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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洛朝将自入幻境以来发生过的事情,皆在脑海中仔细梳理了一遍,他依旧推断不出郑翌泽的最终目的,可是,已经隐隐猜到之后将发生怎样的事、顾归尘又将面临什么。

一如现在,他坐在屋檐下,默看门前发生的一场争吵:

“您非得拦我吗?”

宅院大门口,顾归尘背上负剑,似乎正要出门,却被十三拦下了。

“后面两场,你不能再赢了。”

“为什么?”顾归尘的眼圈有点红。

“因为贵贱有别。”

“那何为贵贱?”

……

十三沉默下去,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孩子解释,思索良久后,他缓缓讲了一件旧事:

说往年在中域,有回顾氏老太君大办寿宴,邀请五域四方来贺。

那年,他和十四岁数都不大,皆是孩童心性,顽劣且爱闹事。

恰好寿宴开始的前天夜里,他与十四又吵了架,到第二天午时的宴会上还在冷战,互相不理会。

可偏偏排座次时,他俩是挨在一起的,于是用膳的时候也不安分,背着长辈在桌子底下过招打闹,结果,就失手打翻了一盘灵果。

忙有侍女来收拾,可竟有一颗灵果滚到了远远的角落里,被忽视了。

寿宴过去后的第二天,顾氏宅中,竟突然死了两个杂役,管事略一纠察,发现此二人是为了争夺这颗遗漏在外的灵果而死。

因为,能供上老太君寿宴的东西,哪怕只是一颗果子,其价值也足够改变普通杂役的一生了,能诱得他们头破血流去抢。

“贵贱……贵者的举手抬足,贱者的生死存亡。”十三叹息着,希冀这个孩子能从中明白一点世态炎凉。

可顾归尘看待世间的一切,从来和旁人不同,他眼中没有礼法,或者说不懂礼法,也就不会明白依托礼法而存在的高低贵贱。

他只能看到一件事情最原本的模样,便说,你们打翻果盘是不对,可有人因争抢灵果而死,归根结底是贪欲熏心所致,是贪婪让他们死的,而不是一颗灵果让他们死的。

这点与贵贱之别,有何干系?

十三就辩解说,为什么他们要贪?正因为他们贫贱啊……而昔年的十四和我,即便一整盘这样的灵果掉在地上,都不屑觑一眼……这世道里,有些人天然是贵胃,永远不会和贫贱者一样死得可怜可悲。

这难道不是贵贱之别吗?

顾归尘却更加不明白了,他立刻反驳,说昔年的中域七族里,不也年年有人为了争夺天材地宝而死吗?这和杂役为了一颗果子而死,不是完全一样的吗?

那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凭什么就说七族中人是贵,而杂役是贱呢?

非要说区别,也就是两者争抢的东西不一样……可既然都是要争,且都会死,那争的是个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难道贵贱之别,就以人们爱争抢的物品来分?

可若这样分,那抢什么东西叫贵?又抢什么东西叫贱?

况且,假使能这样分了,难道所谓的“贱者”,就不能也去抢“贵者”爱的东西吗?按照这个道理,只要也去抢“贵者”爱的东西,此人就也是“贵”吗?

……

十三听他连珠炮弹般反问了一大通,竟蓦地哑口无言,一面不知该怎样辩驳,一面急忙中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说什么重点不在于抢的东西,重点在于人芸芸。

顾归尘却压根听不懂他的话,只好打断他,义愤填膺地说着,阿尘才不懂什么贵贱,阿尘只知道,左执衣抢了我们的东西,那我就要向天下人证明,此人就是个窃贼!

“左执衣不配用《无涯》!”

“天下也根本没有《万衍》,只有《无涯》!”

“是我们的,就该是我们的!”

……

原来,今日这场争吵,源自三天前,剑道大会的现场,左执衣向化名为“萧绝”的顾归尘发出的约战。

败者,不仅需要主动退出此次剑道大会,还要立下道誓,永生不再使用《无涯》剑谱中的招式。

左执意提出此项条件的用意也很明确:他深知顾归尘的天赋何其可怕,若将来成长起来了,将《无涯》用的比他师尊还好也并非不可能。

届时,他师尊胥长阳,也就是当代剑圣,还有什么脸面说《无涯》改成的《万衍》是他亲手所创?

即便到时候,没人怀疑胥长阳是偷了魏沧河的剑谱修改成了《万衍》,当看客们发觉顾归尘用出的无涯剑与《万衍》十分相似、甚至前者更精妙后,也至少会叹一句后生可畏——居然将前辈的剑招参悟出新意,且更上一层楼,看来胥尊者的剑圣之位将来不保啊!

为了护住胥长阳的剑圣威严,也为了掩盖住《万衍》剑法的来源真相,从而保住整个斩天剑门的江湖地位……最好的办法,要么是杀了顾归尘,要么,就得迫使顾归尘这一生都不再使用无涯剑。

其实,左执衣拿到剑谱后,本想借着崔兆之死将顾归尘直接熬死在牢狱里,奈何,官府向来唯帝尊之命是从,靠钱财打点,走动人情动些小手脚无妨,可一旦涉及生死定夺的大事,郡县官员们个个怕得要死,哪敢轻易收他的礼?

尤其是,传言中,帝尊在五域各处布下的眼线堪称无孔不入,特别是掌管皇城亲兵龙鳞卫的温统领,温不苟,据说常年指示下属监视五域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府近况,以找出冤假错案,且酷爱拿各地宗门里肆意行事的纨绔子弟们开刀,捉拿归案并一一定罪入刑后,再将卷宗送去帝尊面前邀功,以巩固圣宠。

加上帝尊寿宴在即,各地都打算呈现出祥和的歌舞升平之象以示庆贺,连胥长阳近日都叮嘱过他,莫要在这紧要关头惹事,万一撞到龙鳞卫手上了,到时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他。

左执衣固然极想将顾氏一门杀之而后快,奈何特殊时期忌讳过多,不敢有太嚣张的动作,导致当时的顾归尘只是被关押着,会吃苦受刑,可收了贿赂的狱卒却拿捏着分寸不敢让他死。

本打算帝尊寿宴一过,就想法子杀人,却没料到,这时崇明剑派郑奕泽动手了。

崇明剑派一向和斩天剑门不对付,左执衣猜测姓郑的出手,是专门为了和他唱反调。

可郑奕泽实际上才是真正的幕后布局者,早在他煽动顾归尘出剑杀人前,就搜集了许多证据,足以证明崔兆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死不足惜,再打点些人情,便有十足把握让官府将顾归尘无罪释放。

且他特意卡在顾霖铃被左执衣反复恐吓得甚至交出了剑谱、人却依然救不出的绝望时刻出现,立时就加深了顾氏一家子对他的信任和感激。

这些谋略,洛朝看得最分明:

有些是他亲眼目睹,有些则是他据理推断,比如,他猜测顾霖铃当天去拓剑阁卖灵器换钱,是受了郑奕泽的有心引导。

而何铭则本来就是郑奕泽的手下,他与顾归尘约定见面的客栈,自然也是早就算计好的。

崔兆当天会出现在拓剑阁,且恰好当众欺压顾霖铃,只怕也在郑翌泽的谋算之内。

更之后,顾霖铃欲以剑胎换回剑谱……洛朝看懂了她内心的愧疚,猜想她是后悔没有早些向郑翌泽求援,那样也许剑谱不会丢,顾归尘也不必在牢狱中吃许多苦。

对此他尤为叹息,因为这个可能性实质不存在——顾霖铃根本没有必要懊悔自责,郑翌泽一定是看到她已经交出剑谱后才会现身,因为剑谱就是后续计划的导/火/索。

左执衣拿到剑谱后,心中对顾归尘的忌惮会加深,只要稍微用点手段煽动一下,他就有极大可能再去找顾归尘的麻烦。

恶人都让姓左的自愿扮演了,郑翌泽便可继续演他那乐善好施的好人角色,一步步获取顾家中人更深的信赖,从而达到他至今未曾明确显露的最终目的。

后来,剑谱已失,一方面左执衣蠢蠢欲动思索着如何对顾氏下手,另一方面,顾归尘为了筹钱,应下了郑翌泽的交易,决定参加剑道大会复选,于短短三天内连胜百场,赢得喝彩连连,惊艳了四方云集而来的看客。

比剑台上的裁定者,时不时地报出这一句相同的话,“崇明剑派开阳峰弟子,萧绝,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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