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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涓带旦木去村头住店,从皂靴底下摸出一锭马蹄银,对客栈跑堂的说道:“两间房,一锭马蹄银能住几天?”
“大、大半个月,热水热饭菜都能随叫随到!”大抵是怕这贵客跑了,跑堂立刻说道。
秦涓带着旦木在村头的客栈里暂时住下了,他白日里会去一趟医馆,药童们想和他说话,又碍于师父不给这个漂亮的小哥哥好脸色,便也不敢,只能埋头捣药。
旦木白天会去许多村落的集市逛逛,他要买香料,及收两只肥兔子。
今日香料是买到了,但没有收到肥兔子,林子里也没有傻兔子出来蹦跶。
旦木失落的回来了,却发现秦涓并不在客栈里。
旦木找去了医馆,却见秦涓在医馆的院子里帮着打下手。
他觉得好玩想帮忙却被鲍郎中呵斥住了。
“来一个烦我也就罢了,还来两个,都早些回去,我这里要打烊了。”
旦木没说话,气呼呼的往外走,却没想到秦涓跟了出来。
旦木眼中闪着泪光:“没有兔子……”
“……”他突然这么来一句,秦涓一时语噎,不知该说他什么了。
带着旦木往客栈走,秦涓一路沉思。
鲍郎中,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汉人,一个郎中,宋联蒙攻金后,随部分金国汉人北逃至大斡耳朵城外小村落安家落户,祖籍是金国京兆府。
当然再多的,他也打听不到了。
但秦涓觉得像鲍郎中这样的人,有医术,会蒙语,无论在哪个城里能混得很好,没必要在这荒芜的小村庄。
那么鲍郎中出现在这里就有其他特定的理由了。
而他这几日了解到,大斡耳朵城南端,也就是这一个村落,有一条南去大同府的野道。
换句话说,这条野道直通太原,骑马脚程大约一个半月左右。
而大同府离大都也仅需五天左右。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村落,却占据了南去的重要位置。
若再设想鲍郎中如旦木一样都是狐狐的人。
那么鲍郎中极有可能是帮助狐狐前往河间府的人。
可是旦木却说他九岁以前也不认识鲍郎中,只是那年他生病了,管家伯伯到处给他找人看病,无意间带他来这里,病被治好了,才识得了鲍郎中。
因为鲍郎中家的米好吃,所以他来了几次便彻底记住了。
当然小时候傻气,常犯糊涂做傻事,比如烧掉了鲍郎中的院子。再具体的旦木也不怎么记得了……
“秦涓,我有点饿了。”他委屈的说道。
“嗯。”
秦涓带他回客栈吃饭,一进客栈却见客栈里多了几个士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也引起了他本能的警惕。
旦木叫了两碗羊肉饭,他喜欢吃米,而且在大斡耳朵很难长期吃到大米。
大米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得找南边来的商队购买。
秦涓听到那几个士兵在说大都的战事平息了。
不知真假,但秦涓是松了一口气的。
“大都的战事是平息了,汪古部又有乱事,真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今年若是能告老还乡,我再也不打仗了!真的受够了!”
“你才几岁告老还乡?哈哈哈……”
“五十五了!够格了!说怎么明年也要回去抱孙子了,有我儿子入行伍就行了,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干了!”
“上阵父子兵,纥颜部最喜欢用父子兵了,你这告老还乡还早,醒醒吧。”
“……”
汪古部,桓州以西,大同府以北的地方属汪古部,但汪古部旧人已无实权统治这一地方,实权是属于孛儿只斤氏的王爷,汪古部旧人沦为傀儡。
大都战事刚平,汪古部乱事又生,赵淮之若要逃回去,若没有走野道南逃去大同府,也有可能会绕东道去高丽,再从高丽坐船回宋国。
去高丽再从高丽坐船回宋国应该是最安全的才对,那为何赵淮之第一次的航线定的是从河间府回宋国?
去高丽太远,赵淮之得花上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回宋国,因为时间长,风险是一样的。
走大同府去河间府,再由河间府出海虽然冒险,但时间短,耗资也会少。
汪古部。正好是大斡耳朵城通往大同府的位置,在这条野道的必经之路上。
秦涓甚至可以想象,赵淮之可能是想利用汪古部这一场叛乱助他回宋国去。
毕竟那是赵淮之啊。
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意识到赵淮之要远离他了,这种远离,或许会是佛家术语里的……
生别离。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本能的轻颤。
许久他看向旦木:“旦木,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旦木想都没想将身上的碎银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
“借给我,我写一张借条给你,我想我也该回去了。”秦涓茫然无措的说道。
旦木许久才弄明白秦涓的意思,这个时候秦涓已找跑堂的借了笔墨纸写好了借条。
旦木不接他递来的借条,而是紧张的问他:“你要离开了吗,你要去哪里?”
秦涓不知道:“也许是去找一个人,也许是找不到回大都去找王世子,旦木你快回去吧,你一直在外面,伯牙兀氏的管家也会担心你的。”
“不,我要跟着你!”
“不行,你忘记了狐狐教给你的任务了吗?从大都来了我,还会来其他人,他们和我的目的一样都是查你家公子,除了伊文王世子的人,还会有乃马真氏的人,或者其他人……若他们知道了狐狐不在窝鲁朵也不在大斡耳朵,伯牙兀氏的命运便危在旦夕了。你明白的。”
旦木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反驳的理由。
可是……他一个人留在这一片往来窝鲁朵与大斡耳朵城的原野上,真的,太过孤独了。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秦涓,现在却又要离开他了。
旦木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生气了,转眼间他撕掉了秦涓给他的借条,装作恶狠狠的说道:“银子我多,不要你的借条,若是朋友你就回来找我,若不想做朋友了,就一辈子别见了,省得让我好难受!呜呜!”
旦木转身消失的没影子了。
不知怎么,秦涓有些难过,他拿起桌上的碎银,去了当地的马场。
在这样的时代,马匹是昂贵的。
这点银子根本弄不到马匹的,他陡然是想起他的面具。
拿出小刀,从面具上切下拇指盖大小的金子,他想,这些再加上碎银,应该足以买一匹马供他南归了。
可是马场的人不敢收金子,怕来路不明。
况且这金子有着明显的刀口印,在他们看来是赃物的可能性极大。
不强硬一点连马都没人卖了?秦涓一咬牙,提起一个马贩的衣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沉声道:“卖马还是卖命,你自己选。”
马贩没想过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会这么威胁他。
“你,你去马厩自己挑。”马贩吓得浑身发抖。
秦涓没有放手,选了一匹纯黑瘦小的长毛马儿,马贩让马奴给他牵出来。
秦涓先让马贩上马,马贩只好照做。
长毛的,而且瘦小说明年岁不大,多半是野马,还没训过的,这样的马不会跑到半路听到哨声就回头。
“叫你的人别跟来,否则宰了你!”秦涓翻身上马。
秦涓带着马贩跑了三里有余,才将马贩扔下地,还有碎银和那块拇指大小的金子。
马贩气的想报官,但又想既然得了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没报官。
次日一大早,有个人匆匆往鲍郎中的医馆去。
“你说那孩子昨夜往南去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鲍郎中拍桌站起。
“昨夜您这里打烊的早,再说也没走几个时辰,要叫人去追回来不?”
鲍郎中踹了这人一脚:“都跑了几个时辰了还能追回来个屁!你真当他是个普通孩子啊!一个个猪脑袋!走都走了,也罢了,你们先盯紧村子里的其他人,别卖马!老子说了一万遍了谁要马都不卖!”
这个看着温文无害,书生气的郎中,发起火来却让人招架不住。
“是是,知道了……”这人也不敢说他们是被人刀架着脖子才把马卖了的,这样说只能被鲍郎中多骂几句猪脑袋。
“知道了就滚!别来烦我!一天天的破事真多!”鲍郎中又踹了那人一脚。
那人连滚带爬的往外走,却又被鲍郎中叫住了:“回来。”
“您……?”吓得不敢说话了。
鲍郎中突然眼色微沉,表情略显凝重的说道:“去查查旦木那小子回了窝鲁朵没有。”
“是。”
“可以滚了!”
“……”
*
秦涓是在二十多天后抵达汪吉部的地盘的。
担心遇上大的战事,先打听了一下情况,毕竟这一路鲜少遇到从南边过来的人。
“十天前战事就停息了,现在援军都撤了,驻守的是大同府和太原府调来的军队。”
有人这么告诉他。
看来是他在路上走的太慢了,因为不熟悉路线,迷路了好几次,不然这个时间他应该能抵达大同府了。
他心里越来越清楚,离赵淮之越来越远了……
一路上他只顾着奔跑,完全没想过自己心中是何感受。
他放弃了继续查狐狐的事,却在意识到赵淮之有可能早就向南去了大同府的时候,没有犹豫的踏上南归的路,一路追来。
可明明他心里清楚即便去了大同府,他也不可能追上赵淮之了。
握着马缰的手被缰绳磨的血淋淋的……他仿佛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他的心也被茫然与孤寂填满。
在十一岁丢失了一只狐狸后,十二岁的他失去一抹清风霁月的暖意温煦。
甚至……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阻隔他与南宋的是秦岭淮河,是长江天堑是剑阁崔巍,是巴山蜀水……
是千山万水。
是千军万马。
赵淮之,无论这一生见与不见,只愿你安然无恙。
*
要穿过汪古部,要避开大军,更要提防博博怒就在汪古部。
为此,秦涓想找商队做掩护。
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一支商队,是从桓州过来的,听语言是回回人。
就连商队头儿都不会说蒙话,秦涓不知道该和他们怎么交流。
没办法等了也不想等了,他跟上了这个商队,跟久了商队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商队的人以为这个孩子是不认得路,便默认着带上他了。
次日他跟着商队穿过汪古部,期间有军队检查过商队,停了一会儿后便放行了。
*
十日后,秦涓从汪古部抵达大同府。
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了久别许多日的阿奕噶。
在此前,阿奕噶听万溪的人传话,说秦涓可能死了,那个时候揍不到万溪,阿奕噶把传话的人给揍了一顿。
若不是被人拦下,他可能会气到把传话的人给揍死了。
现在秦涓回来了,久别重逢,阿奕噶原本伤感的情绪终于消散了。
当秦涓问起曰曰。
阿奕噶告诉他:“王世子随宁柏大人在河间府。”
“在河间府?”因为预料到赵淮之可能还会走河间府去宋国,所以听到河间府时秦涓是紧张的。
秦涓的预计里是想去河间府的,之前没有办法去,现在有了。
“哥,我要见伊文王世子,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你帮我安排一下吧。”秦涓央求道。
阿奕噶笑道:“没问题,等你在大同住上三天,兄弟们叙叙旧,三日后我送你去。”
秦涓有些为难,沉思片刻后说道:“三日太久,今日叙旧,明日我便去,事关重大。”
阿奕噶见他说的严肃又认真便道:“行,我给你安排……不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是阿奕噶,秦涓不想隐瞒,毕竟这是年幼时对他像对待亲人一般照顾的哥,虽然聚少离多,却也一直牵系。
可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将被博博怒抓住,又被扩端王抓住后逃了出来的事简要的告知阿奕噶。
事实上秦涓是害怕的,他一连得罪了两个大人物,他不知道阿奕噶会怎么想。
“他们有没有看到你的脸?”阿奕噶问他。
“没有。”秦涓摇头。
阿奕噶:“那个面具暂时不要戴了,让王世子给你打一副新的,博博怒将军就在太原,我今夜就让人送你去河间府见王世子。”
什么,博博怒在太原?
他还以为博博怒在汪古平定战乱,没有想到他放着战乱不去平定,跑去太原了……
是因为追赵淮之去了太原府?
秦涓知道有这个可能,他甚至还有一个不怎么正常的想法,反倒有那么一点希望赵淮之能被博博怒抓到……
那样至少,有一天他还能见到赵淮之。
若赵淮之回了宋国去了,那才是真正的生别离……
可是他又希望赵淮之能回宋国去,带着六岁那年的秦涓回到宋国去。
亲人们会站在小桥上迎接他们归来,祖母牵着谷谷过来拉他的手……
他一身风尘,乡音未改。
在他眼睫间被泪水浸润的时候,他忽然之间释然了。
或许,赵淮之回宋国去了,他们再不相见也是另一种圆满。
大漠孤烟、广袤草原需要的是如雄鹰般的少年,而清风霁月,雅意卓然更适合江左的风花雪月。
没有想到在狂追三十来日后,当明白那个人已经远离的时候,他没有太过伤心。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去。
*
是夜,秦涓赶往河间府,见伊文王世子曰曰。
而当他抵达河间府时,没有见到伊文王世子也没有见到宁柏。
反倒是见到了那个推他下马……可恶的万溪。
万溪一袭米黄色窄袖圆领,头上戴着契丹贵族常戴的毡帽,两侧插着孔雀羽毛。他就站在秦涓面前笑的风流恣意。
秦涓有些牙痒,却也懒得骂他什么。也是今日他才知道万溪是契丹人。
成吉思汗攻占金国中都,当年被俘虏的契丹贵族里,除去狐狐的表叔耶律楚材,还有万溪的生父。
只是万溪的生父命不好,做了成吉思汗手下的大官没几年便死了。
万溪很争气,因为出类拔萃而被耶律丞相收为了弟子。
等等……想到这里,秦涓才明白他一直忽略了一点。
万溪和狐狐,师出同门??
秦涓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万溪对他行礼,语声轻柔又郑重:“对不起秦涓,我给你道歉。”
秦涓明白像万溪这种人,是那种即便做错了也不会给人道歉的,可他也不是轻易就能原谅他的人,他一时呆住倒不是因为他的道歉,而是觉得万溪反常。
“老子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看吧,道歉不道歉无所谓了,你恨我才正常,不然我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万溪又恢复了那一副风流恣意的模样。
他告诉秦涓伊文王世子已回大都,等候乃马真后关于他的封赏之事。
他还说,他给伊文王世子指了一条明路,让曰曰找乃马真后讨要河西。
万溪说到这里,才见秦涓正眼看向他。
河西走廊。
和秦涓想的一样,若伊文王世子继承了王位,要分封的土地,一定要远离大都和大斡耳朵,那就只有河西走廊和虎思斡耳朵这两个地方。
当然乃马真后若将虎思斡耳朵的治权归还曰曰,也是可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100:07:41~2021-01-1223:5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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