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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在府门外来回走了两转,冷得不行,被风吹得冷静下来,想回去又拉不下脸来,一脸茫然地在外面的石狮子旁边找地方坐下。

正是下午,陌生的滁阳城,日光照得眼里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突然,大门里又冲出来一个人,朝沈书反方向的另一边街道跑。

“哥。”

纪逐鸢听见声音,木屐险些一滑,回头他就看见沈书站在不远处,避着他的眼光。纪逐鸢一脸冷峻走过来。

那一瞬间沈书几乎以为要挨打,纪逐鸢上来便抓住他一条手臂,劲还不小,沈书抬起一条胳膊遮挡脸部,下一刻他就被纪逐鸢扯到怀里,纪逐鸢用力抱了他一下。

“错了。”纪逐鸢退开,认真看着沈书,他低着头,背显得略略有些驼,与沈书平视,“哥错了,别生气,我不会说话。”

沈书眼睛红了,抿着嘴看纪逐鸢。

“真错了。”纪逐鸢放缓语气,拿手揉沈书的头,注视他的双眼,“哥错了,再不跟你乱撒气。”

沈书嘴一瘪,深吸一口气,伸出双臂抱住纪逐鸢,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片刻后沈书憋回去的眼泪从鼻孔流了出来,他用力吸了吸气,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退后。

“我也不好。”

“不,你挺好,你没有不好。”纪逐鸢忙道,见到沈书歪着头,眼带迷茫地看他,他抓了抓脖子,一边耳朵发红,嘴唇轻启,朝沈书问:“咱们去逛会?”

时候还早,但沈书已经不太想逛了,他犹豫片刻,一点头,让纪逐鸢把钱带上,打算再看看滁州城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纪逐鸢脚步明显轻快起来,回去拿钱换鞋。

沈书伫立在街头,遥遥向着长街望去,这一条街上只有两三间门面开门,沈书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不禁在想:这些门后还住着人吗?还是已经都变成了空屋子。

就在这时,一匹高头大马从街道尽头飞驰而来,从沈书第一眼看见,就感觉那马是朝自己这里冲来,但那头马离他还有数十米距离,便没在意,只是站起了身。

直至那头马冲近眼前,沈书连忙跑上石级。

缰绳猛然发力,勒进马

的脸颊,粗气自马儿乌黑湿润的鼻孔喷出,马嚼子滴下水来。

马背上那人突然一歪,闷声跌落到地上。

沈书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只见到那人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一只手伸了出来,指缝中鲜血淋漓,衬得他手上皮肤一片死白。

“康里布达?”沈书把人抱起,反过来便见到那人的脸,康里布达吃力地撑开眼皮,一轮白日映入他深棕的眼瞳,他的手抓住沈书的上臂,“救、救我。”

沈书自己不会医术,只乱看过一些杂书。他二话不说朝着门房大叫来人,门房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跑下来三个看门的,把康里布达从地上抬起来,沈书在前面带路。

纪逐鸢才要出门,侧身让过一群人,他闻到了血腥味。

“怎么回事?”高荣珪收起长戟,大步跨进来,看到朱文正府上的几个杂役抬了人进来。

“你们里那个最小的叫我们把人抬过来,放这儿了。”三个杂役把人往榻上一堆,掉头就走。

纪逐鸢拉住一个,问他让他们把人抬来的人呢。杂役往榻上看了一眼,回话说小公子找大夫去了。

“这不是那个色目人吗?”高荣珪看清伤者,出去叫穆华林进来。

沈书满头大汗地拖着一位身上挂药箱的中年男子进来,榻上康里布达已经被剥光衣服,他左乳下方被一枚箭镞洞穿,手臂、小腹有数道刀伤,一边肩部裂口足有寸许宽,深可见骨。

“城里最好的大夫。”沈书喘着气,让郎中给康里布达看诊,郎中也吓了一跳,急忙打开药箱,给康里布达扎了几针。

“怎么回事?”纪逐鸢拉着人,走出门外,用手擦沈书头上的汗。

沈书惊魂未定地说:“他突然骑马冲过来,让救他,这、这几日没有战事。”沈书渐渐镇定下来,抿了一下嘴,看着纪逐鸢说,“应当是碰上仇家,他直接找到这来,他知道我们住这儿。”这么一想,康里布达其实一路都跟着他们,却连穆华林都没反应。

“也许他知道。”纪逐鸢道,“你忘了康里布达让你带话给他,叫他不要管人闲事。”

“那他还自己跑过来?”沈

书低叫出声,突然想到康里布达这么好武艺,是什么人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

“保住他一条命,就把人扔出去。”纪逐鸢道。

“那怎么行?”

“我看行。”高荣珪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他是个危险人物,下手的人不仅手段毒辣,还熟谙折磨人的手法,他腿上好几个地方被人片下了肉。”

沈书听得牙疼,不寒而栗,感到脊柱发凉。

“恐怕是逃出来的,手腕脚踝都有被锁过的伤痕。”高荣珪道,“我和你师父追击过此人,这人飞檐走壁的身手绝对不差,恐怕他知道什么事情,箭镞是要他的命,差了那么半毫准头。”

穆华林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的一身淡褐色布袍,全都沾着血。一看他,沈书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时才闻到血腥的气味,方才太紧张,鼻子像失灵一般。

“小先生,你过来。”穆华林走在前面。

沈书看一眼纪逐鸢,单独跟过去,穆华林没走多远,就在十几步外这季节荒着的花架下站住脚,眼神向屋子瞟了一瞬,低头看沈书:“这个人我不认识,但他同你说的话,显然他认识我。过去认识我的人里,多半都已死了。”穆华林停了一下。

沈书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嗓子眼里一阵紧似一阵地发干。

“他为什么来找我?”这是沈书最想不通的事情。

“未必是找你。”穆华林耐着性子说。

沈书反应极快,道:“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是他离得最近可以立刻找到的认识的人,而且他认为我们会救他。”回想起康里布达晕过去之前那个眼神,沈书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发烫,看见是他,康里布达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竟然像是放心把命交到他手里了。

“你来决定,救不救他。”穆华林一手放在沈书的肩上,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救。”沈书几乎立刻点头。

穆华林接着说:“大夫已经在处理他的伤口,但是他肩胛上有一枚雕青。”

“是木兰吗?”沈书想起刺杀穆华林的帖木儿画下的木兰花。

穆华林摇头:“是狼头。”

一阵发麻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沈书的头皮,昨日下午李恕来时带的那枚银币,沈书于无人处看过了,银币上的狼头威风凛凛亮出锋利的獠牙,只是昨天李恕才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同人研究那枚银币。

“怎么了?”穆华林看出沈书走了一下神。

“没有。”

穆华林沉默片刻,接着说下去:“他也许根本不是哈麻在大都随便找的人,有的人身上雕青只是为了显示勇武,他身上却是一枚猛兽图腾,也许隶属于某个组织。”

这就说得通了,沈书被绑走那天夜里,康里布达说大都有人要穆华林的命,让他给穆华林带话。又说让穆华林不要再侍奉喜怒无常也耳根软的庚申君。言语之间,康里布达确乎很清楚穆华林的来路,就像是他曾经是一双盯着穆华林的眼睛。

“你真的不认识他?”沈书想到哪儿就问了,出口隐隐有些后悔。

好在穆华林并不在意,坦然答道:“真的不认识,他身上的雕青我也没见过,但我见过不少聚众集会的组织、帮派,会在人身上留下不同的图案,这种印记可以作为仪式宣誓忠诚,也可以方便有些秘密组织各自确认人员,再有便是图腾崇拜。但也因为容易仿冒,有的会使用特殊的技艺,往后再细说。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这种不明确的危险,你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现在就把他送出去。”

“他还没死。”沈书忙道。

穆华林将拇指放在唇上,耐心地眨了一下眼睛,古井无波的双眸注视着沈书说:“他很危险,招惹的人也不好对付。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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