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寄望·千江夜雪(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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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洛朝能看明白的缘由,此时阅历尚浅的顾归尘却多半不能懂得。
于是,当顾霖铃红着眼眶要他收回方才的话,并当场向已逝的顾家先烈道歉时,他只是哭喊着连连质问为什么。
顾霖铃就问他,说你难道忘了竹霜是为何而死的吗?你今日用的这把劫音剑的第一任主人又是为何而死的?他们皆为顾氏之名而死!那些亡魂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你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必须道歉!
顾归尘却执意不肯,甚至反驳说,我今日若真的道歉了,十四在天之灵才会不得安息!
顾霖铃就当众坠下泪来,忍泣又问了最后一遍:“你真的不肯道歉?”
顾归尘含着眼泪拼命摇头,依旧坚持说,错的不是我们,凭什么要我们道歉?
然而,话音未落的下一霎,他一切反驳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了,瞳孔瞬间缩紧——
顾霖铃竟拾起掉落在地的劫音,未有丝毫犹豫,翻手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刺下去!
她唇边顿时溢出许多血,因痛楚跪在了地上,“你不肯道歉……那好,我来替你谢罪……”
她闭上眼轻念,说什么,竹霜啊、七哥啊、笙月啊……你们要是在天上看见了,千万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怪罪这个孩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过去太过纵容,是我教导有过……
“我向你们谢罪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随之爆发的是顾归尘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疯了一样上去夺剑,可顾霖铃重伤中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将劫音死死桎梏住了,伤口处血涌不止,触目惊心。
“阿尘,你认错吗?”她声音颤抖。
“我错在何处?告诉我,错在何处?!”他满手至亲的鲜血,哭到声哑。
两个或许同等固执的人,此刻竟都不能回答对方的问题。
顾归尘也跪在她面前,几乎俯身向她叩首,求她快放开剑去治伤,但她一言不发,反而更加握紧了劫音。
“就为了他们?就为了他们!”血涌在顾归尘眼前,他感到从胸腔蔓延开一阵痛苦,牵连得头颅中也至深刺痛,以致他抱住头,跌跌撞撞往后退。
他恐惧得浑身冰凉,可他非但不能服软,反而因此更加确信:
九姐姐若执意留在这方泥潭里,早晚会被磋磨死……今天她愿意为了一句道歉自戕,明天,她就能为了这个腐烂的氏族、为了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甘心去死。
现在他若退步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将更加无以挽回。
于是他干脆彻底发疯,竟翻手卡住身侧一族老的脖颈,狠声说什么,您要是不赶紧放手,这个人立马就会死!
顾霖铃却也彻底动怒,“十九!你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就为了这些人……”他满面泪水,“就为了这些人你愿意去死!那好,我让他们先死!”
说着就要动手扼死人!
电光火石间,劫音从她腹部带出一串血花,剑刃被拔出后,却直指顾归尘,最终,砍在了他的手腕上——
锋刃再前进三寸,便可伤筋断骨。
本来被挟制住的族老终于趁此机会挣脱,倒地不醒。
顾归尘则默然低头看自己腕部的伤,垂落的发丝遮面,以致看不清他神色。
“你若执意要杀人……从今以后,就不再是顾家子弟。”
“滚出去!”
话音落时,天际电光闪动。
一场蓄势已久的夏季暴雨,将至。
僵立一旁的十三,此时才终于能动弹身体,他慌慌张张往两人间而去,凭本能先去扶住了重伤的顾霖铃,再转头时,竟发现顾归尘已经背对着他们,快步径直向门外而去。
十三有心去追,却苦于眼下走脱不开。
唯有洛朝始终跟在他身后。
当他踏出门槛的一霎那,雷声终于落下,轰鸣声响彻云霄。
倾盆大雨哗啦泼下。
一如今夜,惊雷过后,急雨簌簌。
阴冷暗沉的巷道里,铜环一下下急促撞击厚重木门,发出沉闷鸣响,和雨声交叠着,其间还夹杂了几声沙哑的哭喊。
空气湿重寒冷。
久久无人应门,可这深夜敲门者的呼唤片刻也未停歇,若四周相邻的宅院中,有人眠得较浅,只怕能在梦里隐约听见屋外雨中传来的模糊字眼,诸如“救命”、“开门”、“药”……
唤门者正是顾十三,他背着人,在白家兄妹门前喊了也不知多久,却始终没人应答。
冷雨湿透衣衫,绝望感也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蔓延开……他最终以额抵着木门,双膝脱力,慢慢地跌跪在檐下石阶前,神情木然,而顾霖铃半倚靠在他背上,仍旧昏迷不醒。
喊了如此久不得回应,他心知今夜白氏兄妹多半恰巧外出了,真是天要你死、不得不死。
他已经哭不出来,一时也想不出该再去何方求医,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愿意下一瞬就此长眠的疲惫。
“十三……”却偏有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呼唤他。
顾霖铃竟然醒了。
“我们……回家吧。”她声气断续,也透露出至深倦怠。
两人回到家中。
十三在内屋点起许多盏灯,好像要藉此驱散雨夜的寒冷。
他放下燃灯的蜡烛后,一转身就看见靠坐窗下的顾霖铃,她膝上放着那件残破脏污的红衣,眸光空洞,正对着窗纸上的灯影怔忡失神。
她低头轻抚红衣,呓语低微:“十三啊……我今天才明白,一直以来……我们想错了……也做错了。”
话落后,室内一片寂静,再没有人出声。
两人也无意去论,这话中所指的想错做错,到底是何处错了,又究竟该怎样想、怎样做才是对的——也许无论怎样都是种错。
这一屋中默坐相对的两人,身畔添上七、八盏明亮温暖的灯火后,竟共铸成片死水般的寂静,以至于屋内无法被看见的第三人,感到难挨的压抑,不自觉退到门外,伫立于檐下听雨。
洛朝上一次站在此处,是听见门内的三人在争吵:
“既然走了,又何苦再回来?还回这泥潭作甚么?”
“您听听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接着屋内响起顾归尘的哭声,还有推门声——他大概受了刺激,又赌气要离家了。
“回来!你又闹什么脾气!?”十三怒吼中,应该将他一把拉住了。
他还是哭。
顾霖铃不知受了什么触动,竟然也低泣出声,还是执意要让顾归尘道歉,说什么,否则谁也别在这个家里待着,大不了我先走!
顾归尘生平第一次被亲人这样斥责,他完全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既委屈难过又恐惧害怕……唯有放声大哭。
“这一个个的!都在闹什么?”十三左看看右看看,愈发怒气冲冲的,“真要赶人,就把我和十九一起赶出去!到时候,您去找族老当您的亲人去!”
“是他先说错话的!”顾霖铃哽声反驳。
“他说错什么了?那些难道不都是真话?姐啊,我知道你心里苦,你闭了眼睛堵了耳朵,我们不怪你……可别把心也蒙住了!”
“十九是为了谁才闹刑场,您难道真不明白吗?!”
……
争执到傍晚,三人还是没能和解。
顾霖铃为避开他们,甚至自关上门,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偏偏这时候,按照约定,明早顾归尘将在怀泽郡外一处荒山和左执衣比剑,路途不算近,他这时候就得出发。
临走前,他跪在顾霖铃门前,向里面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他先前发疯时候不管天不管地的气焰已全灭了,眼神中全是害怕被抛弃的恐慌,乖巧跪在那儿,脸颊上更挂着许多泪珠,伤心得要命,怯生生求道,说阿姐,等我得胜回来,您给我蒸糖藕吃好不好……
屋内的顾霖铃明明也难过,且支着耳朵在门畔细听,这时却忍不住要嘴硬,说你是胜是败,与我何干?
你哪怕死在外头了又与我何干?
顾归尘就瞬间想起前天,也是他阿姐最后应允了,自己才能去应战,那时她说——你是我顾家的孩子,这是你应有的荣耀。
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若有一天,他不再是顾家的孩子了,那己身的荣辱乃至生死,也就真的与他们无干了。
到如今,他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眼中,顾氏的许多人本就该死,可这一瞬,他的确懊悔自己过于莽撞冲动。
他想:白芍说的对,对错之辨不可急于一时,时日久了,万事自会有分明。
洛朝在旁望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笑又叹的。
其实,本来照他那倔傲的性子,当时一气之下摔门而去后,哪会肯轻易回来?
也是运气,他才离家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遇到了白芍,亏这姑娘苦口婆心劝说了一番,劝他别为了一时意气之争伤了同亲人间的情分……他才愿意主动回家。
可没想到,白芍竟是来找他道别的,说她家中出了点事儿,要同哥哥出远门去避避风头,过个三年五载的才能回来。
说着又递上一个药囊——里头装了些参种,算是临别赠礼了。
“既恰巧遇见你,我就不登门拜访了……只好托你代我向九姑娘告个别了,往后姑娘的药,也须托别家的医修打点了。”
还说,参种是我同哥哥后来又跑了几趟龙渠山找来的,你去了剑道大会后,大概已忘了这事儿了,我们却还记挂着昔日那株灵参……想着,若是当时真的找见了,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样多波折。
白芍是清楚顾归尘遭了牢狱之灾的,但她此时说这话,却含了些许难明的情绪——仿佛这波折不光是说顾氏一家,也说的自己。
她笑说,“过个千儿八百年的,它们也能长成灵参,可卖出好多钱,你们家就再也不愁没钱用了。”
顾归尘却摇摇头说,种在我们家不合适,早晚给贪心的族人连根剜了去,你们家世代从医,后院就有药园子的,更需要这些种子吧……此礼我还是不收了。
白芍听后叹息一声,也没执意送出此物,将药囊收回来了。
而顾归尘一向是个仗义的,他担忧中问白芍,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有任何困难,我都可以帮你们的。
白芍却不肯多言,反而转开话头,说起顾归尘今日闹出的这件事儿。
“唉,我在来时路上都听说了……你早些想法子同你阿姐和好吧。”
顾归尘一想起此事,情绪就低落起来,闷头不吭声。
因此,白芍劝了一番后,话锋又一转,说我也明白你的感受,要换我,也想杀了帝尊,证个圣位,再不让家里受什么阿猫阿狗的欺压。
她竟然说,“能诛杀帝尊的人,是七族的英雄!”
顾归尘听得惊讶抬头,完全不明白此话从何而来:怎么杀了帝尊,还成英雄了?
白芍就问他:“你难道不恨帝尊吗?”
顾归尘一脸怪异,也回说什么,洛九陵这个人,我生平只见过他半面,我为什么要恨他?
白芍被他吓了一跳,“哎呀!不可随意呼唤天子真名!”——五域之中,帝尊真名是个忌讳,万万不可妄自喊出,这算是尊卑之分。
偏偏顾归尘没有尊卑常识,“可他不就叫洛九陵吗?”
心里还疑道:名字起出来难道不是给人喊的?
白芍觉得和他讲不通道理,只好叮嘱道:“你这样喊,万一惹来龙鳞卫怎么办?叫小人听见抓了你的把柄告去官府怎么办?反手就扣你一个不敬帝尊的帽子!”
顾归尘听后总算不吭气了。
“唉,算了,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你都当众扬言要弑帝了,也不差个失敬的罪名。”
她叹息一番后,又将话头转回来,说什么,若天底下从来没有这么个众望所归的绝世天才,氏族哪里会倒塌得那么快?曾经的中域七族,如今的西江弃族里头,就几乎没人不恨他。
我们这些人,从云端跌落到泥土尘埃里,大半要拜他所赐……你都当众说要拿他祭道了,竟然心里不恨他?你想想你家里受的许多磨难,若非因这低贱的身份,岂须时时刻刻忍气吞声?
再想想你师祖魏沧河,死前要你弑帝证道,不也是因为恨?怨恨万万年的辉煌,都终结在一人手里,自此贵族成贱民,死生轻若尘埃。
“但何为贵贱呢?”
顾归尘很少去揣度师祖的真正想法,他觉得每个人对师祖遗愿的理解都不同……也许没有人猜对了。
可自始至终,十三也好,九姐姐也罢……总在他耳边谈起贵贱……他却从来没能真正理解:什么是贵贱呢?
白芍也不知道怎么才讲得明白,绞尽脑汁半晌,说什么,权势、钱财、声望等等都不缺,便是“贵”,反之,这些一件没有,就是“贱”。
顾归尘就追问,可权势具体怎解?
白芍茫茫然的,你说的话,别人都要听你的,就是有权势。
他继续问,可为什么你说的话别人都要听呢?假如这话是错的也要听?
白芍都给问懵了,那不听也得听啊,否则有权势的人随意打杀你。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接着问:“为什么要随意打杀别人呢?这样做了,就算这人有权势吗?那猎人能随便杀野物来吃,也算权势?”
白芍愣在那儿答不出话了。
坐在旁边的洛朝听得捂住脸闷笑起来:这算是无限套娃?可以无穷无尽地问下去?
他本来听见白芍谈及七族对帝尊的怨恨,心中五味陈杂的,如今看顾归尘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微微释然之余,倒又叹气了:
这家伙,是真的不懂贵贱啊。
若非旁人欺凌到顾霖铃头上,危害了他亲人的性命,只怕他根本不会在意身份地位之别,也不会产生眼前这些疑问……难怪此时的他没有怨恨。
洛朝仰头望天上墨云翻滚,心道:那以后呢,将来会恨我吗?
他说是不在乎过去的事情,可真亲眼看到后,还是难免想知道:从前的顾归尘,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和白芍一番贵贱之论以失败告终,两人道别后,顾归尘在路上犹犹豫豫老半天,最后还是主动回了家。
洛朝在旁看得好笑:心底很明白他的真实性子,是极其眷恋家人的。
真要他孤苦伶仃地在外头待一晚上,只怕会埋头在臂弯里哭到天亮。
因为他很委屈,他大概想不明白顾霖铃为何要骂他。
论性子他的确十分乖巧听话,是个有错就认的,可假如他坚定认为自己没错,你要强迫他认错,那也基本不可能。
如今肯主动回家,已是罕见的退步了。
哪知回来后,也没得到家人的温声安慰——十三心疼中安抚了他几句,可顾霖铃待他仍旧冷漠,且依然要求他道歉。
在洛朝看来,他的表情简直委屈得要死了,哭到皱成一团,丑兮兮的,眼泪不要钱地掉。
但纵然他性子一等一的倔强,也必然有软肋——他害怕亲人真的抛弃自己。
当顾霖铃再度放话说,要么我离开家,要么你认错……之后,他的态度明显软化,虽然还是不肯道歉,可开始用眼睛无声地作哀求——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十三就不太遭得住,当他磕头拜别时,连一份小小糖藕的承诺也没能得到后,十三更加心疼,临门送别他时就打包票说:
“你放心,十三哥哥会去劝的……等你回来,你阿姐肯定消气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届时不仅有糖藕吃,还有鱼汤和糯米糕呢!”
顾归尘满心盼着十三能将过去温柔的好阿姐劝回来,因此垂下脑袋在他手心蹭一蹭,也承诺说:
“我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心底还给自己打气:大获全胜归来,誓要将左执衣打成猪头!
十三倚在门前望他信心满满、气势昂扬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天尽头缩成一个望不见的小点,才叹息着合上家门。
世事总难料,可十三大概死也想不到,他今日这一去,竟再也没能回来。
隔天清晨,负责主导那场比剑的崇明剑派忽然来人递上书信,说左执衣在比剑过程中暗动手脚,请杀手埋伏半途……顾归尘性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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