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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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来人?
谢瑜骤然睁开眼,他直起身,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却发现有半边衣袖都被陆菀压在了身下。
若是抽出,非惊醒她不可。
此时的陆菀,两颊上粉晕致致,呼吸细长而悠远,显然是云梦正酣,白生生的小手还扯着他袖袍的一角,乌鸦鸦的长发散了一床。
谢瑜垂眼看着,并不想惊醒她,便伸手触及到自己腰间的青玉带钩,修长指尖一挑,竹青的衣衫就散了开。
他只着了素白里衣起身,开了门,倒让本来心急如焚来叫他的谢觉吃了一惊。
“郎君……我……”
郎君这一身,分明是……
他这是打搅了自家郎君的好事!
谢觉两腮抽搐,忍不住往室内瞟了瞟,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声。
他现在有点茫然,满脑子都是自家郎君这,得手速度实在有些快,是不是催着钦天监早些时候定下日子,要不先有了小郎君,说出来倒不好听了。
“是何人使来的?”
午睡方起的嗓声带着些微哑,谢瑜面色平静地望着随从,淡声问道。
东边来人,这显然是谢觉顾及到陆菀仍在,言语里带了几分隐晦之意,实则是指东宫来了人。
但即便是东宫来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袁默差使来的,便是真有些要紧事了,毕竟他才是太子心腹。
谢觉也知他的话意,心里暗自叫了声苦,若不是这事紧急,他也不敢打扰他们不是。
他压低了声禀告着,“是袁郎君差来的,说是有要紧事,请您寻了借口去东宫一见。”
直接去东宫如此打眼,甚至来不及去私下宅院,这是太子都已经顾不得避嫌了。
看来果真是有急事,谢瑜敛住了眉眼思量着。
“叫人备好马和斗笠,我换身衣物便行。”
“郎君,要不,”谢觉咽了咽口水,眼神又往里瞟了眼,“我让人先送些热水来?”
清冷的视线落在吞吐犹豫的谢觉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几分,但他心里却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又不知道自家郎君有没有成事,问一句怎么了。
“不必。”谢瑜并未与他计较,就把他避之门外。
门外的谢觉一拍脑袋,叹了口气,就沿着淌着雨水的回廊去行吩咐之事了。
门内,谢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寻了外袍自行穿上,视线却是落在榻上沉睡那人身上。
所幸,细碎的衣物窸窣声并不曾惊醒她。
原本以为她要因着赐婚之事与自己闹些脾气,却没想到竟是主动来寻了自己。
谢瑜此时心情放晴,就轻步地站到了榻前,俯身在她粉嫩的面颊上落下一记,轻得如柳絮拂过一般。
这才离去了,连阖上门的声响都克制到极低。
若是她日日都能在自己的榻上醒来,这才是妙事,他望向昏暗不明的天际,眼神黯了一瞬。
所以等申时一刻左右,陆菀缓缓地睁开眼,放空的目光聚焦了些,就发现一起入睡的郎君已经不知所踪。
身边已经是凉透了,谢瑜早就不知离去多久了,倒还把今日着的那件竹青色的外衫留在了榻上。
?这是想告诉她,他的衣衫便如他的人,与自己同在吗?
陆菀被自己逗笑了,懒洋洋地从枕边摸出了自己的玉簪,又在房内找了把木梳,随意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这下好,来的时候谢瑜醉着,自己醒了之后他又走了,非常完美地错开了可以正常交流的时间。
那就只能留张纸条了。
陆菀用笔洗里的清水磨了些墨出来,凑合地写明了自己的来意,虽然字丑了些,还是能认出来是什么内容的。
她寻思了一下,就叠了个同心方胜的样式,用白玉的镇纸压了半边,想来谢瑜定会看见。
留了纸条,坐在书桌前,陆菀一手托腮,听着外面的滂沱雨声,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许久之前谢瑜在身后环抱着,带着自己写字。
不过自己那时好像并没有把字迹带走,也不知道他后续是怎么处理了,有没有收起来。
想着这些杂事,她的视线就落到桌上那种供着时令鲜花的玉瓶上,忽然就觉得那支杏花略有些突兀,与瓶中其他不太相宜。
说不定只是下人们随意摆放的,既然无事,她索性就打算替谢瑜修剪一番。
可是,才将花枝提起,她就看见了花枝底部沾了些絮状物,倒有些像泡皱了的纸浆。
待到把花枝都提了起来,淋漓了一桌的水渍,陆菀才看见,这花瓶里,竟是泡着许多撕碎的纸片。
这也太不讲究了,她蹙了蹙眉,本不想窥探谢瑜的私隐事,却突然眉心一跳,只因余光里看见了个“荀”字。
莫不是跟荀方有关?
陆菀用花枝勾出了几片,显然是才泡进去不久的,字迹都还未散,只零零散散的几个字。
荀,越,裴,陆……
再想寻,却是没有了。
她把花瓶收拾回原样,又擦净了桌上的痕迹,思衬着:看上去似乎与之前科举一事有关,说不定就是谢瑜得来的消息。
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而且谢瑜并未有想告知自己的念头。
陆菀也没想深究太多,毕竟如今阿兄已经无事,自己一家又乘此时机脱离了陆家,已是得了便宜。
再者,谢瑜也没有把公事全盘告知自己的义务。
外面的雨短暂地歇了会,她便起身打算回去。
一推开门,铺面而来的是湿润潮气,陆菀抬了头,就看见南边飘来的阴云连绵不止。
正是黑云压城的时节,看来自己需得快些回去,若否,便要被这将来的疾风暴雨浇到了路上了。
这会儿,谢瑜也已经到了东宫的地界,他被袁默遣来的宫人接应着,沿着僻静宫道往鲜少人往的宫室去。
黑漆的廊檐在滴滴答答地流水,青石板上常年被雨侵蚀出的小坑里汇满了水,又被新落下的雨滴推挤了出去。
“询安,你来了。”
一进了门,上首端坐的太子便起身相迎,面上带笑,脸庞苍白,时不时还轻咳两声。
谢瑜见他如此,眉心起了些微波澜,揖手后,淡声问道,“殿下可是又犯病了?”
“无妨,不过是骤然被寒气一激,许是明日便好了。”
周怀璋也不在意,示意他坐下便好,又让袁默给他倒了杯热茶。
“还未恭喜询安,不久便要迎娶美娇娘了。”
周怀璋笑了笑,显然是已经从钦天监那得知,谢瑜的好日子应当是定在了不久之后。
谢瑜眉梢微动,端起茶来沾了沾唇,语气平和,“殿下召我来,可是为着越宁王之事?”
今日赐婚,想必圣人要趁机做些文章,不外乎就是因着那位异姓王。
“果真是瞒不过你,”周怀璋苦笑着,“钦天监午后便定下了日子,如此匆忙,显然是出自圣人授意。他更是下了旨,言说阿湄将被册为太子妃,越宁王身为人父,需得到场。”
“他此举,定是为了借口我大婚之事,一举铲除越宁王。”
“那道旨意,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往闽南了。”袁默低声替太子补充道。
“如此,想来这根自先帝遗留至今的芒刺,该是到了被拔出的时候了。”
谢瑜面色淡淡,显然是他的意料之中。
“我如何不知,只是削藩亦可徐徐图之,如此一来,不止是落得个诛杀开国功臣之名,闽南一时群龙无首,又留有余孽,亦会动荡不安。”
周怀璋恳切的目光就落到谢瑜身上,“询安,你深谙圣人心思,可有法子拦阻此事?”
“怀璋,”谢瑜抬眼,叫了太子的字,语气冷淡。
“你是当真如此想,还是有些私心。”
“是怕南安郡主与你反目成仇?”
被谢瑜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要害,周怀璋哑口无言,他饮了口茶,才道,“两者皆有。”
他面上现出些犹疑,“我既是不赞同圣人手段雷厉,又是不愿阿湄恨我。”
“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谢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异姓为王,终有一日天下共诛之。她在被越宁王送入洛京时,就已经是枚弃子,弃子,自是可弃之。”
“但原本可以有其他法子,并非只有此举可行。”周怀璋道。
他似是陷入了死胡同,又咳了几声,颇有些撕心裂肺之感,袁默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拍了拍给他顺气。
他不悦道,“询安,你知殿下叫你来,并非是分说利弊的,只是想让你拿个法子,能换些温和的手段,解决了此事。”
这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瑜面前的茶已尽了,他随手搁下杯盏,起身一揖,作告别状,平静语气里竟是隐隐有几分嘲讽意味。
“此事无解,殿下不如好生消受这段时日,日后也可留个念想。”
似是极看不惯周怀璋深陷儿女私情,他离去之前,敛着眉眼,冷声告诫道:
“圣人这些年身体状况亦是不佳,故而想在去之前将闽南之事定下。他想让三皇子取而代之这储君之位已是多时,殿下亦是心知肚明,如今所为,亦是极有可能为三皇子铺路。”
“殿下所虑者,当是如何在此事中得些好处,又如何保下这太子之位,又岂能被这些儿女私情缠住了手脚。”
周怀璋咳了许多时,颊上生出些异样的潮红,他抬眼苦笑,“询安说得轻易。”
他仰视着殿中清肃笔直的身影,抛出了个疑问来,“若是有朝一日,你将娶的陆娘子亦是有悖于与你多年所求,你当如何?”
自己与陆菀当然不存在这一日,谢瑜负手而立,翘了翘唇角,清润的嗓音柔和了许多。
“我与殿下自是不同,定不会有此日。”
这是相识数年来,周怀璋第一次觉得出谢瑜的自负来,他静了下来,慢慢道,“也许吧。”
那语气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谢瑜不再理会他,径直推开了门,便见雨小了许多,他接过宫人躬身递上的竹骨青伞,撑开离去。
伞柄雕了精细的缠枝牡丹纹样,玲珑浮出,握在手中微凉,他撑着伞往宫外行去,抬眼便见黑云压城。
便如现今的局势。
越宁王既然敢掺和进了科举舞弊案中,又在私下与京中重臣勾结,进京之时定也不会束手就擒,一场动乱近在眼前。
但这些,未必不是他的机会。
圣人身体每况愈下,而自己所选择扶持的太子仁厚心软,又不缺才学能为,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
如今当真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
伞下,谢瑜微微扬起了唇角,眼神温和清润,一如寻常。
恍若自青山云端缓缓步下的谪仙,衣衫不沾尘,身在俗世间。
等他回了府,就发现陆菀已经离去,便随手将床榻上的竹青色外袍收了起来,余光瞥过,就察觉桌上镇纸的位置有变,好似还压着什么物件。
这菱形交织的形状……谢瑜微微一笑,指尖微动,拆开就见到了陆菀所留的字迹。
他将纸条撕碎,面无表情地丢进了桌上花瓶里。
凭心而论,他并不想答应陆菀此求。
他因着那古怪声音,自某位意外之人处得知了荀方家人的下落,却按兵不动任由他诬告陆萧,更是借此时机,将越宁王安插在朝中之人连根拔出,名单报给了圣人,促就他的杀心。
想来对方也未必一无所知,若是他露出个一丝半点的疑点,让阿菀怀疑上他可如何是好。
又静坐了片刻,谢瑜抚了抚眉心,竟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便是当局者迷么,荀方又怎可能得知此事,自己怕是午间喝多了几盏松醪春,便想的多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当真觉得,不将陆菀早日迎回府,确是难以安心。
*
“谢瑜又被太子召进东宫了么。”有人闲闲问道。
袁默僵坐在了窗前,闻言点了点头,有些怔愣。
迟疑了会,才道,“您缘何要促成越宁王进京之事?太子他……如今并不想动手。”
被问之人站立窗前,宽袍缓带,身形瘦削,望着檐边的潺潺流水,似笑非笑。
“难不成要等南安郡主嫁予他,又为他生下嫡长子,再也切割不得时,再筹谋此事?”
“可我今日离去时,太子又发病了,医师说他郁结于心,需得好好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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