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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淼淼,你可真有胆识。”燕蒹葭哼笑一声,神色莫辨:“你就不怕连累你太守府?”
“怕。”张淼淼低眉,道:“但爹爹已然自身难保,如果公主在凉城出什么事情,整个张府都要陪葬。”
她父亲张太守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毕竟这些年,父亲贪墨徇私,早已成了官场上的油滑之辈,这次凉城罹难,她父亲死罪难逃,性命堪忧。
可是,如果这个备受疼宠的临安公主死在了凉城,那么帝王必定迁怒于张家,死罪成株连,左右整个张家都要给燕蒹葭陪葬的!
燕蒹葭问她:“张淼淼,你今日告诉本公主这些,又舍身搭救本公主,求什么?”
“求公主放过我父亲一命。”张淼淼跪地,叩拜道:“我父亲贪赃枉法不错,但从未害过什么人。此次凉城之事,父亲有罪,但罪不至死。”
诚然贪赃枉法已是重罪,但涉及自己的父母,张淼淼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秉公处理。
“张小姐孝心可嘉,”燕蒹葭一脸惋惜道:“但本公主,从不参政。若是要求,张小姐可以求求楚将军。”
楚青临面色寡淡:“本将军只率军作战,不参与朝堂纷争。”
“我知道公主不参政,但公主智谋无双,”张淼淼伏地不起:“还求公主帮我父亲周旋一二。”
燕蒹葭低笑一声,语气蓦然冷了两分:“张小姐知道本公主在建康开了个青楼吗?”
“我知道。”燕蒹葭的事情,她的确打听过,只是她不知道,为何燕蒹葭这会儿要问她这个问题?
“那张小姐应当明白,本公主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燕蒹葭蹲下身子,将她扶起来:“生意人吗,大都讲究有来有往,利益至上。”
“公主要什么?”张淼淼抬头,愣是被燕蒹葭那惊为天人的眉眼晃了心神。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公主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可以。只求公主为我父亲周旋一二!”
她父亲虽说不是什么清廉好官,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极好的父亲。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就张淼淼而言,无论如何,她父亲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父女连心,她甘愿冒任何的危险,只为她父亲岁月宁静。
“那……”燕蒹葭拉长尾音,笑容邪魅:“本公主就收了你这条命好了。”
“小姐不要啊!”张淼淼身侧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婢女,终于发出声音。
“小姐,老爷就您一个子嗣,若是您没了,老爷定然也活不下去啊!”
“小姐三思啊!咱们总有旁的法子去救老爷,小姐莫要舍了自己的性命!”
……
……
她们一人一句,说得都是担忧的话。只是,谁又知道,这些是真的‘担心’,还是出自‘狡兔死走狗烹’的忧患。
“好。”张淼淼不理会她们的劝慰,甚至没有犹豫,也没有去问燕蒹葭为什么要她的命,她拿起地上那把大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燕蒹葭挑眉示意:“西遇。”
下一刻,就见西遇拦住张淼淼的动作,将她手中的大刀打落在地。
刀身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楚青临看着这幅场景,一言不发,好整以暇的看着燕蒹葭下一步的动作。
燕蒹葭这个姑娘,的确让人看不透,猜不透啊……
“公主?”张淼淼看向燕蒹葭,眼底浮现不解。
“本公主要的是张小姐活生生的性命,”燕蒹葭嗤笑:“若是要你死,本公主还这般大费周章做什么?”
一时间,她身后的婢女都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她们怕死是真的,但也的确是担心张淼淼这个小姐的。
见燕蒹葭如此,张淼淼有些不解,只不过下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愕然道:“公主要我卖身?”
她记得,探子来报,说燕蒹葭公然纳了几个面首入公主府,且她日日醉卧青楼楚馆,与楼里的美貌女子夜夜笙歌……皇亲贵胄的那些个肮脏癖好,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是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同一时间,楚青临显然也与张淼淼想法一致。且他认真去看,张淼淼的确是有几分姿色,并不输青楼妓子。
似乎是感受到楚青临和张淼淼两人投过来的怪异眼神,燕蒹葭顿时明白过来。
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燕蒹葭道:“张小姐想什么呢?本公主不过是看你武艺非凡,正巧本公主身边缺一个女暗卫!”
张淼淼的身手极好,看得出来,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若是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必定……
“只不过,”想到这里,燕蒹葭又问道:“张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吃得了那般苦楚吗?”
“吃得了!”张淼淼低头,道:“幼时习武至今,便就是不畏艰苦!”
习武是她的喜好,她自小便对这些极为上心,为此,他父亲专门请了江湖中许多鼎鼎有名的高手传授她武艺。每个师傅都说,她慧根极佳,是个武学奇才,但他父亲却忧愁万分,只说姑娘家最好柔弱一些。可纵然他父亲忧心,却还是架不住她喜欢。
渐渐地,她武艺愈发精进,自己也越来越瞧不上那些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婚事随之便跟着一拖再拖。于是,外界便传言,说她性子骄横才惹得无人敢上门提亲。
“那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与本公主启程罢。”燕蒹葭颔首,转头看向楚青临道:“今儿个的热闹还没凑够,将军若是不觉扫兴,咱们便去别的地儿转转。”
“公主方才不是听到,那掌柜与五皇子有干系。”楚青临道:“公主难道不想问问掌柜?”
“问什么?”燕蒹葭道:“楚将军觉得外头这样吵闹,那掌柜还在里头等着我们去捉拿不成?”
楚青临瞬间语塞,他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道:“那这些怎么处理?”
“让太守着人来处理了就是,”燕蒹葭道:“本公主在凉城被行刺,太守理当好生处理这事儿,也算是稍稍将功补过。”
这话一出口,张淼淼便松了一口气。
“公主说周旋就周旋,可谓雷厉风行。”楚青临哼了一声:“看来公主并非不插手朝政。”
燕蒹葭不为所动,懒懒道:“楚将军一直都这样?”
“哪样?”楚青临问。
燕蒹葭扯出一个假笑,吐字清晰:“婆婆妈妈。”
楚青临:“……”
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不该问她!
……
……
燕蒹葭和楚青临又逛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太守府。
令她深觉可惜的是,凉城的迎冬日是白日里的热闹,到了晚上家家户户便都闭门不出,街头巷尾更是无比萧条。一家子在屋子里团坐着吃喝,等冬日的到来。
不过据说,每年迎冬日的那一晚,凉城都会下初雪。于是燕蒹葭兀自坐在院子里,享受着好酒美食。
出乎意料的是,几日不见的扶苏,竟是来到了她的院落之中,只是,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屋顶。
“国师大半夜的,这是要吓唬谁?”彼时,燕蒹葭正温着桂花酿,侧眸看向屋瓦上端坐着,犹如月下仙子的扶苏。
若非西遇禀报说背后有一双眸子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燕蒹葭委实很难发现扶苏。
扶苏携一身清华而来,珠唇含笑:“公主独自饮酒,未免失了妙趣。”
燕蒹葭闻言,琉璃眸一勾,不怀好意道:“要是知道国师今夜空虚无事,本公主定然是要邀约国师一同饮酒作乐的。”
‘空虚无事’这四个字可谓暧昧至极,可偏生说出这般轻佻的话的燕蒹葭神色依旧清贵,宛若世家公子。
忽略她那刻意的调侃,扶苏从容道:“听说公主遭人暗杀?可是受伤了?”
“国师这消息哪儿听来的?”燕蒹葭不动声色往后靠去,笑眯眯道:“本公主一大早就遇着刺客,怎么国师这会儿才得到消息?看来这消息来源,实在太慢、太慢了。”
“都怪扶苏这几日一直忙着布阵的事情,疏忽了公主。”扶苏眉眼如春,继续道:“好在公主无事,也算万幸了。”
虚情假意。
这是燕蒹葭第一反应,但扶苏的确演的很像。那股子担心的模样,看得她都差点儿为他喝彩了。
“有劳国师操心了,”心里如此腹诽,面上她还是转了话锋,道:“国师用膳了吗?若是没有,可以和本公主一起用膳。”
她指着桌上的物什,道:“这是凉城很有名的打边炉,其实跟建康的骨董锅一样,下点肉和菜,便是极美味的。”
“多谢公主招待。”扶苏笑吟吟袖摆微拂,宛若浮云般落了座:“听闻今日是迎冬日,晚间家家户户闭门围坐,极为热闹。”
“国师今夜是觉得寂寥了?”燕蒹葭让人递给扶苏杯盏与碗筷,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下人为他斟了杯酒,他颔首微笑,看得伺候的婢女脸红心跳。
“没什么寂寥不寂寥的,”扶苏对那些婢女的神色仿若未见,兀自弯唇道:“只不过是有几分艳羡那等热闹罢了。”
说是艳羡,但扶苏的眸底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他依旧圣洁高雅,宛若落入人间的谪仙,无情无欲。
可不知为何,纵然他依旧言笑如初,燕蒹葭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乌云闭月,他白衣如雪,突然之间便有一点又一点的鹅毛落在他和扶苏的乌发之上。
仔细一看,那不是鹅毛,而是飞雪,转瞬即逝。
“国师何必艳羡?”燕蒹葭看向他,语气有几分认真:“今日国师与本公主也是围坐一团,虽说人不多,但好歹也是相互作陪,咱们都远离都城,离家遥远。国师若是不介意,可以暂时将本公主看作……嗯,家人。”
燕蒹葭的话,在西遇看来,是她素来花言巧语的场面话,自是当不得真。可不知为何,他竟是见着扶苏执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度让西遇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家人吗?”扶苏眉目温润,道:“公主还真是……明媚。”
明媚如骄阳,骄傲、炙热、高高在上。她可以在冬日里暖到人心沸腾,也可以在夏日里如火焰烧人。
“明媚?”燕蒹葭哈哈一笑,她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国师是第一个说我明媚的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挑眉:“不过,国师也如暖玉一样,若是国师不嫌弃,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国师敞开。”
暗处,随行的牧清眉头紧蹙,深觉这个临安公主荒淫无道,竟是敢明示师父进公主府给她当面首!
“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家人?”扶苏从容道:“家人怎么能够与男宠相提并论?”
“本公主并未说男宠,国师在想什么?”燕蒹葭闻言,故作一脸震惊:“难不成国师道貌岸然,对本公主想入非非……”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暗夜中,一个少年清白色的衣袍落入眼帘:“胡说!”
“是公主暗示在前,无论是谁都会往那方面想!”牧清飞身而来,到底还是年少,见着自己神圣的师父被诋毁,便耐不住性子冲了过来。
西遇挡在他的面前,长剑出鞘,下意识护住燕蒹葭。
“牧清,”扶苏见此,笑意敛了两分,但依旧眉目清润:“你僭越了。”
“师父,她诋毁你,故意挖了陷阱……”
“牧清!”扶苏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蒹葭不确定,那一眼饱含着什么情绪,但至少牧清一瞬间便收起了利爪,乖乖认错:“是牧清僭越了,公主恕罪。”
“这是国师的徒弟?”燕蒹葭托腮,笑眯眯道:“模样倒是俊俏水灵呢。”
牧清这个身手,绝对不比西遇来得差,也不知他跟随扶苏几日了,这么长时间,燕蒹葭等人却是丝毫没有发现。
“家徒顽劣。”扶苏低眉,淡淡道:“公主见笑了。”
“今后回了建康,国师有空便常带他来公主府玩儿罢,”燕蒹葭目不转睛的盯着牧清,故作不怀好意道:“本公主那儿有许多玩乐的物什,正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牧清瞬间气恼:“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燕蒹葭笑容愈发深邃,仿若逗小猫儿一样,道:“你以为本公主要做什么?本公主不过是看在国师的面上才如此邀约,场面话而已,你竟是没听明白?”
牧清:“你……你……”
“牧清,退下罢。”扶苏怎么会看不出来?方才燕蒹葭才故意挖了坑让他跳,如今又拿牧清取乐,同样的坑挖两次,不过就是想欺负一下牧清罢了。
“是,师父。”牧清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得扶苏不快。
“可惜,国师这徒儿不像国师。”燕蒹葭叹息的摇了摇头,心中又补了一句:老奸巨猾。
这牧清瞧着,和扶苏一点儿不像,扶苏老奸巨猾的很,牧清却和白纸一样,可能这就是……互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扶苏莞尔:“公主是在心中骂我吗?”
“怎么会?”燕蒹葭道:“本公主不过是纯粹为国师惋惜。”
扶苏抬眼,看了看越飘越大的绒毛,如画的脸容倒映在桂花酿中:“雪下大了。”
“无妨,”燕蒹葭道:“雪中饮酒吃肉,最是快意人生。”
说着,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侍从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们拿着纸伞便走了出来。缠绕着寒梅的纸伞一把接着一把被撑开,落在燕蒹葭与扶苏的头上。有人捧着夜明珠立在一旁,好在今日没有大风,夜明珠的光极为明亮,几颗围绕四下,比起烛火的光来说,这般颜色更是奢侈美好。
燕蒹葭喝了两口酒,微微眯起眸子:“这是张太守私藏了许多年的桂花酿,国师觉得如何?”
“不错。”扶苏道:“只是听闻,今日公主说要保张太守一命?”
燕蒹葭颔首,没有否认。
“公主好算计,一箭双雕,委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彩。”扶苏忽而道:“只是奇怪,皇后娘娘竟是要让扶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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