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寄望(一百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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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
最终,女孩被众人齐心协力困住了,殡仪馆的白色运尸车远远驶走。
一直弥散在空气中的尸臭味也渐渐消散了,但在女孩的世界里,这腐臭的味道,代表亲人就在她身边,一旦消失了,就是亲人同自己远离。
她唯有哭泣。
当少年回到山村,并得知了一切后,已经太晚了。
老人正在下葬。
因为该次葬礼罕见地由外地富商,即煤矿老板主持,且来了记者,所以,生前备受轻鄙的老矿工,死后却拥有了整个村子前所未见的体面丧事。
不仅小山村中有头脸的人都来吊唁,连墓地也修得独一份的漂亮工整。
“但她从未去墓前祭拜过。”
“她还是太小了,什么都无法理解。”
丧事举办期间,也曾有人想带女孩去祭拜唯一的亲人,奈何她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棚屋——
她仍旧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因此候在原地,还在等待亲人回家。
与此同时,负责处理村中事宜的村长暂时接管了各地捐赠的善款,他们召开会议,想为女孩挑出一个不错的领养人家,且领养者能同时接管属于女孩的部分捐赠款。
善款诱惑之下,想要领养女孩的人家并不少。
村长尽心挑了户在村中口碑一向不错的人家,他们得到了女孩的抚养权,决定将人接到家中后,就为她取名上户籍。
众人商议妥当,带着干净的衣物等来到棚屋。
他们又一次遭到了抗拒。
女孩尽力躲在棚屋中任何看似坚固的遮挡物后,抵御着那些闯入她狭小世界里、并夺走了她最重要亲人的“怪物”们。
她虽然看不见,却能以灵敏的嗅觉识人,这些想带走她的村人们,和那天抢走老人的村人们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她不可能信任这些人。
人们数次劝说安慰无果后,终于发现:
女孩缺乏与人沟通的基本能力,甚至她根本听不懂当地人说的方言。
且事情发生后到现在,女孩也没有对他们说过任何一句表意明确的话。
他们开始怀疑女孩不仅是盲人,连心智也有缺陷。
这点打击到了有意领养女孩、且将她好好培育的人家。
如此耗了半个月有余,关于矿难事件的舆论已然平息,而老矿工的葬礼也早就结束。
在这半个月里,有村人想过强制将女孩带离棚屋,结果被这个年幼的孩子狠狠咬伤了手臂。
村人觉得自己的好心被糟践,骂了一声后,将女孩甩开了。
人们就此断定:这个孩子已经疯傻了,救不得了。
加上此时舆论已经平息,再不见什么外人前来村落里采访,人们一开始想要救助女孩的热心,也就慢慢冷却下来。
何况,这压根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又脏又臭,双目失明,不会说话,你拿好意去对她,她却咬你踢你,简直是条养不熟的野狗。
村长抱着最后一点怜悯,给村中各户人家都分了些善款钱,让村民轮流去给女孩送饭送水送衣,保证她至少能活着。
但这事儿虽被明面上规定下来,实际执行时,却无人监管赏罚,因此,有慈心的人家去得勤一些,觉得事不关己的人就怠惰些,毕竟,谁会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总大老远跑去恶臭的垃圾山旁边呢?
最终是,女孩饥一顿饱一顿地活下来了。
那时是夏天,最炎热的六、七月,棚屋里蚊蝇到处乱飞。
她依旧在等老矿工回来。
或许,夜里蜷缩着睡去时,她也在期盼被称作“哥哥”的少年回来。
过去,少年到来的时刻总是傍晚或深夜,因为白天,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少年教予她的许多音节,以她目前的心智,仅能识别人或物,知道“水”被称为“水”,老矿工被称为“爷爷”,而总在夜里送她吃食的少年,被称为“哥哥”。
“我常能听到她在夜梦中呼唤唯二的亲人。”
“但她醒来时,认不出我。”
“甚至,只要我靠得稍近些,她感知到了,就会流露出恐惧惊慌。”
“那时候,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少年其实早已来到。
就在老人的棺木入土,他前去祭拜完毕后,便远远跟在一众村人身后,寻到棚屋外头。
当村人们被女孩的过激抗拒反应吓到,且无奈离开后,他迅速走上前——
他以为女孩对自己是很熟悉信任的,结果,才走到这孩子身前半步,正弯腰想拥抱一下,女孩竟瞬间爆发出撕裂的哭声。
她神情中的抗拒和惊恐,与面对村人时毫无区别,甚至尤胜之。
少年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来错了时候,女孩尚没从面对众多陌生人的恐慌里走出……他应该再等等的。
结果,后续的半个月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常于无人的傍晚或夜间来到,一旦走近,女孩就会极度恐惧地哭喊,且惊慌着要躲避起来。
少年不忍心吓到她,往往在棚屋外停伫一会儿后,就默默离开了。
他本以为自己被遗忘了,直到某个月光明朗的夜晚,他悄悄走进破落的棚屋中,看见女孩蜷成一团沉睡着,且睡时也不安惶恐着,偶尔发出梦话,竟是这样几声呼唤:“爷爷——哥哥——”
既然未曾忘记,少年便无论如何不明白,女孩为何认不出自己。
甚至,比起至少能靠近她,给她送水或吃食的村人们,女孩对他表现出的恐惧和抗拒都要更深——仿佛他是童话中会吃人的怪物,会夺走她的生命。
他试图解释,尽力向女孩表明身份。
他站在五步远处——这个距离,是女孩勉强能感到安全,而不会惊惧中哭泣和逃开的距离。
他将同样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我就是你哥哥。”
“我是你的亲人。”
从女孩灰死的盲眼中,他能发觉这个孩子并没听懂这句话。
其实,在他依托姑母的帮扶,去往南方城市筹谋出路前,女孩对语言的理解,也仅限于看物识人,对于那些表意的简短句子,她仅是在跟着自己无意识重复音节,却不明白那些音节的真正意思。
每一天,他坚持来到此处呼唤,得到的必是宛若对待陌生人的抗拒……他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他深感失落。
少年于是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认不出我呢?
半月后,不再成队来到此处试图带走女孩的村人们,给出这样一个传遍山村的解释:
老矿工捡来的孩子,是个疯傻的。
少年觉得真相并非如此,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个夏天里,他不再寄宿于穷困的表姑家,而是和姑母一贯富养着的亲生儿子,共同住在乡镇上的宽敞房屋里。
姑母郑禾淑是回来探亲的,等到夏季过去,城市开了学,他就要离开此处了。
夏天的最后半个月里,他照样日复一日,每天清早就从镇子上出发,走过漫长泥泞的山道,在棚屋外头,静默守候许久,偶尔轻轻呼唤几声,暗自希冀着女孩能认出自己,最后,却总总怀揣着相同的失落,悄悄离开。
女孩始终没有认出他。
转眼到了夏季的最后一天,他收起了全部复杂难明的心绪,趁女孩沉睡时,轻轻走入屋内,在月光沐浴中,微笑着道别:
“哥哥要走了。”
“等冬天再来看望你。”
他转身离去时,于心底默默祝福着:在冬天来临前,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那一夏过去,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冬天,少年才再度回到山村。
一切又变了:
山洼里的垃圾场被移走,棚屋也不见了。
他赶忙去询问村人,得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回答。
“村人说,她失足落水,冻死在冬天的河里。”
最终,少年默坐在寂静的山洼里,这儿没了如山恶臭的垃圾后,地面竟迅速长出青草,风景居然分外美丽。
仿佛过去的人和事从未存在过。
少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想:
如果……如果那时候女孩可以信任自己,哪怕是愿意亲近村子内任何一户普通人家,得到了最基本的看护,其结局都不至如此。
又或许,他不应该顾虑那么多,不应该想着未来还有更多时间去慢慢改变一切,而当立刻想法子将女孩带离此处,哪怕是用强制的手段。
……
他在至深的歉疚自责里,幻想出无数种比现实更好的结果,不甘令他又一次问自己:
为什么呢?
这或许是在质问命运的荒唐,死生的无常,亦或是在问导致这场悲剧的其中一个缘由:女孩为什么不愿信任他。
施缘听到这里,也入了神,不自觉呓语出来:“为什么,会认不出您呢?”
洛朝说到这儿,沉默良久后才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清冷,他阖目道:“因为气味。”
施缘一怔。
“那时候的我,身上没有臭味。”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荒诞,以至于施缘不敢置信,讶然道:“就因为气味?”
他闭目答着:“只因为气味。”
昔年,女孩在破旧的棚屋里,独自挨过了第一个寒冬。
开春时,她在老矿工死后,第一次踏出门外,她决定要去寻找自己的两位亲人。
幼小如她,又双眼失明,导致她并不敢走太远。
她像来自茧中,却蜕化失败的蝶卵,匍匐着在泞泥脏污的路上前行,凭嗅觉记下回程的方向。
最初,她耗费一天,也只能走出半里远。
后来,她将家周围的路都以气味铭刻在心里,便能渐渐走得更远些。
有一天,她在路上偶遇一位煤矿工人。
她闻到熟悉的煤炭味道,拼尽力气跑过去,拽住这陌生人的袖子哭喊:“爷爷!”
陌生人回答她:“你认错人了。”
又一天,她在路上偶遇另一个拾荒的流浪少年,她闻到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气味,可依旧拼尽力气跑过去,哭喊:“哥哥!”
拾荒少年看了很久,发觉自己不认识她,也同样回答:“你认错人了。”
……
她从春天寻觅到冬天,又从这年冬天寻觅到来年冬天。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她偶遇了很多人,都得到了一句同样的拒绝。
她死的那年,山村罕见下了场大雪。
洁净的雪将世间一切或美好、或恶臭的味道,都掩盖掉了。
她在漫天的、白雪的气味中迷失了方向,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恐惧、迷茫、无助、失落、悲伤……人世能想象出的一切冰冷尽数包围了她。
以至深夜里,她在纷扬的雪道上呼喊,仍是那两个词——她自出生以来,唯一被教会、并明白了其意义的词。
微弱的呼唤消弭在风声里。
她自山道滚落,跌跌撞撞,踩到了河面上未曾结厚的冰。
她冻死在冬天的河里。
……
昔年,教会她呼唤亲人的少年,来自一个贫穷的山村人家。
在他的生活中,干净或脏污,都是不必在意的,长辈们更不会供给出每日洗浴的机会。
何况他总是去最恶臭的垃圾堆里,看望他的亲人。
他身上的气味,和流浪的拾荒者是一样的。
在盲眼女童黑暗的世界里,芬芳或恶臭,也都是不必在意的,她以嗅觉认知并铭记世界。
拾荒者身上的恶臭,与煤矿工人身上缭绕的汗味、煤炭味,共同组成她关于家的记忆。
当少年为谋求出路去往城市,发现小世界外的大世界里,成人或者孩子,都在意着他本不在意的东西。
人们让他将终日缭绕身上的臭味洗去。
他在努力得到认可和喜爱,为了所谓更光明的未来。
彼时,守候在棚屋外的他,身上穿着被佣人洗过的干净衣服。
那些衣服上,有一种刺鼻的皂香。
村人们身上,甚至也没有那样的皂香。
只有久居城市的人,身上带着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皂香。
当年,记者们和煤矿老板们,强硬地困住女孩,使她无力地发觉亲人被带走。
来自城市的记者和富商们,身上也有着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皂香。
她记住了那种味道——代表了她的家,开始破碎分离的味道。
哪怕只嗅到一点,也足够她再度陷入惊恐和绝望,乃至愤恨。
……
故事结束后,诊疗室内陷入久久的寂静。
施缘发现自己在哭。
洛朝却神情平静:
“医生,我曾想要活下去,但是……”
“同一个故事,在我身上发生了无数次。”
他的眸底无光,“它们的结局或好或坏,故事中的人或善或恶……但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她抬头注视对方,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过的某些话:
病因的真正答案,在故事之外。
故事之外,发生了更多故事。
它们像轮回的圆,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发生。
她忽然感到至深的哀恸。
“我好像,明白了。”
“您的病因。”
她擦拭眼泪的时候想:
如果病因是这样的一个理由……那确实,没有人可以救他。
这非常让人难过。
洛朝却在微笑:
“医生,这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我已经比世间的无数人,更幸运。”
见施缘依然在哭,他不由抬头,望向洁净的天花板,声音很飘渺:
“这个世界是割裂的。”
“而我活在裂缝之间,于是,理所当然被撕碎了。”
他沉默着想:
我曾以为是我不够强大,才让外在的恨意、恶意与贪婪等等共同撕碎了我,所以,我去追寻一切可被世人定义为“力量”的东西,心存幻想着,待我修补完人世的裂痕,就能看见想要的完整、圆满、光明和幸福……后来我明白我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只会事与愿违。
真正不该存在的,是竟然诞生了这样荒唐念头的我本身。
世界一直、永久、或许到无尽遥远的未来,也仍将是割裂的。
没有人能弥合它。
我若还是活在裂缝间,注定被四方而来的锐利断裂口,割破、刺穿、搅碎……最终,化为一滩脏污的血泥。
施缘哽咽着,想要挽救什么,“为什么,您一定要活在缝隙里呢?”
“你或许可以尝试,融入某一个被分割出的小世界中……”
那样,也许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无论这伤害,是对着他自己,还是对着他珍重的人或物。
可他重新微笑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起身,拿起靠在桌边的雨伞,告别道:
“医生,我该走了。”
施缘愣愣跟在后头,为他送行。
从过道侧壁天窗里透进的光线黯淡且细碎,施缘看见他行走在其中,觉得他像一块破碎的镜子,被勉强拼凑起来,而现在,到了再无力为继的破裂尽头,将直面死亡的深渊。
耳畔雨声稀疏。
到医院门口时,他们再度告别。
洛朝挥手,回眸笑时,目光很清澈,“你叫施缘,对吗?”
见她点头,明显在愕然于自己记住了名字……他又笑了一下,“谢谢你的付出,我记住了。”
而后他转身离去,向门外那大雨滂沱里。
施缘伫立原地,久久凝望着,当青年的背影完全没入雨幕中再寻不见时,天空竟然蓦地放晴了。
万丈阳光,何其灿烂。
却永不照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万二,因为情节不适合切开,所以全部写完才发上来。
比预计中还是晚了一小时orz
这部分,阿朝身上的主题已经显露出很多了,如果让作者君来概括主题,其实只要四个字(其中两个字已经在本章正文中出现了)
小天使们有兴趣的话,可以思考一下这一段剧情表现的主题~
我现在先不多说,避免破坏阅读感,明天看情况唠叨一点创作思路,评论也明儿回~
明天的章节寄望篇的前卷将收尾,而后会填坑新春番外,正文下面则会进入阿尘的回忆杀,寄望副篇,寄望·千江夜雪,以及帝王时期阿朝的回忆杀,寄望·宫娥传(此篇也是他身上主题的最后一个层次,宏观层次,届时他亲口讲一个寓言,主题就完全明朗了,目前的现代篇,则是主题的微观层次)
两个副篇不会特别长,至少没有前卷长~我的计划是一个月内完成两个副篇~
至于感情线,以及受到了过度刺激,已经精神失常的阿尘,大家要到下一卷才能看到了orz。
顺便剧透一下寄望后面的卷名~(让大家对我的文的长度有一个心理预期嘤嘤嘤)
下一卷叫《再别离》(放心,不是他俩的别离,是和故人的再别离)
后面是《云麓记事》(甜且沙雕的校园恋爱篇,唯一无虐的一卷),更后面分别是:
《一线缘》、《长梦》、《归途》、《终局》
每一卷也分别都有回忆杀副篇嘤嘤嘤(比如剑骨、剑魂、剑心,无声应答等等)
正文完了还有已经攒了不少梗的甜爽番外
蠢作者现在的希望就是,一年内将这本书认真写完(包括番外)
毕竟后面越来越忙了啊,我怕就没时间写了qaq
感谢在2020-03-2401:04:00~2020-03-2523:2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浮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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