自己的世界,顾及不到其他人,重新回到角落里盯着画本。
当小时一松口的时候,血液猛地疏通开来,疼痛感随之蔓延到神经,他的小尖牙把安式微的手腕咬出了几滴血珠,泛着淡淡的晶莹光泽。
那个小小少年,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没有任何东西的眼睛,孤独,这才是孤独。
安式微呆怔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如水般流缓的泛起的微光,温和了眉眼。
“给。”安式微把水彩笔拿给他,温柔地笑着。
小时仍是呆呆的模样,眼睛没有看对面的人,接了笔,开始涂鸦。
下课铃声响了,几个男老师带着男孩儿们去卫生间方便,安式微则跟着其他女老师负责女孩儿们的个人问题。
“真是麻烦你了,学习这么辛苦还来做志愿者。”校长和蔼,笑得温和。
少年极有礼貌,面含笑容,身体站得笔直,“只要能够帮助到小朋友,也是值得的。”
不期然而然,少年说完话转眼间正好对上了安式微疑惑的双眸,朝着她笑,一片流光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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