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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影影绰绰,纪逐鸢在这边,听见一墙之隔的水声,心中无语:蒙古大汉真是来尿尿的。纪逐鸢抖索几下,把裤带系好,率先走出去,站在不远处拐角阴影里等穆华林。

不到片刻,穆华林也走了过来,毫无意外,他四下看了看,见有一处水井,水井旁一口大缸盛满了井水,便用葫芦瓢舀起半瓢来冲手,又示意纪逐鸢过来。

纪逐鸢迟疑片刻,也过去洗了手,冷得龇牙咧嘴。

穆华林笑了起来,没有发出声音。

“你要问我什么?”葫芦瓢落回到水缸里,水波层层荡开,水中的月亮也抖得稀碎。

“你为什么杀黄三?”

穆华林目不转睛地看着纪逐鸢。

那一瞬间,纪逐鸢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他有些怕穆华林。不要说在咫尺之间,便是在百步以外,穆华林要杀他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对穆华林的畏惧,完全处于弱者对强者的天然臣服。纪逐鸢终究是太小了点,他甚至有点后悔单独出来找穆华林,可他就是很讨厌这人轻而易举便得到了沈书的信任。

不就是会说漂亮话吗?纪逐鸢心想,可他是个坏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坏人。

“因为他手里有刀。”穆华林一条腿蹬在石台上,四方石台之中,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参天蔽日,穆华林侧过脸来看纪逐鸢,“我杀他有我的道理,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不害怕,才有资格来问我。”

“我没害怕。”纪逐鸢硬着嗓子说。他如同一头幼狼,而穆华林,已然是一头成年雄狮。

穆华林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纪逐鸢的脑袋。

纪逐鸢想躲,动作不够快,一脸不高兴,在穆华林松手之后,他立刻别过脸,冲在前面往屋里走。

走了没两步,纪逐鸢回过头来,意外地发现穆华林并未跟在他后面,而是蹲在石台上,静静地把北方的天空望着。

“你什么时候教我习武?”纪逐鸢问。

“过几日,不会太久。”穆华林没有多说,跳下石台,走进了屋子里。

翌日清晨,天刚亮时,就有人来叫起,一个屋子的人依然围在一起吃早饭。沈书慢吞

吞地靠在纪逐鸢肩上,任凭他把自己拽过来推过去地穿戴,最后把他的布腰带一扎,险些把沈书勒断气。

沈书彻底清醒了,看见纪逐鸢正没头没脑在给他穿鞋,便弯下腰去自己来,他穿的也是草鞋,脚上磨出了好几个泡,还有些已经破了,睡着的时候不觉得疼。

“疼不疼?”纪逐鸢皱着眉头看沈书的脚,淡黄色的脓水流到指缝里,沈书脚背的皮肤从来不见光,白得如同一块脂膏,脚指头透出粉嫩的颜色。

那些水泡每次破了,便留下一块难看的疤,须得数日才能结痂。

沈书摇头,打了个哈欠,困得要死,眉毛拧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情。

纪逐鸢抬头看他,眼带询问,催促他下地:“走啊,不吃饭?”

沈书坐在床沿上,抓住他哥的袖子。

纪逐鸢不明所以,还是把耳朵贴过来,听见沈书小声问他:“蛋呢?”

“……”纪逐鸢直起身,一把拍在沈书的脑门上,没好气道,“没偷吃。”

沈书放心下来,赶紧穿鞋子出去。

院子里热闹得像赶集似的,每人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筷子上戳一张饼。

沈书坐在门槛上,等纪逐鸢去拿吃的,穆华林先过来了,沈书看了看他碗里的东西,毫无食欲。

“这什么?”沈书嘀咕道。

是一碗暗绿色的汤,人人都有一块烧饼,饼看着不错。

“每个人都只有一块饼。”穆华林说,埋头在腾腾的白气里喝了一口汤,抬起头恰迎上沈书亮晶晶的眼睛把他看着。

“好吃吗?”沈书既期待又怀疑地盯他的碗。

穆华林呼出一口白气,筷子在汤里搅合,筷子上沾的东西看着像腐烂的菜叶子。

这没法好吃。沈书想。

“还成,你哥拿吃的去了?”穆华林向人群围成一团的地方望去,见纪逐鸢还在排队,纪逐鸢也往这边看,还朝穆华林做了个警告的手势。

穆华林笑着往沈书的方向挪了挪,挨到他的身边。

纪逐鸢:“……”他嘴里不断说让让,试图往人群里挤,只是没人搭理他,煮汤的锅子不断腾起白气,空气里翻

动着热浪,在这十一月中旬的寒天里,让人心生惬意。

“昨天你们去做什么了?”沈书问穆华林,他手凉,不住来回揉搓。

穆华林把碗递出来,让他捧着暖手。沈书肚子咕了一声。

“给你喝一口。”

“我有。”沈书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有些粘稠的暗绿色糊状物,强行移开眼,穆华林三两口便吃完一个饼,沈书把碗向他让了让。

穆华林表示待会再喝,回答他的问题:“去捕猎,射鸟,这个天儿,也猎不到什么东西。”

“今天还是一样?”沈书问。

“一样,到芦苇荡那面的浅滩去碰运气,野鸭子多,再不济看能不能掏点蛋。”

沈书心虚地移开眼睛,想到纪逐鸢的蛋。

“你呢?带你做什么去了?”穆华林的脸浸在金红色的晨曦里,神色显得愉悦柔和。

“瞎转悠。”

“光转?”

沈书没瞒着穆华林,只压低声音不让别的人听见。

“就你一个人?”穆华林问。

“不知道啊,就我一个是儒生。”沈书说,“我去问问,应该行,不然我肯定死。”

“也许就是问问你。”

沈书摇头:“我觉得不是。”要问在茶摊上也就他与舒原两人,沈书感觉得出来,舒原很照顾自己,如果舒原自己就能做主给他派事情,当场就派了。舒原只参加过乡试,年纪也不大,更谈不上做官的经验阅历,一上来便做百户长。高邮在秦时筑高台,置邮亭,由此得名。

两宋时扩建儒学学宫达一百八十间,又设立武学,创建淮海书院。

“他们是因为我是儒生才给我机会,但也要我有真才实学。舒原也说了,能者居之,现在周军的精锐是水军,但缺少用兵如神的谋士。”沈书想了想,说,“我怀疑今晚有行动,但估计动作很小,也许是清理高邮城附近的水寨屯山自卫队一类的组织。捎带着考验我。”

“有道理。”穆华林说,“下午完事我便回来,真的不能带,我也跟在你们后面。”

“真的?!”沈书喜出望外。

“嘘。”穆华林嘴唇飞快动了一下,垂眼望向

不远处。

沈书也看见纪逐鸢过来了,穆华林拿过他的碗,有默契地不跟纪逐鸢说话,边走边喝碗里的汤,到水缸旁洗碗。

“说什么?”纪逐鸢把碗筷给沈书,拧着眉毛不高兴地说,“你别什么都跟他说。”

“你怎么进城就不认人了。他不是坏人。”

“那你跟着他。”

沈书不言语了,郁闷地喝了口汤,登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怀疑人生地低头看汤碗。黏黏糊糊的暗绿色的汤,是用咸菜和别的碎菜叶子一起熬的,颜色难看倒胃口的就是咸菜,喝起来别有开胃的风味儿。

“我说叫你跟他去。”纪逐鸢又说。

沈书敷衍他两句,就汤吃了半块饼下去,才放慢速度,打了个嗝,看纪逐鸢:“我就跟着你。”

纪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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