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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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声音含混，手指都被麻痹到没法灵活弯曲。</p>

他想要睁眼睛又想要睡过去，呼吸不时被呛到，咳起来极狼狈。</p>

姜忘把烟按灭，双手架着亲生父亲把他往上托：“咳出来，别卡着，你配合一点。”</p>

男人这时候已经意识混沌，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唯一记得的就是抓紧公文包，不能弄丢重要的东西。</p>

“彭家辉，你他妈清醒一点。”姜忘怒道：“三二一，呼吸！”</p>

他技巧极好地重叩男人后背，后者如同溺水般长长抽气一声，挣扎着道：“……疼。”</p>

“哪里疼？”</p>

彭家辉眼睛里全是血丝，睁开眼都没法视线聚焦，喃喃着又喊疼。</p>

姜忘拖拽他几分钟都累出一身汗，意识到生父搞不好真要死在这条街上，反身背起他往车的方向走。</p>

他极力想忘记这个人，以至于名字都不肯留一个姓，却仍旧无法放任对方死在街头，就此了断。</p>

酒醉以后的人极沉，背着想走路都很吃力。</p>

“你别吐我身上！”姜忘听见他微弱地呼吸声，再次加重声量让对方保持神志：“醒醒！头往车厢里头进，往右边看得见吗？！”</p>

他一路驱车开往人民医院夜间急诊部，途中不断确认彭家辉是否还有神志。</p>

医生接到人时略有怒意：“这都喝成什么样了？！你不怕他胃出血死掉吗，都这样了也不拦着点？！”</p>

“你是他什么人？！”</p>

姜忘疲倦道：“邻居。”</p>

甚至不想说是朋友。</p>

几个护士匆匆过来照顾彭家辉入院洗胃，留了个实习的通知他去挂号缴费以及拿药。</p>

“目前来看有重度酒精中毒，肠胃急性反应也肯定都有，具体还要进一步确认。”</p>

“你今晚别走了，最好一直在这陪着，免得出事。”</p>

医生把几个表单交到他手里，声音又急又快：“你认识他家属吧？尽快通知病人家属过来。”</p>

姜忘想了想：“估计全死了，有事找我吧。”</p>

至于彭星望，小孩睡觉呢，不要找他。</p>

姜忘不得不守到天亮。</p>

他中间昏昏沉沉靠着墙睡过去一会儿，又因为脖子失去受力猛地低头醒过来。</p>

护士又过来通知他办入院手续，要填病人本人身份证号和年龄地址。</p>

姜忘本来替彭家辉拿着黑色公文包，在昏暗又混着尿臭的急诊大厅里独自坐着。</p>

他低头看了两秒，伸手打开公文包。</p>

几张散钱，总额加起来不超过八十。</p>

一张身份证，一串钥匙，钥匙串是个泛黄的塑料小羊。</p>

再往里头探，还有个比较隐蔽的拉链夹层。</p>

他动作停顿两秒，把拉链也完全打开。</p>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崭新的五百块钱。</p>

姜忘那天给他时是怎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一张都没有动。</p>

把红票子拨开，里头放了份折叠仔细的采购协议。</p>

『拟定向成丰机械公司订购EP-12零件伍拾箱』</p>

狗屁不通的文书下面，有双方手印签字，以及交易金额。</p>

『贰万元』</p>

“操。”男人狠骂出声，引起远处输液的病人诧异注视。</p>

为了两万元的单子喝成这个鬼样，也不怕让小孩明天去给他烧纸送终。</p>

姜忘一股无名火不知道往哪里发，如果再年轻气盛点这时候可能就直接开车去把那帮傻逼都撞一遍。</p>

他两三下把东西收拾回原样，起身去给彭家辉安排住院病房。</p>

等一切琐碎忙完，已经是早上七点，走廊外陆续有人拎着热腾早餐来看望家人。</p>

彭家辉半夜被安排完洗胃输液，这个时间已经睡熟了。</p>

姜忘不想和这个人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靠着墙又闭着眼睡。</p>

他脖颈很痛。</p>

印刷厂的电话在九点半突兀响起，询问做书的工艺替代方案。</p>

姜忘清醒过来快速回答完，起身去看还在补液的彭家辉。</p>

后者半夜和清晨吐了好几次，全靠护士帮忙照顾着。</p>

姜忘本来想看一眼就安排护工自己走人，没想到彭家辉听到他的脚步声，有点吃力的睁开了眼睛。</p>

“你的包在这里。”姜忘冷冷道：“下次没人救你。”</p>

彭家辉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没法发出声音。</p>

姜忘忍着脾气给他喂水。</p>

“拜托你，”彭家辉意识没有完全回笼，现在说话还是断断续续：“别，别告诉星星。”</p>

姜忘其实很不习惯被叫小名。</p>

星星这个称呼，哪怕是现在，也是在他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喊两声彭星望。</p>

中年男人怕他不答应，又努力撑起身体再恳求一遍。</p>

“知道了。”姜忘面无表情道：“我要上班去了，还有事吗。”</p>

“没有，没有，”彭家辉声音干哑：“兄弟，谢谢啊。”</p>

“医生说你再晚送来会儿，搞不好就因为胃出血死在那了。”姜忘本来只想说两句就走，一开口火气又腾地上来了：“让你找工作不是让你把自己整死，好好过日子很难吗？”</p>

“他们让你喝酒你就喝？你算什么？给他们卖笑的玩意儿？？”</p>

彭家辉被训得不敢说话，很窝囊地把目光放低，像是认错。</p>

姜忘看他一副欺软怕硬的样子，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心想老子忙得要死还要管你，凭什么，滚你丫的。</p>

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站在彭家辉的病床前皱着眉毛看他。</p>

“你来我公司吧。”</p>

“别跟那帮傻逼玩，知道吗。”</p>

三十多岁的彭家辉面容比记忆里要年轻很多，透着股夹在青年和中年之间的茫然无措。</p>

身份已经是个爸爸了，但并没有想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像是欠了生活许多的债，慌乱疲惫又苍白。</p>

也可能很多人活到三十多岁也完全没准备好肩负更多家人的人生。</p>

姜忘很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但以他现在的生活，给彭家辉安排个清闲稳定的工作还是再容易不过。</p>

没等姜忘讲出更优厚的条件待遇，彭家辉摇头拒绝了。</p>

“远香近臭。”彭家辉喉咙正痛着，说话特别的慢：“我养不活小孩，只能把星星交给你，对不起。”</p>

“兄弟……对不起。”</p>

姜忘抿着唇没说话。</p>

他知道这个人的思路在哪里。</p>

彭家辉大概是在儿子被带走以后，才略清醒一点去重新走人生主线，找工作赚钱以及努力换个像样的住所，被迫重新认识到自己各方面的无能。</p>

他宁可彭星望留在姜忘这里过像样的生活，也宁可不接受新工作，不去让姜忘觉得厌烦，以至于对星望不好。</p>

护士又捧着托盘过来换药，催促姜忘赶紧聊完走人。</p>

“病人还要休息，探望别太久！”</p>

姜忘低头看着彭家辉，很想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像个人。</p>

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揍小孩撒气，三十多岁了连老婆都留不住，你他妈人生前半段到底在混什么？</p>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把黑色公文包往床头柜深处放了放。</p>

“好好养病，明天来看你。”</p>

“不要提前住院，公司那边为难你直接来找我，知道了吗？”</p>

他现在与父亲只差几岁，竟然还会被叫一声兄弟。</p>

姜忘没有等彭家辉反应，很利落地转身走了，没再回头。</p>

他回家以后倒头就睡，一直从早上十点睡到半夜。</p>

第二天小孩没有问他去哪了，只是很高兴地说期末考试有好多题都会做，作业也全写完了。</p>

姜忘瘫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把他送去季老师那补英语，转头买好热粥过去看望彭家辉。</p>

彭家辉今天精神很多，虽然还是被护士摁着输液，说话终于利索了。</p>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前几天生意有多难谈，自己其实快要升职了，以及公司态度很好还给营养费补偿。</p>

姜忘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听，偶尔见彭家辉表情尴尬才捧哏性质地嗯一声。</p>

“对了，”男人试探道：“你既然是……文娟的亲戚，应该知道她情况吧。”</p>

姜忘本来还在习惯性捧哏，嗯完反应过来文娟是自己亲妈。</p>

“文娟好像已经结婚快一年了，我听回城的亲戚说过。”彭家辉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当年不小心有了孩子，她早该过得比现在好太多。”</p>

姜忘第一次听生父谈起生母，内心无数个问题涌上喉头，却还是神情平淡地只点了个头。</p>

“她喜欢上过大学的那种人，当年嫁我都一直在哭。”彭家辉自我辩解道：“要离婚时我根本没拦着，可谁想得到，她孩子也不要，像是生怕我缠着她一样着急忙慌直接跑了。”</p>

“你说文娟跑什么呢？在小城市里过日子就这么苦吗？”</p>

说到这里，彭家辉坐正了许多，蹙着眉絮絮叨叨。</p>

“对了，听说她这个月要回来一趟，到时候你带星星跟她吃饭，我就不去了，见面也没什么话能说，是吧。”</p>

“星星肯定想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