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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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p>

满厅光影昏暗,一排排半环形座位由低走高,不稀不稠地坐着人,荧幕闪烁，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点光斑。</p>

第四排挨着中间通道的位置，一人端坐着，上身笔挺,下身放松地搭着二郎腿，合身剪裁的西装三件套只那么几道褶,从头到脚看下来，整副皮囊英俊得仿佛哪路明星参加颁奖礼。</p>

两座相隔,旁人递来名片：“顾先生,有幸一同与会，多指教。”</p>

顾拙言接住,掏出名片夹给一张自己的，回一句“忝列其中,不敢当”。低声交谈，灯光陡然亮了，休息十五分钟后会议继续。</p>

他起身出去透透风，握着盒万宝路找吸烟室，在吸烟室门口碰见守株待兔的连奕铭。少抽点，连奕铭说，搭着他走到一截长廊上,问几点结束。</p>

“我哪儿知道。”顾拙言回，沾着丝少爷脾气。</p>

连奕铭说：“你开会你不知道？”不轻不重地杵一拳,“给个准点儿，结束之后别走，今天刚到的罗曼尼，尝尝呗。”</p>

顾拙言仍没好脸儿。他大学毕业前和苏望合伙办了公司，贝因资本，做私募股权，发展得还不错，但近几年被顾士伯和薛曼姿拽回GSG，说俗点叫继承家业。两头忙活太累，他一直想摊开了股份和权利捋一捋，都让渡给苏望，但苏望不肯，让他安心在GSG操持，这边什么都不用管，吃红就行。</p>

苏望打小就鬼精鬼精的，算盘珠子打得比二踢脚还响，不放顾拙言走，任何风险仍是俩人共担，说是不用管，其实隔三差五就喊顾拙言负责。好比这次为期三天的交流会，苏望该来，结果前一晚和连奕铭出海，醉得跟臭鱼烂虾似的，便又找顾拙言搭救。</p>

连奕铭也理亏，幸好会议在索菲酒店举办，他就近水楼台来请个罪。顾拙言不吃那套，嗤一声，洁身自好地骂了句“糜烂”。</p>

“那也不至于吧。”连奕铭辩解，“出海前我说了，就是吃吃海鲜，品品酒，但给我管游艇的大哥一个青海人一个俄罗斯人，忒他妈能喝了。”</p>

顾拙言道：“怎么没把你俩喝成痛风？”</p>

“我靠，对兄弟别那么大仇恨。”连奕铭故作小蜜，伸手扫扫顾拙言的肩膀，“反正开完会别走，我等你噢。”</p>

顾拙言颇觉恶心，烟也没工夫抽了，回会议厅继续开会。灯光全打开，亮堂堂的，区领导压轴来走个过场说几句，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p>

这边开三天会，GSG那边三天没露面，助理发的邮件多如小广告，顾拙言坐在位子上目冷眉淡，领导说什么完全没听，只想暗骂苏望那孙子。</p>

五点多钟会议结束，一散场，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蠢蠢欲动，低的想攀高的，强的想猎弱的，落幕的片刻便纷纷张罗起后续的约会。</p>

顾拙言没空应承，旁人抛来橄榄枝、英雄帖，他均以身体不适推脱掉，转头就到四十楼的法国餐厅找连奕铭看酒。</p>

内里的贮酒室，顾拙言本来没太大兴趣，发现是一批黑皮诺就走不动了，既然是请罪，他专门拣一瓶精之又精的，开瓶一尝：“这不行，不喜欢黑醋栗的味儿。”</p>

连奕铭嫌他事儿多，肉痛地声明道：“最多开三瓶，不能一晚上干我一百来万吧？”</p>

“谁想干你。”顾拙言自己挑，一边挑一边聊。他们长大后都忙，相聚起来也仅有吃吃喝喝的时间，不像小时候，闲得蛋疼，一激动坐着飞机能跨越大半个中国。</p>

贮酒室里信号不好，挑选完回餐厅，顾拙言的手机霎时响起来，他看见来电显示就感觉没好事儿，不情愿地接了：“喂？妈。”</p>

“三天没去公司？”</p>

薛曼姿女士今年芳龄五十三，从首席执行官的位子上退下来，美其名曰回归家庭，尝一尝做恬静小女人的滋味儿，实则垂帘听政，亲儿子旷班三天都别想瞒过她。</p>

顾拙言编道：“苏望得了点急病，我替他开会。”</p>

薛曼姿不欲追究：“现在在哪儿呢？”</p>

“还在索菲，跟铭子吃个饭。”顾拙言说。他在外面单住一套公寓，自在，一般非诏则懒得回家，薛曼姿这会儿打来估计是想诏他觐见。</p>

“喝酒了吧？”当妈的什么都清楚，“几点吃完，我叫司机接你。”</p>

顾拙言看看表：“九点吧。”</p>

总不会平白无故叫他回去，因为薛曼姿和旁人不一样，别的家长怕儿女工作辛苦，叫回家是慰劳。而薛曼姿的思维是，无事不必牵挂家里，免得耽误工作，估计上辈子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p>

别是鸿门宴，顾拙言问：“什么事儿？”</p>

薛曼姿答：“算是好事儿。”</p>

不清不楚的，实在不像薛曼姿的做派，顾拙言皱了皱眉。搁下手机继续喝酒，窗外是高空夜景，刚七点，黑得透透的，北方的冬天就这副操行。</p>

远方的夜空闪过一点光，是飞机的航行灯。</p>

顾拙言引尽杯底的一口黑皮诺，和连奕铭聊起来上个月去重庆出差，在国金中心的酒店房间俯瞰长江和嘉陵江，那景色很美。连奕铭呲儿他，废话，那是重庆，你去上海还有黄浦江，去杭州还有西湖呢大哥。</p>

南方绿水青山就是好，顾拙言道。</p>

连奕铭说，我看榕城最他妈绿。</p>

话说劈了，一时间沉默得只剩舒缓的大提琴音，服务生上菜都有点不敢开口，连奕铭又为彼此斟一杯，抱歉道：“怪我酒后胡言，我明天就找找关系为你挖条江。”</p>

顾拙言笑了：“吃吧，我早饿了。”</p>

飞机在国际机场着陆，近十小时的飞行，夜间抵达，几乎每位乘客都一脸倦容。滑行结束，停稳后乘客陆续下机，慢慢的，仅头等舱里剩着一位。</p>

闹了五六个钟头的胃痛，吐过，</p>

空乘询问道，同学，是否需要联系地勤叫医生来？那人哑着嗓子拒绝，缓了缓，裹上羽绒服起身往外走，兜里掉出登机牌，名字是庄凡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