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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萱没想到,这位黄大夫竟然是故人之后。

“在下黄珧,字道真,家父黄俨,曾是王令君挚友。十五年前,杜氏被逐出京,家父作为杜家客卿,自然随行,行至颍川,陛下飞鹰传信,令家父回程,为皇后娘娘治病。”

他这么说,王萱就记起来,王朗当年是前朝尚书令,世称“王令君”,十五年前,文惠帝登基不过两年多,拜王朗为相,杜氏作为前朝后族,国虽亡,人却在,为了保护前朝废后及她的幼子,杜氏决心以交出京都防备的统领权为代价,保下这个孩子。

文惠帝自然不会留着这样危险的人物,等他长大,若前朝遗泽仍在,一呼百应,岂不是要危及朝纲?皇后贺氏出了一条计谋,唤了杜氏废后带孩子进宫。那孩子只有两岁,还不会说话,被杜家夫人抱着,由张未名带路前往皇后宫中。经过太液池时,杜夫人不慎滑倒,那孩子便掉下了太液池,一命呜呼。

事后调查是送膳食的御膳房小黄门不慎打翻了菜肴,油水落在池边,冬日天寒地冻,凝结起来,杜夫人一脚踩上去,便失了足。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巧合,但孩子已经死了,杜氏的京都防务权也收回来了,废后与失足的杜家夫人,双双缢死梁上,杜家家主杜如舟,被夺去了所有官职爵位,又有农人成群状告杜氏欺压百姓、杀人放火,杜氏就此被贬出京,终生不得再入京都。

黄大夫的父亲黄俨,是一位妇科圣手,前朝时候,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黄家乃杜氏客卿,黄俨便是废后的专属御医,名满天下。那时王萱的母亲卢氏身体不好,还请黄俨上门诊治过,王朗也因此与黄俨成了挚友。

“家父突然被召回京都,阿娘和我都很惊慌,但圣命不可违,阿耶还是回去了,承蒙令君照顾,一直到县主出生那年,阿耶都还有消息,他曾经将县主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作为考题,让我开出调养药方。阿耶说,县主的病症十分特殊,万中无一,是难得的疑难杂症,”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医家对待病症与常人不同,一时失言,县主请勿怪罪。”

“所以世叔是靠我的脉象认出我的?可您从未见过我啊!”

王萱换了“世叔”来称呼黄珧,也是对他坦诚相待的回报,方才黄珧扶她进屋,顺手看了看她的眼睛和脉象,便到另一间房给裴稹诊脉去了。王萱还以为自己没什么大碍,原来是黄珧认出了自己,打算稍后详叙。

“县主一两岁时的脉案,我到现在都能复述,十多年过去,我再没有遇到过与县主脉象相同的病人,这样独特的悬心游脉,还有你的骨龄,再加上你方才对阿凌说,来自琅琊。对了,方才在外头,我还看见了琅琊王氏独有的定名玉佩,刻着你的名字,不过,你的玉佩怎会在水青青手上?”

“只是酬劳,也是怕有人见财起意,不如先行舍弃。”

黄珧看着眼前貌若天仙的女孩儿,虽从未见过,却有一种亲切感,想来是当年随父亲过府为卢氏治病,被卢氏周身的气质所折服,在这个女孩身上也找到了相同的感觉。

“县主取舍得当,不恋栈俗物,确实有乃母之风,难怪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我在王氏小辈中行九,世叔还是唤我‘九娘’或者‘皎皎’吧,县主之名,非我所愿。”

“好好好,”黄珧捋着胡子,从善如流,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十一年前,阿耶与我们断了联系,阿娘积劳成疾,又担惊受怕,年底便去了,我就带着拙荆离开杜家,一边查找线索,一边云□□医,直到拙荆怀孕,我们才决定,在巫山连云寨落脚,接连有了阿凌和敏敏,也因此,耽搁了寻找阿耶下落的事。”

黄珧的意思,是想让王萱帮忙,寻找黄俨。

“不论生死,有个准信便成。那几年,阿耶给我的信里,常常谈及生死轮回,叫我们学会超脱自我,不必在意他的生死。他不愿透露自己的处境,也不让我们上京寻他,而我们和杜家人都被限制了自由,什么消息都探听不着。后来阿耶那边的信断了,我们便无计可施了,虽也想过联系王令君,但听杜家家主说王令君也是步履维艰,饱受猜忌,便不敢给王家寄信。”

黄珧一直称王朗为“令君”,就表明了他的立场,他虽未明说,却是深恨文惠帝害他一家人颠沛流离,不得团聚,他信任的是那个前朝的“王令君”,而不是当朝的王相。

而他进门第二句话,称呼王萱为“夫人”,把为她治病作为筹码,也有另一层深意。他是大夫,进门诊脉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王萱的年纪和成亲与否,不然不会把王萱和裴稹分开安置,看见定名玉佩,他就完全确定了王萱的身份,以“夫人”的称呼作为开场白,其实也说明了,他并不像自己说出来的那般和蔼可亲。

黄珧,是作为一个手握王萱和裴稹生死的大夫来的,不是作为王家九娘的世叔来的。

王萱想明白了这一点,定定地望着黄珧,直截了当地说:“世叔所求,合情合理,当年家母受黄家阿翁照料,我也算是世叔照大的,寻找黄家阿翁的下落,王家义不容辞。世叔大可不必揣度我家阿翁的态度,多年以来,阿翁一直在接济前朝旧臣,他虽是当朝丞相,却不会折了世家风骨,做出任何背信弃义的事。自我记事以来,从未见过黄家阿翁,京都里这些年,也没听说过黄家阿翁的事迹,恐怕早被人抹去了行迹,藏匿起来了。”

黄珧怔住,惊讶地看着王萱,不过几句话,王萱竟然就把他的顾忌剖析得清清楚楚,好像拿着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的阴暗角落。父亲的失踪,母亲的病逝,确实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他郑重地向王萱行礼道歉,又道:“乡野之人,不知鸿鹄之志,妄自揣度王令君的襟怀,实是道真之错。”

“世叔请起,阿翁若是在此,也一定会理解您的,想来他也希望能见您一面,详叙当年情谊,黄家阿翁的下落,可能他也在寻找,世叔不要太过担忧,待我脱身,立刻传书阿翁细问。”王萱做了个手势,本想上前扶起黄珧,却分辨不清方向,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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