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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弦抚琴。

《长相思》再次响起,与平日大不相同。

薛清弦从未想过,琴声也可以如泣如诉,那浓烈的相思之情,化作了指尖的琴音,一声一声,破碎于晚风之中,再难寻觅。

“师姐,我的心上人,嫁了一个良人。”

那时候的拾儿觉得,骊都曹氏的嫡子,是明月光一样的公子,他一定会待楚夕珍之重之,一定能帮着楚夕收拾这残破的山河吧?

薛清弦心头一刺,哑声道:“嗯。”

拾儿其实早就知道,师姐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从她知道师父是千蛛楼的人开始,从她接触江湖开始,她知道有些秘密是躲不过千蛛楼的探子的。

“真好……”拾儿哑然垂头,泣声不绝,双肩瑟瑟颤抖了起来。

薛清弦心中难过,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温声道:“会好的……你跟她……都会好起来的……”

拾儿当时也那么想,只要楚夕好起来,那她便也能好起来。

千蛛楼是不养废人的,她终是领到了第一个任务,在执行任务时,她悄悄地去了驸马府,只想远远地看那人一眼。

那晚月色凄迷,秋风瑟瑟,月光迷蒙照在檐头,投落下一抹孤寂的阴影。

她的心上人站在庭中,仰头静静地望着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贵为长公主,大权在握,可她早就失去了最想要的人,最想要的生活。

“殿下。”宫婢快步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驸马说,今晚不回来了。”

“本宫可不是派你们去请他!”楚夕回头怒喝,“他不愿走,那便给本宫抬他回来!”

“驸马……驸马说……”宫婢为难地咬了咬唇。

楚夕挑眉,“说什么?!”

“本就是政治联姻,殿下求仁得仁,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要把这公主脾气带到他曹家来。”

“呵!”

“他还说……”

“说下去!”

“骊都除了曹家,殿下还能靠谁?”

楚夕颓然倒吸了一口气,神色无奈又苦涩,曹阳越来越放肆,皆是因为他吃准了她,如今除了骊都曹氏,再无可用之人。

“殿下?”

“退下!”

楚夕挥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害怕让人看见她最无助的一面。

“诺!”宫婢慌乱退下。

若是还能哭出来,心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楚夕想哭,却发现她所有的眼泪都给了曾经的那个心上人。

“拾儿……”

心头一酸,楚夕仰头倒抽一口凉气,别过了脸去,这样煎熬的岁月,还有许久许久。

可那久违的低唤,像是一把利刃,捅入了暗处的拾儿心间。

她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的殿下,怎能被曹阳这般奚落?她思之若狂的心上人,怎能过得这般困苦?

就在她准备现身相见时,薛清弦从后拉住了她,指了指对面的暗处,无声唇语道:“有暗卫。”

拾儿只得作罢,跟着薛清弦退出了驸马府。

“我想帮帮她……”

“交给我吧。”

“你如何帮?”

“我想……千蛛楼一定需要长公主这条人脉。”

后来,千蛛楼搭上了长公主,派出了少主聂广与长公主暗中往来。有了千蛛楼帮手,楚夕行事确实比以前舒坦许多。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千蛛楼素来以利当先,每给长公主一条消息,便索取一笔不小的金银。这些事情传入拾儿耳中,她哪里还能坐得住?所以,千蛛楼准备布置十里烟花巷的探子时,拾儿不顾薛清弦的阻拦,站了出来。

改头换面之后,她有了新的名字,崔十一娘。

自那时起,薛清弦便觉得,崔十一娘不仅仅是她新的名字,更是她与她之间永远都跨不过去的一道鸿沟。

十一娘的心中只有殿下,她的心中只有拾儿。

千头万绪,像是今日的酥雨,密密麻麻,不知何处是头?

既然那傻丫头想傻一辈子,那薛清弦便奉陪到底吧。

春雨一连下了好几夜,骊都像是往日一样,平静无波。

可私下里,庆元侯将长公主骂了整整三日。也不知谁给长公主透了消息,楚夕拿了个江洋大盗的卷宗出来,说探得消息,这江洋大盗就藏在东郊的庄子中,一顿名正言顺地搜拿,江洋大盗没有搜到,库藏金银的庄子暗室却被翻了出来。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银,朝中知情人不少,可庆元侯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认下这笔金银,明晃晃地给楚夕一个治她贪渎的理由。所以吃下这哑巴亏后,庆元侯骂完人也大病一场。

楚夕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畅然,拿下了这笔金银后,楚夕可以扩充骊都军备,至少许多事做起来,就不必束手束脚了。

再过了一阵日子,入了春末,夜雨便不再温柔,常常与电闪雷鸣交织一起,一宿吵扰。

十里烟花巷灯火通明,风雨将檐下的灯笼打得七零八落,入楼寻欢的公子却从未缺席。

马车停在了小楼外,内侍张开的纸伞,凑近车帘边。

公子打扮的楚夕掀起车帘,走入纸伞下,由内侍遮着雨,走入了小楼。

随行的两名禁卫跟着楚夕走到了崔十一娘所在的房外,知趣地往后退了三步,守在门外。

楚夕微微抖了抖沾染了雨珠的衣摆,示意身边的内侍叩门。

内侍叩响了房门,“崔姑娘,我家楚公子想见见姑娘。”

“哪家……楚公子?”里面的声音慵懒,带着一丝醉意。

“十一娘,你说是哪家的楚公子?”楚夕肃声问道。

崔十一娘并没有回话,脚步声显得极为急切,她满脸喜色地打开了房门,“请公子入内说话。”

内侍面上一红,连忙垂下头去。

只见崔十一娘双颊酡红,齐胸的襦裙似比平日更低些,腰带微散,似是随时会从那盈盈一握的腰杆上散落。

风情万种,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风尘姑娘吧。

楚夕轻咳两声,反手将房门关上。

“刚见了客,原想小憩片刻,哪知殿下竟来了。”崔十一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微乱的鬓发捋到耳后。

楚夕看着她通红的耳垂,忽然有几分怔然。

像……

她连忙打住这个念头,她的拾儿怎会堕入风尘?是她太想拾儿了,一定是那夜被十一娘这女人蛊惑了,才会如此失神。

楚夕在矮几前坐下,矮几上的盏中残酒飘来一抹酒味儿,她不禁皱眉,“你平日与客人都喝这样烈的酒么?”

崔十一娘微笑着将酒盏与酒壶收开,亲手给楚夕泡了一壶热茶,“都惯了,若不是烈酒,岂能哄出想听的话?”

楚夕微叹,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恻然。

“殿下今日来,想买什么消息?”崔十一娘在楚夕面前坐下,含笑问道。

“今夜只是想来。”楚夕淡淡回答。

崔十一娘颇是高兴,“那……殿下想要奴家为你做点什么?”

楚夕有些讨厌她这样蹬鼻子上脸的笑意,“看来……本宫就不该起这样的念头。”她确实开始后悔了,崔十一娘这样的妖女,确实不该离得太近。

“殿下。”崔十一娘忽地扯住了她的衣袖,期艾地看着她,“来都来了,听一曲再走,兴许外间夜雨能小一些。”声音酥媚,眸光温润,那神情像极了曾经的她。

楚夕再次恍惚,换做平日她早就狠狠给这狐媚子一巴掌,命人有多远扔多远。

“我当殿下默许了。”崔十一娘笑意浓浓,起身坐到了琴边,抬眼对着楚夕微微一笑,轻抚琴弦,一曲《夜雨》从指端响起。

楚夕怔怔地看着崔十一娘,初次见她只觉她生得好看,再次见她只觉她有些熟稔,这次见她……看她那熟稔又陌生的眉眼,关于是拾儿的一切不断在脑海浮现,惹得她的心阵阵酸涩。

《夜雨》本是清雅之曲,可在楚夕此时听来,曲中有泣,那似有若无的悲意贯穿于琴曲之中,似曾相识。

“本宫……不想听这首曲子!”

楚夕觉得自己被魇住了,她竟然想在一个风尘女子身上,找到那么一点拾儿的影子,哪怕明知这是侮辱了拾儿,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开了口,“十一娘可会弹《长相思》?”

琴音骤停。

崔十一娘藏起眼底的惊惶,小声问道:“哪首《长相思》?”

楚夕微恼,拂开了崔十一娘的手,在琴弦上弹了一段,“这首……可会?”

“……”崔十一娘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去,指腹搭上了琴弦。

“噔!”

第一个音符响起,哪怕崔十一娘故意弹得生疏,还是让楚夕瞬间红了眼眶。她不敢抬眼看楚夕,害怕自己会露了马脚,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深情地唤她,“殿下。”

她的嗓音为了能唱曲婉转,一样忍受了巨大的痛楚,到如今她再那样唤她,只怕楚夕会觉得她不配吧。

心上人是想月光一样美好的姑娘,旁人怎能代替?

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瞬间滑落脸颊。

楚夕骤然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惑声问道:“你哭什么?”

崔十一娘强忍泪意,扬了扬唇角,“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人……”

“故人?”楚夕眸光复杂。

崔十一娘故意媚然轻笑,“说也奇怪,我这样的风尘女人,竟然也会动情。”略微一顿,她吸了吸鼻子,“那人已经成家,我与她……只是红尘过客。”

楚夕松开了手,笑得复杂,“没想到崔十一娘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我并没有看错她。”崔十一娘笑得坚定,那暖暖的笑意映在楚夕眼底,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楚夕蹙眉,“以你的本事,与他双宿双栖,并不是难事。”

崔十一娘苦涩笑笑,“难。”

“难?”

“她……”

崔十一娘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担子不清,她走不得。”

楚夕怔然看她,“是朝中人?”

“呵,殿下,今晚是在盘问我么?”崔十一娘不敢再答,连忙转了话题。

楚夕忍下了还想问的话,端起旁边的热茶,她确实今晚问了好些不该问的。小啜热茶,那温暖又熟悉的感觉沁喉而下,她皱了皱眉,再喝了两口。

确实,是熟悉的味道。

“咳咳。”崔十一娘轻咳了两声。

楚夕看了过去,眸光中多了一丝关切,“这几日……本宫会命人包下这儿……烈酒伤身……”

“殿下心疼了?”崔十一娘故作轻佻,歪头笑问。

楚夕沉声喝道:“放肆!谁准你这样与本宫说话的?”

崔十一娘笑意不减,“殿下息怒,是我失言了。”

“……”这下反倒是楚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侧脸看了一眼半敞的小窗,外间夜雨依旧。

崔十一娘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小窗关上,回头笑道:“外间冷……还是把窗关了好些……”

恍惚之间,楚夕脑海中浮现出了拾儿的身影。

每当风雨之夜,拾儿总会悄悄起身,把窗户关上。有时候楚夕睡得浅,拾儿哪怕走得再轻,她也可以听得分明。她从来不出声,只怕惊吓了拾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拾儿,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有时候拾儿也会发现她醒了,她便温柔地回头对她一笑,走过来给她掖掖被角。

眼圈微红。

楚夕缓缓站了起来。

崔十一娘觉察情况不太对,她快速思忖,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便佯作无事地问道:“殿下?”

楚夕快步走了过来,猛地将崔十一娘压在了窗户上,咬牙道:“谁教你这些的?”

崔十一娘回道:“殿下是怎么了?”

“你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

“你不是拾儿!哪怕你学再像,你也不是拾儿!”

楚夕哑声厉喝,骤然掐住了崔十一娘的喉咙,“下次,不要再让本宫看见你有她的影子……否则……”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看着崔十一娘陌生又熟稔的眸光,楚夕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

她厌恶她!

楚夕颓然松手,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十一娘,你给本宫记好了!”说完,她一抹涌出眼眶的眼泪,匆匆走出了房间。

崔十一娘怔怔地看着楚夕的背影,噙着眼泪忽地笑了出来。

她的傻殿下,原来还记得她。

“咯吱——”

原本掩好的小窗忽然打开,有人从外抛入一瓶膏药,被崔十一娘牢牢接住。

“记得上药。”

“多谢师姐。”

夜雨微寒,这世上其实不止她一人沐雨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下章这两只会不会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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