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C104-C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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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还有大鱼，而且它们有名字。”喻子延不太给面子地接道。</p>

“别跟我说它们的名字，中英文我都记不住。”</p>

“难怪念书不好。”</p>

“你怎么不说我记歌词厉害。”</p>

“术业有专攻。”</p>

“行了，知道你中文好了，别卖弄了。”朋羊没好气道，坐了起来。</p>

喻子延真不说了。他跟着坐了起来，又站了起来。他去船舱拿了浴巾和毛巾。朋羊看向他，他扔给她浴巾，她没接住，浴巾滑稽地罩在了她头上，她刚扯下来，他扔过来的毛巾，砸在了她脸上。</p>

“你报复我。”朋羊抓着毛巾指着喻子延说。</p>

他脸上的表情跟他的真实年龄很不相符，但一点违和感都没有。</p>

喻子延自然不否认。</p>

他走过去看着她裹着浴巾擦头发。</p>

“一会儿想吃什么？”他很温柔地问。</p>

“你应该说谢谢。你自己刷。”</p>

“感谢你还是你的牛？好，我刷。”</p>

“都是。算了。”</p>

“我更想感谢你的牛。什么算了？”</p>

“你保证你会认真做这件事？”</p>

“是的，老板！”</p>

“Cool.”</p>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回牧场的车。</p>

还是那辆红色皮卡，驰骋在昆士兰南部的公路上。</p>

朋羊第一次在喻子延的牧场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她以前来、这次来澳洲，住的都是酒店的海景房，原来住牧场房一样棒。</p>

打开窗户，是新鲜的空气，充足的氧气，满目的绿色。</p>

牛群、羊群在远处吃草。</p>

于是，朋羊遇到了第一个问题。</p>

她看完牛，就要吃牛。</p>

她在餐桌上提出这个，喻子延不屑地说她“虚伪”。她的确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可即便不是素食主义者，这也不太容易接受。</p>

“没有你见过的，更没有你喂过草的，我保证。”喻子延跟她说。</p>

不管喻子延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下让朋羊容易接受多了。</p>

“你是不是不吃羊肉？我这里羊比牛多。”喻子延后来讲了个冷到极点的笑话。</p>

“哈-哈。”朋羊的回应是假笑两声。</p>

“《GOAT Ⅱ》更成熟。”现在，喻子延居然一本正经跟朋羊聊她的第三张专辑。</p>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为什么？卖得更好？”朋羊笑问，侧头看了看开车的男人。</p>

《GOAT Ⅱ》是在2027年8月发行的。与《GOAT》隔了整整两年。专辑收入歌曲包罗万象，有小情小绪，也有海阔天空。</p>

这张专辑只出了一首冠单，就是朋羊跟崔斯汀合作的那首。</p>

这张专辑和专辑里的单曲依然拿了不少奖，但继续无缘2028年的格莱美最佳专辑和最佳说唱专辑。</p>

可能有点讽刺，但并不让人意外的是，《GOAT Ⅱ》空降billboard专辑榜冠军，首周就卖了80万。</p>

而且，虽然没有拿到比《GOAT》更多的冠单，但专辑里多首歌曲的流行广度和传唱度仍然很高。有乐评人认为这张专辑的商业性更强了，艺术性有所减弱。但也有很多人认为，朋羊更好地发挥了自己的旋律优势，呈现了更多样的音乐元素。整体而言，评价不算低的一张专辑。</p>

“因为你更成熟了。《GOAT》目的性太强，《GOAT Ⅱ》会让我觉得回归了本源。”</p>

“所以你更喜欢《GOAT Ⅱ》？”</p>

“我没有那么说，我都喜欢。更成熟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更好，至少不是全方面的。你怎么想？”喻子延看了看朋羊，她换回了来时的海滩裙，戴着一副有点幼稚也有点俏皮的黄色墨镜。</p>

“谢谢，我也都喜欢。我喜欢二十四岁的无知与疯狂，我也喜欢二十六岁的无知与疯狂。”朋羊转头朝喻子延笑，但他看不清她的笑容，就像她其实也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一样。他戴了一副很拉风的墨镜，配他这个又土又暴力的皮卡，颇有点……荒唐，好的那种。</p>

“还有勇气。”喻子延微微停顿，“如果是现在，你还会写出《F.A.D.》吗？”</p>

“不会！感谢一生一次的二十四岁！”朋羊举起双臂。</p>

愚蠢的、甜蜜的、飞扬跋扈的、不知如何缅怀的、金色的，二十四岁。</p>

喻子延看她这样很难不笑。他这回见到她，最大的感觉是，她更自由了。</p>

朋羊刚放下双臂，就听喻子延说——</p>

“你跳过了一生一次的二十五岁。”</p>

朋羊面上依然有笑，却没说话。</p>

她望向窗外倒退的海边风光，她也不想跳过她的二十五岁。</p>

二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想想，但总会梦到，总会。</p>

牧场的餐桌上重新摆上了牛排和土豆。</p>

香气四溢。</p>

朋羊在动手之前，先嘲笑了喻子延。“这是你的退休计划吗？五十岁以后来澳大利亚当农场主？”</p>

喻子延给朋羊倒上澳洲的红酒。“不，这不是我的退休计划。”他面对她的嘲笑，从来都是很从容的。“为什么是五十岁？”</p>

“谢谢。我感谢你了，请别再说我没教养。就是随口说的一个年纪，总不会是六十岁。我觉得你没必要到六十岁再退休。”</p>

“的确。但也许我想工作到七十岁。”</p>

“祝你好运！”朋羊轻飘飘地说。</p>

“谢谢。”喻子延欣然接受。</p>

他们举杯，说干杯。</p>

朋羊放下红酒杯，看着餐桌上除了刀叉还有筷子，她笑了起来，看向喻子延问：“为什么会有筷子？”这个男人有时会有一些奇思妙想，她不会觉得意外，但可以算惊喜。</p>

“我刚才在柜子里看到，我突然想也许你会想用筷子吃牛排。”</p>

“因为我用可乐兑红酒？”</p>

“冰箱里有可乐，无糖的。”喻子延作势要起身。</p>

朋羊连忙说：“不用了，谢谢，你的土澳红酒够甜了。”她拿起筷子，笑意更浓。</p>

吉安卡洛和皮埃尔一样，当她夸他们筷子用得不错的时候，他们仿佛手中拿的不是筷子……更像是他们在驾驶飞机。</p>

“我现在觉得你在笑别的。”喻子延切着牛排。</p>

“没什么，想到几个朋友用筷子时的样子。你筷子用得很好，我也见过中国人不太会用筷子的。”</p>

“法国人？意大利人？美国人？你说的那个中国人也姓喻？”</p>

“就像你真的好奇似的。”朋羊轻松笑道，“你怎么知道有意大利人？”</p>

“我不知道。”喻子延停止了刀叉的动作，抬头看朋羊，“是你曾经讨厌的那个？”</p>

朋羊点头，她眼珠转着，“为什么我们总会聊到吉安卡洛，好奇怪。对，是他。不过我跟他没什么。”</p>

“你叫他吉安卡洛。你没有叫他萨巴蒂尼。”喻子延道。</p>

“依然，我们没发生什么。”</p>

喻子延叉起一块牛肉，蘸了点酱汁。他抬眼时，目光里有了揶揄，语气也是，“两个夏天，一个吻都没有？”</p>

“没有。”朋羊说着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切好的牛排，塞到了嘴里。</p>

*</p>

那可能是2026年夏天，伦敦最热的一天。</p>

那天的《太阳报》头版也异常火热。</p>

仲夏降临的时刻，英超球队往往都已完成集结，开始季前训练，准备新的赛季了。但由于这个夏天有世界杯，英超球队各国国脚众多，所以不少英超球员都还在度假。尤其，英格兰打进了四强，也就是打全了七场比赛，英格兰的国脚们可能要到八月中旬英超开赛前夕才会回到球队。</p>

不过，喻子翔那个夏天哪里都没去。他的计划是好好休息，提前归队。</p>

而哪怕是那样，英格兰的狗仔队依然没有放过他。可惜，他这边什么新闻都挖不到。</p>

全世界最权威的八卦报纸《太阳报》当时是这么总结的：</p>

6月7日，即在喻子翔三十岁生日之后，朋羊已经回到了洛杉矶；</p>

6月8日，在洛杉矶，是朋羊近期内最后一次被媒体拍到，之后她“失踪”了；</p>

当时喻子翔正跟随英格兰国家队备战世界杯，驻地在东海岸的费城；</p>

几天后，世界杯在美国开幕；</p>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英格兰在世界杯上打了七场比赛，其中五场在美国，而且八分之一决赛就在洛杉矶；</p>

没有任何一场比赛，喻子翔的女朋友朋羊出现在了现场；</p>

实际上，到小组赛结束，朋羊都没有出现在“英格兰太太团女友团”里，全世界的娱乐八卦媒体就已经炸锅了，外界开始盛传他们分手了；</p>

两人均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由于众多英格兰球迷此时提出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影响球员乃至整个国家队的比赛情绪，英格兰八卦媒体有所收敛。</p>

英格兰在世界杯上的征程结束以后，这件事自然就成了公众最感兴趣的事情之一。</p>

整个七月，朋羊依旧没有现身。</p>

然后，那天，就出了那条新闻。</p>

【世界杯冠军队长与英超冠军队长女友在米兰城相会】</p>

——《太阳报》</p>

【Yoko升级后回来了！】</p>

——《每日星报》</p>

【Queen B的第三个球星男友？她只爱英式足球运动员！】</p>

——《名利场》</p>

当朋羊时隔两个月再次在公共场合现身，是在意大利米兰的一家著名餐厅里。与她一起被拍到的正有吉安卡洛-萨巴蒂尼。</p>

喻子翔是在vis看到那则新闻的。这在当时是爆炸新闻。他的手机立刻被轰炸。所有人都在问，到底是BY劈腿了，还是他们已经分手。以及，他知不知道BY跟萨巴蒂尼是怎么回事。</p>

喻子翔开了飞行模式，放下了手机。</p>

他跟喻子延的第一回合刚结束，没分出胜负。</p>

李奥不在，他们兄弟有他们兄弟计算输赢的方式。</p>

“怎么了？”喻子延擦着汗问。他从安妮塔那里知道子翔跟她在世界杯开幕前已经分手。</p>

喻子翔一般不太跟人谈自己的感情问题，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哥们。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好谈的，大家都默认他总是在换，这当然也是事实。好像那才是正常的。而小月亮们的出现让他的人生“不正常”了。跟她在一起之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过得很不好。</p>

Miserable. 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p>

跟她在一起之后，他的人生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p>

Hardest to love. 有很多很多意思。</p>

切尔西英超夺冠的那个傍晚，他找遍了更衣室都没有找到那条金链子。</p>

似乎预示着什么。</p>

他怎么会弄丢呢？</p>

就连箭毒蛙都调侃过他把那玩意当个宝贝。每次赛前小心摘下，每次赛后好好戴上。可他就是弄丢了。在那平凡又伟大的一天。</p>

她听到那句话，怔怔看向他，马上笑出来，“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条。一模一样的，我保证。”她这么说。</p>

他松了一口气，但他觉得，有些话她没问出口。</p>

比如，你怎么会弄丢呢？</p>

那晚，他们没再谈这件事，就像这件事没发生一样。又有什么好谈的，只是个小的插曲、意外。那晚发生的其他事才更值得回味，无边无际的爱与欲，对彼此身体的迷恋上瘾……</p>

以至于三周后的那个下午，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发生于时间之外。</p>

他们分开的事，喻子翔只告诉了妹妹安妮塔和经纪人史蒂夫。</p>

他知道，安妮塔会把这个消息以合适的方式在合适的时间告诉爸爸妈妈，告诉喻子延。</p>

他也知道，史蒂夫会帮他避免一些麻烦。但他同样告诉史蒂夫他不想谈论这件事，不想发表什么该死的分手声明。</p>

他考虑过后，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告诉派特和伊恩。派特和伊恩其实都觉察到了什么，但他们什么都没问。国家队里有其他人问BY怎么没来看过他的比赛，他不笑不说话。自那以后，就没人问起了。大家都自动忽视八卦媒体所报道的一切。本来在世界杯期间，所有国家队的教练组都会不断提醒球员们不要过多关注媒体和社交媒体上说的。把心思放在切实的准备比赛和比赛上。</p>

直到那个糟糕的夜晚来临，就是输给巴西的那个夜晚，喻子翔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两个最好的朋友。</p>

I’m sorry.</p>

他们都这么说。</p>

他也是，很遗憾。</p>

安妮塔还说，“我和妈妈都以为你们会结婚的。但去年圣诞夜我跟你开那个玩笑，你没有反驳我，我就觉得我可能想错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

喻子翔没回答妹妹的问题。</p>

喻子翔也可以不回答喻子延的问题，但他回答了。</p>

“她在米兰，被拍到跟萨巴蒂尼一起。”</p>

“你很生气？”喻子延给他扔了瓶水问。</p>

“跟我没关系。”</p>

他嘴上说不在乎。但他在vis第一次赢了喻子延。</p>

不过，仅仅在几个小时后，吉安卡洛-萨巴蒂尼，刚刚率领意大利夺得世界杯的意大利国家队队长，就通过他的经纪人对这件事做出了回应：</p>

“一位意大利著名时尚杂志编辑希望促成吉安卡洛和BY的合作，吉安卡洛和BY事先并不知情。他们直到到了餐厅才知道对方会出现。BY刚刚结束休假，这原本可能是她休假回来后的第一个工作。她对此有点失望。吉安卡洛同样不希望人们对此产生误会。他们甚至没有一起吃完一顿饭。”</p>

这条新闻出来时，喻子延和喻子翔依然在vis。</p>

“你应该解决这件事。”喻子延拿冰袋敷着自己的右臂。</p>

喻子翔摘了拳击手套，站了起来。“没什么可解决的。”他说，也扯掉了绑在手上湿透了地纱布，“已经结束了。”</p>

*</p>

“2026年的夏天像2018年的夏天一样让人失望。可能对我个人来说，2026年的稍微难熬一些，但也更简单一些。2018年，我才二十二岁，我那时对未来充满希望，大家也都知道四年后发生了什么。到了2026年，我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我三十岁了，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球员，我身边多数的球员年龄都比我小，不管是在英格兰队里，还是我碰到的对手们。但同样因为我们在卡塔尔赢得了世界杯，所以2026年我们拿到第四名也没有特别悲伤。世界杯卫冕成功总是很难的。”</p>

喻子翔没有谈论技战术层面的东西，他打左后卫还是中场在美加墨世界杯上的确是一个重要的细节，这个在世界杯结束后，有不少英格兰名宿和记者都出来说过。但他无意在这里，在布兰登离开英格兰国家队后指责他。那不体面。小月亮们说他有时候是个注重体面的人，他的确是。</p>

“我同意，世界杯卫冕非常困难。子翔，那么，那个夏天……”</p>

“Don’t look back in anger.”喻子翔打断了陈格致，微笑着说。</p>

采访者有采访者的心思，这是陈格致的工作，问出一点“新鲜”的，但喻子翔作为受访者这方面的经验很老道了。</p>

而且，陈格致的所有问题和将要涉及的谈话内容，喻子翔都是提前知道的。只是谈话节目，多少有一些自我发挥。</p>

喻子翔显然无意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这个歌名可能也已经回答了所有人的疑惑。</p>

陈格致很得体也很理解地朝喻子翔一笑，然后他朝向现场观众，说道，“这首歌大家都听过吧，来自英国的伟大的摇滚乐队绿洲。‘回首时别心存愤怒’——姑且这么翻译吧，我个人也很喜欢这首歌，网络上一般调侃这算是英国国歌了。”</p>

现场乐队临时演奏了其中最耳熟能详的那段旋律。</p>

[So Sally can wait……</p>

于是莎莉可以等待……]</p>

而在这个现场，在北京，也差点来了一段大合唱。</p>

也许这正是伟大作品的魅力，它能冲破时间地域和文化的界限。</p>

喻子翔低了低头，抬头时微笑依旧。</p>

C108</p>

接下来，节目录制将会休息十五分钟。大家可以去去洗手间，或者起身自由活动活动。</p>

喻子翔跟陈格致低声聊了几句以后，去了专属他的休息室。</p>

史蒂夫也一起过去了。史蒂夫的中文翻译是他自己公司的，同传做得很细致。尽管那位陈先生的有些问题让史蒂夫有点想撇嘴，但他也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而且，子翔应付这些绰绰有余，他完全没有必要担心。</p>

史蒂夫担心的是别的事情。</p>

“陈先生让你想起不好的记忆了？”史蒂夫问喻子翔。</p>

“不是他的错。”喻子翔说，他看着史蒂夫关上了门。“没什么。”他说着，脸上有笑意，“真的？史蒂夫，我他妈在你心里那么脆弱？”</p>

史蒂夫仔细看着自己的客户。</p>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算是不错的朋友。子翔有时候很冲动，至少看上去是那样，尤其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但喻子翔又不是一个真正冲动的人。如果喻子翔是，他达不到今天的成就。也就没有《超级巨星 - 人生赢家喻子翔》。</p>

“我从来不觉得你脆弱。”史蒂夫说。子翔实际上应该是他所有客户里最tough的那一个，“但你是一个人，不是机器人，有任何情绪都是正常的。比如，你也会想去爬长城。”</p>

这是喻子翔下飞机后干的第一件事。他去了长城。他很低调，但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拍到，上了热搜。也就引来了诸多猜测。</p>

“我一直都很想去的。”喻子翔耸肩。</p>

真实的长城雄伟而震撼，彰显着浩浩荡荡、源远流长的东方文明。以及，遥远的隔膜感。喻子翔不太确定这只是他的感受，或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会有。</p>

“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去。”史蒂夫跟着一起去的。</p>

高温烈日，爬得很累，但到了最上面，又觉得很值得。</p>

“别感谢我。”喻子翔笑道，转身准备去洗手间。</p>

“他们策划有一个你的朋友参与时，我以为你会拒绝……”史蒂夫话说了一半，“算了，你先去吧。”</p>

喻子翔回头，“没事。你想说什么？”</p>

“你是不是很希望他们能邀请到她？”这不是史蒂夫擅长的事。客户的感情问题。</p>

喻子翔看着经纪人，半晌，说道：“我没有那么期许。”</p>

史蒂夫点了个头，“比起你不介意静岚参与这个节目，我更惊讶静岚会答应。”他说完看到子翔眼里多了点嘲弄，“好吧，我不惊讶，她的团队一定认为这对她有好处，跟你一起为中国足球加油，为明年的世界杯预热，推动中国人对这项运动的热情。她公众形象一直很好，她是个‘好女孩儿’，必须得说她比BY更适合担任这个形象大使，但你认为她……”</p>

“我不太确定好女孩儿的定义是什么……”何靖岚最初对她做的那些事，喻子翔都清楚，对与错在那些事情上，建立在立场上。她似乎不太介意，她后来跟静岚关系也不错。而他也只是选了个立场。“但我知道靖岚是个聪明的人。”喻子翔说。何靖岚是很聪明的，这是很久以前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p>

他跟何靖岚一起参与这个节目的录制，是为了一个能称之为高尚的目的，但也是生意。</p>

喻子翔说完转过了身。“但夏天爬长城真他妈是神经病。”他咕哝了一句。</p>

“原来你知道你是神经病，我该死的还以为你不知道。”史蒂夫在喻子翔身后无可奈何道。</p>

皮埃尔也是神经病，还有她。</p>

不过，疯狂的代价有时候是有意义的。</p>

那很美，不是么？</p>

洗手间里，喻子翔看着镜中的自己。</p>

2026年夏天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是妹妹的婚礼。</p>

至少那个夏天还残留着一点美好，不管是安妮塔的童话，还是切尔西赢得了社区盾杯（英超赛季开始前，上赛季的英超冠军和足总杯冠军争夺的一个奖杯）。</p>

喻子翔记得温布利球场的阳光把球场分外阴阳两个部分，他记得他跟自己说新的一个赛季又到来了。</p>

他进入三十岁的第一个赛季。</p>

他不知道他还有几个赛季可以期待，但他知道那是有限的。</p>

从洗手间里出来，喻子翔听到绿洲的另一首歌。</p>

该死的绿洲，无处不在。</p>

[May your □□ile. Shine on. Don't be scared</p>

愿你笑容仍能灿烂，不要畏惧</p>

Your destiny may keep you warm.</p>

命运之神永远都会眷顾着你</p>

Cos all of the stars are fading away</p>

因为所有的繁星都将消逝</p>

Just try not t'll see them some day</p>

不要担心，有天你将还会看到他们</p>

Take what you need and be on your way</p>

整装待发，继续前行</p>

And 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p>

停止你心中的哭泣吧]</p>

——绿洲《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p>

《超级巨星-人生赢家喻子翔》短片里用到的第三首歌仍然是绿洲的。这首歌被垫在了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的画面里。</p>

画外音说：“这首歌送给那年三十岁的子翔，也送给英格兰历史上最辉煌的一代，2030年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祝喻子翔好运，也祝英格兰好运。”</p>

史蒂夫手里拿着遥控器昂头看着电视，但没有英文字幕，他根本不知道那配音在说什么。所以他说：“我是看《蝴蝶效应》知道这首歌的。”史蒂夫跟着哼，完全不在调子上。</p>

“你是个假的英格兰人。”喻子翔挖苦着，“加拉格兄弟虽然操蛋，但他们知道怎么做出好音乐。”</p>

史蒂夫没太注意喻子翔的挖苦，而是自言自语着，“这首歌Rose好像也唱过。”说完他看向喻子翔，“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答应了BY。她去年夏天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p>

喻子翔一刹那睁大了眼睛，但转瞬，他就低声跟自己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而后，他笑骂史蒂夫，“一会儿节目录制完，你他妈得把事情跟我说得清清楚楚！”</p>

*</p>

“我不喜欢那个意大利人。”</p>

朋羊听到喻子延说。</p>

“我如果问为什么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虚伪，或者说我装腔作势。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聊他的时候，我说我对意大利人有偏见，你还为他们辩解了，显得我狭隘又愚蠢。”朋羊吃着自己亲手涂的黄油烤的土豆，她觉得格外香。</p>

“我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喻子延义正言辞。</p>

但这男人的表情也像是在说“别自作多情”。</p>

“我应该追问吗？”朋羊探寻地看喻子延。</p>

喻子延自然不能告诉朋羊，他的正当理由是，喻子翔因为那件事对他下手相当不轻。输了倒是不算什么。那等于是他替萨巴蒂尼挨了几拳。考虑到喻子延也在生意不顺的时候对喻子翔下过狠手，倒是公平。</p>

“不应该。”喻子延果断道，“我第一次也没说错，他是个既懂得谋划，也有底线的人，这很难得。”</p>

“听上去像夸你自己。”朋羊努嘴。</p>

“是么？但他应该是马基雅维利的信徒。我不是。”</p>

“你是谁的信徒？”</p>

“我不是谁的信徒。”喻子延喝了口红酒，他抬起头看她。</p>

“喜欢的？”</p>

“尼采。”他一口答道，放下了红酒杯。“还有很多其他。”</p>

“喜欢不代表认同？”她问。</p>

喻子延抬抬眉，又是一副她问了句废话的模样。</p>

朋羊不甚在意，忽而笑出来。“我爸爸也喜欢。但他喝多了酒会说尼采是混蛋。他喝了酒还会跟我说什么，世界是黑灰白的，也是五彩斑斓的，首先你得看得到，而想要看到更多，就要付出点什么。我小时候都觉得他是骗我学钢琴。”</p>

“尼采是混蛋。”喻子延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记得你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p>

朋羊又喝了口酒，嘴里涩涩的、甜甜的。</p>

她点着头，“Underachieved，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毕业于北京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的哲学系，在他的时代，中国大学生的‘价值’比现在高，但他因为种种原因回家乡的中学当了语文老师。他对自己的命运并不满意，他一直过得不算开心。他很多大学同学都达到了不错的成就。”</p>

朋老师时常喝酒，不过从六年前开始，朋老师喝酒以后都是开心的。</p>

这的确是因为她。</p>

尼采肯定不喜欢朋老师。</p>

“听上去有点像《Breaking Bad》里怀特先生的前五十年人生。”过了一会儿，喻子延笑着说道。</p>

“跟怀特先生比，我爸爸很平庸。一个是戏剧人物，一个是真实的人生。而且，我爸爸没有break bad。没有一个……引爆点。”朋羊说到这，忍俊不禁，“再说了，他的专长不适合犯罪，没法暴富。想像一下，他去贩卖哲人语录……”</p>

“但他有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算……break bad？”</p>

“I was born to be bad. 但什么是bad？我认为我比很多我认识的“好女孩儿”和“好男孩儿”有基本善意多了。”朋羊自信地说，她肩头耸动着，“我从小就是persona non grate，社交弃儿，跟家庭教育有点关系，但也是我自己选的。我爸爸说我像魏延，天生一根反骨。你知道魏延吗？”</p>

喻子延摆了下头。</p>

难得有喻子延不知道的，朋羊兴致勃勃给他解释了一番。</p>

待她说完，她发现他脸上的笑……有点诡异。</p>

“你知道，对不对？”她晃动着红酒杯，揭穿他。</p>

“我不介意听你解释。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很为你骄傲。”</p>

“算是吧。”朋羊还在想喻子延之前说的话，“噢，这是为什么你说过，你跟你父母是很不一样的人。他们更尊崇理性和传统价值观。”尽管是东西结合的传统价值观，而这个“传统”</p>

是清教徒与东方精英主义的完美结合。</p>

“没错。”</p>

“有趣。”朋羊边想边说，“这么说来，安妮塔才是你们三个里相对最像他们的。安妮塔和子翔一开始肯定以为你是最像他们的。”</p>

“事情总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喻子延淡笑着。</p>

他们已经吃完了，喻子延问朋羊是否要甜点。他还没有学会这个，但冰箱里有牧场的厨师做的布丁，非常新鲜。</p>

朋羊拿着红酒，摇了摇头，“我喜欢这个红酒。”</p>

“是的，你喝了不少。”喻子延迟疑了几秒，望向窗外，云层压得有点低。“我妈妈和安妮塔以为你们会结婚。”</p>

喻子延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来。</p>

朋羊看着杯中晃荡的红色液体。</p>

她那时候从来没期许过子翔求婚，但她也没想到他们会那样分手。</p>

虽然回过头看，一切都是有征兆的，且根本不是从那根丢失的金链子开始的。</p>

可能是因为她喝了酒，她放任她的记忆去到了三年前的夏天，去到了她的二十五岁。</p>

她回到洛杉矶的家中，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当她想到他在这里抱着她说金刚和安，说孙悟空和女妖精，她又退了出去。</p>

她住在琳达家的客房，有接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她下不了床，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p>

琳达和麦吉轮流照顾她，她们不问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确保她活着，还算健康。</p>

有一天，她能下床了，她打开门，走到客厅。</p>

琳达和麦吉正在吃晚饭。电视上在放足球比赛，没有开声音。</p>

琳达想去关电视，麦吉阻止了她。</p>

然后，朋羊听到了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女权主义和最反女权主义的笑话。</p>

麦吉说：“看看你的胸，妹子，这个世界上他妈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我他妈为他瘦掉他妈的半个罩杯。”</p>

琳达跟着说：“女人一般为了男人隆胸。”</p>

朋羊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着半透明的吊带睡裙，灯光下，一览无余。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上去糟糕透了。从乱糟糟的头发到浑身上下流失掉的肌肉和脂肪。她低着头笑地肩膀猛烈颤抖，可能跟精神病人一样。</p>

“我去洗个澡。”她抬起头说，“我想吃……”她想吃很多东西，披萨汉堡水煮鱼，但那不是个好主意，她两周以来几乎没怎么吃过固体食物，“我可以吃一个三明治吗？”</p>

“当然，我给你做。”麦吉站了起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p>

朋羊看向电视，问：“世界杯？”</p>

朋羊盯着电视看。比分是英格兰5：1尼日利亚。一两分钟后，镜头扫到了他。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生龙活虎，笑着跟他的队友击掌。</p>

那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喻子翔跟她说过的一句话。</p>

喻子翔说，不管发生什么，喻子延都不会让自己过得很悲惨的，这是他的体面和优点。</p>

她当时没在意，但那时候，她彻底理解了这句话。</p>

而且，她想，即便她和子翔分开了，但她很确信，如果子翔就在这里，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会很难过。</p>

她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p>

麦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希望你不会生我们的气，史蒂夫打电话来问过，我想是子翔的意思，他问你还好吗？我告诉那个装模作样的英国人，你过得很好。”</p>

“谢谢，那是最好的答案。”朋羊高声说。</p>

电视上又出现了那个男人，他蹲下来，好像在调整他的护腿板。</p>

之后，朋羊离开了美国，去了澳大利亚度假。</p>

史蒂夫几天后又打来电话问了一回。这一回，朋羊让麦吉告诉史蒂夫，她过得很好，她知道他也是，请以后不要再问了。</p>

其实，那一切跟他们分手时的约定不太一样，但或许是可以预想到的。</p>

朋羊在澳大利亚缓慢恢复着身体和心情，白天游泳、冲浪、潜水、晒太阳，晚上看书写歌。</p>

潜水、冲浪她一直都会也都喜欢。她毕竟住在西海岸，算是个假的加州女孩儿或者LA女孩儿。2025年夏天在撒丁岛，她和子翔偶尔就会一起这么玩。</p>

她停止了使用手机。琳达陪着她，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她也不会错过。</p>

第二周的时候，她跟琳达说她想去跳伞。</p>

琳达吓了一跳，“你不过是失恋了，这个仪式感没必要吧。而且，你一个大明星当游客也太敬业了。”</p>

朋羊摇着头说：“何靖岚以前跟我说，她觉得我是会喜欢跳伞的人。我从来没跳过，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我得试试，我很想知道。”</p>

琳达无法，只能帮她预约。</p>

他们上了天。琳达说她是绝对不会跳的。</p>

朋羊跟着跳伞教练，脑子里一片空白。</p>

要下去的时候，琳达很忐忑也很关切地又问了一次，“你确定？”</p>

朋羊笑着点头，不说话。安全性几乎百分百的事，有什么不确定的，都不用她操作。</p>

她闭上眼，下去的那一刹，她在心里说，“See you in hell.”</p>

她不说出来是担心吓到教练。</p>

或者天堂再会呢。</p>

何靖岚居然没说错，她的确喜欢跳伞。她报了AFF课程，又跳了很多次，快速顺利地拿到了USPA的A证。</p>

她不再需要教练，自己开开心心地跳下去。每次都说See you in hell or in heaven，天堂地狱再见。</p>

2026年的夏天，全世界都在关注北美大陆上的世界杯。</p>

朋羊在澳洲——可能是整个地球上最不关心足球的地方之一，上天入海。</p>

实际上，她自2023年夏天在维加斯开启职业生涯，到2026年的夏天，她才真正有了这样一个假期。</p>

也许那是上帝赐予的假期，让她继续找寻自己，找寻她想要找寻的。</p>

当朋羊准备回到现实世界，世界杯已经结束了。</p>

她知道了世界杯的结果，也知道了全世界的娱乐八卦媒体因为她的“失踪”正在“狂欢”。</p>

“米兰事件”出来，朋羊再次被推到了八卦头版。</p>

但事情不会总是如此，公众对一件事情的热情和好奇心总是有时限的，很快就有别的八卦新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p>

她在社交媒体上消失了两个多月，回来时，换掉了微博和Instagram上的卡通羊头。</p>

喻子翔没有消失，但他所有的更新只跟足球工作有关。</p>

她和子翔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任何分手声明，他们也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取关彼此，或者删除与彼此相关的内容。</p>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的确确分手了。</p>

2026年的夏天就那样过去。后来的几个月，朋羊都过着不太忙碌的生活，她在洛杉矶准备着第三张录音室专辑《GOAT Ⅱ》，偶尔出席商业、社会和自己公司的活动。没有参加任何颁奖典礼。</p>

那一年，世界足球先生和金球奖的前三是派崔克、萨巴蒂尼和皮埃尔。被皮埃尔打断的垄断又回到了英格兰人手中，尽管他们没有卫冕世界杯成功。喻子翔依然进了最佳阵容。</p>

朋羊是在Instagram上看到这些的，她消失在了欧洲足球场，但她关注的人里有他们。</p>

萨巴蒂尔和皮埃尔还有一些朋羊认识的球星仍然经常会给她点赞。事实上，她跟皮埃尔私下里一直有联系，不算多，也不会很深入，更是从来不谈感情生活。</p>

至于她跟喻子翔，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自然而然停止了所有互动。</p>

《太阳报》、《OK！》《US Weekly》等等著名八卦媒体推演猜测着他们的分手历程、分手原因。他们试图把萨巴蒂尼、皮埃尔甚至Rose等人牵扯进来，但没有什么证据。而这个故事的两个主角专注于工作与生活，维持着低调。</p>

朋羊的二十五岁，漫长、跌宕起伏，但其实也就是一晃而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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