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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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枕沧溟,山城拥碧螺。

青竹山房隐匿山中，层叠翠色中露出一点难以辨认的碧竹颜色。

镜湖无波，明霞绚烂。薛宝钗临窗设案,借丝丝蔷薇香,静观洞庭晚照。

黄昏余暑尚盛，热气、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宝钗斜倚窗框，渐入梦乡,恍然间好似见着一彩袖飘扬、光华灼灼的女子,倏忽便逝去。人在梦中,耳边响起婴儿的笑语。

朦胧醒来，蛱蝶落在手中扇上，微微一动，蝴蝶飞走。邢岫烟抱着薛云笑吟吟站在门口，抱歉道：“扰了姐姐好梦了。”

宝钗被人瞧见浅眠,难得有些害羞，一手执扇招他们过来,一手攥着帕子擦擦颈子上的汗，起来让邢岫烟母子落座。

“这是哪儿的话。不过一时盹着了。有什么要紧？”宝钗犹带睡意。

岫烟把孩子放在席子上,两人就看着那肉呼呼的孩子学爬。宝钗觑着岫烟一脸慈爱,转而又去欣赏山下云梦泽的湖光,“多亏薛蝌向妈妈荐了这么个好地方。”

薛蝌夫妇因见薛姨妈母女苦于城中流言和说亲的压力,更有要躲避夏金桂锋芒的意思,便提议去南边云梦泽边上的巴丘城避暑。这话正中薛姨妈下怀，薛宝钗体贴母亲心肠，便也应承下来。这回留下薛蟠、夏金桂在家，一是薛蝌说铺中刚巧一桩大生意完结，入夏后生意不似前番忙碌,二来薛姨妈也存着要儿子多经手历练的意思。加之夏金桂不肯多颠簸，最后敲定，由薛蝌夫妇伴薛姨妈、宝钗母女去巴丘。

一路行行停停，三日不到，巴丘城近在眼前。薛蝌提前吩咐伙计寻了处山房，建在云梦泽旁的山上，是城中某家大户的产业，租住一段时日。

山中夏日长，有野草闲花、湖光帆影作伴，渐渐显出这山居的惬意来。银月初上，抛洒清辉，又是另一番美景。晚风吹来湖上歌声，不知何人所唱，歌声杂乱，似是楚地乡音。

这夜过了子时，狂风大作，门窗作响，竟下起暴雨来，直到次日午后，雨势减弱，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薛蝌、邢岫烟见暑热消减，微雨可人，约上薛宝钗去赏湖景。薛姨妈上了年纪，嫌弃下山泥泞湿滑，诸多麻烦，并未同去，留在家中照看云儿。

山路泥泞，好在山房坐落在半山腰，有小石径蜿蜒而下，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望见山脚村落。在农家处借得毛驴、蓑衣斗笠，乔装扮做寻常庄家人模样往云梦泽去。

云梦泽畔，青蘋菱花流，岸边围聚着一群钓客，身披蓑衣，在细雨中垂钓。

中有一人，遥望山麓，仰观天色，收起钓竿鱼篓。

身旁友人笑问：“孔明接连三日都是从日出钓至日落，如何今日早早归去？”

“哈哈哈哈……”不待诸葛亮回答，徐庶代答，“士元兄，孔明来意，不在与你我垂钓，今日有佳客至，孔明自然要去会客了！”

诸葛亮不多理会，收起钓具，起身对徐庶、庞统道：“元直、士元自便。亮先告辞。”

言罢，又折回身，一挥袖子，补充道：“亮算准不出一个时辰，湖上定有大雾。雾天钓鱼不易，我看二位不如打道回府。”

留下徐庶与庞统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诸葛亮沿岸唤来船家，悠然踏上船板，往湖上潇潇烟雨中去。

薛宝钗和薛蝌夫妇骑驴来到湖边，细雨迷蒙，径直到湖边酒楼中闲坐。二楼雅间，湘帘委地，酒客稀少。小二端来酒菜，三人遥对楚山清湖，听雨谈天。

许是久居城中，难得外出闲游，三人都多饮几杯，邢岫烟酒力最浅，按住太阳穴，揉揉满颊桃粉，连声笑道：“了不得！这酒劲好生厉害！”

薛宝钗其实也饮了不少，脸上微微发烫，瞥一眼云梦泽，嗔怪：“你这丫头！原以为你是个老道的，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下山时就说，要一同去湖上逛一会，现你这个样子，怕不是走不到船上就倒了！”

邢岫烟昏沉沉，讨饶：“姐姐休怪。让薛蝌陪你去就是！”

“乱讲。”薛宝钗打量她醉意上来，掩嘴笑着，“真是醉了！”

薛蝌叫小二端酸梅汤来，温声道：“我送姐姐去湖边租船。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姐姐不必顾着我们。我们就在此处等着，正好岫烟也醒醒酒。”

薛宝钗觉得不妥，不置可否，只把眼神定定往湖上瞧，似乎冥冥之中，那湖面上有什么牵着她的心神。

薛蝌夫妇像是不好意思搅扰宝钗计划，殷勤相劝，“姐姐就去吧。三个人干坐着，多没意思。”

宝钗禁不住他们劝，站起身，摇头笑叹，“哪里是劝我去看湖景，我看分明是你们觉着我碍事了。”

夫妇俩受她这话玩笑，都红着脸偷笑。薛蝌跟上送宝钗下楼，到湖边挑一条供人游湖的小船，付过租费，再三嘱咐好船家才放心。

雨中游湖，清凉消暑，和风拂面，别有风味。岸边荷花荷叶交叠，钓客垂钓，一派田园风光。隐身湖上小舟，真能把俗世忧愁琐事抛诸脑后。

不多时，湖波荡漾，船身随之摇晃、动荡。船夫在外高声叮咛，“姑娘坐好，怕是要起雾。”

宝钗从窗口望出去，果见山麓上岚气蒸腾，水银倾泻一般涣涣而下，顷刻之间便弥散开来，四周茫茫一片，岸边酒楼早就消散在视野之中。

小舟在湖上缓缓行进，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仍不见行进多少。此时外间浓雾重重，比方才还要浓重许多。宝钗性子稳重，这会儿也眉头皱起，轻声问：“船家，这雾多久能退？”

“不好说。”船家揩揩汗，直起背，打量一圈，“运气好，马上就散。运气不好……姑娘别担心，天黑前肯定会散的。这阵雾气太重，强行往岸边去，不说方向不好找，万一磕碰着其他船只，或是失了路，不是闹着玩的！”

宝钗只得作罢，这时，忽听得湖上传来一阵熟悉歌声，由远及近，渐次飘来，“……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宝钗扶窗站起，险些被船身晃个趔趄，这才发觉自己心跳得比平时快些。

这是诸葛亮所作的《梁父吟》。稳定心神再去细听，纵使有近一年不见，她还是听出那是诸葛亮的声音。

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为何会在此？是巧合还是……来不及多想其他，薛宝钗踌躇坐下，来回琢磨着一件事，江上重逢，是该假装不知，还是移船相见？

“船家，烦请您寻着歌声，去找找源头吧。”宝钗镇定如常，坐回窗边。

船夫正在为难，就见雾中一叶小船破开雾气，推波而来，歌声便从船舱中来。船家立在船头，高声问：“敢问是船上的公子唱的歌吗？”

那船上的船夫瞟瞟舱内，忍笑答话：“是。敢问有何指教啊？”

不等宝钗回答，诸葛亮一身布衣葛巾，从舱内走出，在船头施礼道：“薛姑娘，亮久候多时了。”

抬头就见对面船中，船帘掀起，薛宝钗侧身而立，落落大方，“多日不见，诸葛先生安好？”

“谢姑娘挂怀，亮安好。姑娘别来无恙？”

两人相对问候过，再无他话。宝钗稍加思忖，终是相请，“雾气甚重，先生不妨来船上小叙。”

诸葛亮望了望她，她依旧是眉眼温柔，未能看出丝毫情绪，竟令他有些怅然若失。待两人进舱，船家将两艘船用绳索联结，老人家们自去另一艘船上消磨时间。

宝钗执起泥壶倒出两碗凉茶，“船上粗茶，委屈先生将就用着。”

“山野之人，谈何委屈？”诸葛亮笑着端茶饮过，开门见山，从容道明来意，“亮此番便是特来见姑娘的。”

宝钗握着扇柄，垂眼看向桌子，寂然一笑，“先生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