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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午后的阳光正照在虞阏脸上,晃得他几乎不能睁眼,而前方的道路依然望不到尽头。他对父亲说:“既然盟约已定,成汤就该立刻发兵,以免迁延时日、贻误战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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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摇了摇头:“成汤自起兵以来,先后灭掉葛氏、韦氏、顾氏及昆吾氏等国,凡十一征而无一败绩,绝不是靠着一时运气。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以策万全。却说那伊尹回去复命后不久,成汤又派了使者前来,这回来的却是费侯昌。费昌本是夏臣,此刻竟也投降了成汤,可见夏桀当真是气数已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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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道:“不知费侯前来,又是所为何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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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费昌卑辞厚币献上重礼,说是成汤请求虞遂大人帮忙修造一百乘战车。他还曲意逢迎,说我虞国的青檀木闻名遐迩,用来造车是最好不过。虞遂大人十分高兴,便将他留在侯府奉为上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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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有些不屑地说道:“这个时候来造战车,无异于临阵磨枪。何况造一百乘战车,不免要鸠工庀材、劳师动众。难道成汤就不怕泄露机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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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拈了拈颌下短须,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成汤不过是借造车为名,来试探我们虞国结盟的诚意。如果虞遂大人只是表面上答应与成汤结盟,背地里却仍与夏桀勾连另有图谋,那对成汤而言便是极大的威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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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即便是缔结了盟约,成汤对虞遂大人依然怀有戒备,其心思缜密当真是滴水不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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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又道:“费昌带了一百多名虞人工匠,在首阳山中伐木硝皮赶制战车,虞遂大人对他是出入不禁任其自便。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成汤已攻占了斟鄩,这才派人传讯说不日便将发兵安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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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遂大人对费侯如此坦诚相见,成汤总算对我们信之不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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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道:“旬日之后,成汤亲率六千‘必死’之士,悄然从间道而行,在茅津渡过河。那一日清晨时分,驻守在虞坂盐道的虞人士卒见到成汤的旗帜出现,便全都退回了虞城。商军从隘道中出来后,便在鸣条一带摆开阵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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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成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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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汤的这点兵力,并不足以攻下安邑的城池。他命费昌修造战车,也说明成汤从一开始就打算靠野战决出胜负。费昌得知商军抵达鸣条,立刻带人驾着造好的战车赶去汇合。不过不知道费昌被何事所耽搁,居然只造出了七十乘车,未能凑够一百之数,据说成汤还为此大发雷霆。鸣条之战中费昌虽立下大功,但最后功过相抵,未能得到成汤的任何赏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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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道:“或许是时间仓促,费侯他竭尽全力也只能造出这么多车,那也不足为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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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对此不置可否,说道:“当夏桀得知成汤陈兵鸣条时,他对此是毫无准备;不过他听说商军只有六千人马,又认为这是歼灭成汤一雪前耻的良机。于是夏桀仓促命令安邑守军倾巢而出,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夏军身披甲胄一口气急行二十里,等赶到鸣条时早已筋疲力尽。而这一切却早在成汤的算计之中,他不等夏军有喘息之机,立刻发起猛攻。在以逸待劳的商军面前,夏人几无还手之力,顿时被打得溃不成军。当鸣条之战结束时,商军的损失其实很少,而安邑城内却已无兵可守,夏桀只能再次弃城而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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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听完默默想了一会,说:“您之前提到成汤向来谨小慎微,而鸣条一战他只率六千人马孤军深入,可说是十分冒险了。成汤能够获胜,有两个先决条件缺一不可:其一是和我们虞国结盟,借道虞坂;其二是夏桀必须舍弃坚城,与成汤在郊野合战。父亲,假设当时夏桀竟据城不出,那成汤这一番筹划岂不尽数落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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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汤肯以身犯险,不过是诱敌之计,目的是为了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果。如果夏桀不中他计,成汤就只能继续增兵,然后命士卒蚁附环攻强取安邑。只是那样一来,商军的死伤势必大大增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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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虞遂大人不同意结盟,不肯借道,成汤又将为之奈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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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国如不同意结盟,成汤就只能继续往西走到风陵渡,再乘船到蒲坂登岸;然后列堂堂之阵,举正正之旗,鼓而向东。商军向东挺进之时,必须先攻下虞城,然后才敢前往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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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感叹道:“原来借盐道偷袭安邑的计策,并不是成汤一时兴起、兵行险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再三权衡之后做出的上佳选择。所以成汤不计代价也要和我国结盟,其实是势在必行之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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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笑着说道:“这条计策固然是大胆巧妙,可施展计策的过程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成汤通过伐交、伐谋、伐兵环环相扣,一步步将夏桀引入彀中,这场鸣条之战真可谓是用兵之典范。我每每思及,都忍不住击节赞叹。阏儿,你也须细细体会其中奥妙,将来必定受用无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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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回想刚才父亲说的那些事,心中暗自喟叹:我们虞人虽未曾伤过夏人一兵一卒,但和亲手葬送夏桀也并无分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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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在马背上,半晌默不作声。一抬头见到远处两座高山下的山谷中掩映着一条极窄的山道,恰似两扇大门之间打开了一道门缝。他转过头来,却发现虞梦延已经在马车上打起盹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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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说道:“父亲大人,不知不觉虞坂盐道已近在眼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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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虞梦延猛一睁眼,道:“是了,这一带群山以前也叫厉山。传说我们老祖宗舜帝大人曾在这里开荒种地,此处也可说是虞人的龙兴之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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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望着远处的虞坂盐道,想象着几百年前成汤的大军迎面而来,向着鸣条开进的景象;而现在两边的嶕峣群山依然矗立,可是成汤、伊尹这些叱咤风云之人却早已埋骨山林,令他不胜唏嘘。他忽然说道:“父亲大人,鸣条之战的真相,我从未听其他人提起过。难道说当世除了您以外,再也无人知晓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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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道:“这件事情对我们虞人来说,并不是十分光彩,我们自然不会到处宣扬。而商人为了称颂成汤的英明神武,对虞人的作用也是绝口不提。至于夏人则一直将鸣条之战视为奇耻大辱,连在他们面前提起‘鸣条’二字也是不许,又怎么会自揭其短?不过当今之世,除我之外一定还有知情之人。我想,商人的史册中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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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这崇侯虎也是没骨气。他身为夏人之后,不去找商人报仇,却专来寻我们虞人的晦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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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微微笑道:“他打不过商人,那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商王对于夏人后裔一向都有防范之心,崇虎又怎么敢轻举妄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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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虞梦延的马车已到了隘道入口处。虞阏心想:这条道如此狭促,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壁,当年我们虞人只要派出两千人死守此处,仅凭成汤的六千死士,恐怕很难攻得进来。假如预先在两边山顶上设下滚石檑木,商军一到,顷刻间便会被碾为齑粉。当年成汤派费侯前来,多半就是为了查探我们虞人会不会在此设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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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隘道后,虞梦延对车夫连连说道:“慢些走,慢些走。”原来这隘道久未修葺,地面上已是杂草丛生、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很厉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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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说道:“父亲,我见这两边山壁之上有不少火烧斧凿之痕,似乎这条隘道是由人力挖掘而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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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看错。其实不止是虞坂盐道,太行八陉中的许多处山道都是由人依托山势而开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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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条隘道在成汤之时便已有之,那至少已存在了数百年之久。不知当初是什么人开出了这些山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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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道:“岂止数百年?相传这虞坂盐道,原本是大禹治水时开挖的一条引水渠,是为了将首阳山中的溪水向南导入大河。后来我们虞人不断将其拓宽,才变成今日这般可以供车马通行的隘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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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隘道内的地势时有起伏,马车因此行得极慢,虞梦延在车上昏昏欲睡。虞阏不敢吵扰他,只随着马车缓缓而行。一直到小采之时将尽,他向前眺望,依稀已能看见隘道的尽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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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轻声呼唤了两声,虞梦延睁开双眼问:“到哪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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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答道:“前面应该就是风泉口,出了风泉口就快到茅津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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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延看了看前方,说道:“怎么好像有人在隘道口设了关卡?是什么人在把守此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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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这时也见到有许多拒马鹿砦挡在隘道中,而山谷外还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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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看多半又是芮侯在动什么脑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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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道:“待我先行过去问个究竟。”说完他催马上前,想与对方通报问话。哪知不等他开口,那营盘中早有人喝道:“来人听着,此处是芮国之境,你们不得再往前走,否则休怪刀箭无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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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阏强抑怒火,高声说道:“我是虞国公了虞阏,我们这一行人要前往朝歌参加商王即位大典。商王即位期间,任何人不得阻拦诸侯觐见之路。难道说你们芮国没有接到大商的册令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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