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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将军说哪里话?”许是没来得及喝水,她嗓音略有点沙哑,“统共这辈子也只嫁这一次,不过想多得将军几首催妆诗罢了……怎么?不可以么?”</p>

“……很可以。”谢瑾掀开轿帘,扶新娘坐进去,颇为好心地提醒她:“你忘记换鞋了。”</p>

新娘子僵了一僵,脚立刻收进红裙下摆中,谢瑾这才自觉报了一箭之仇,低笑一声放了帘子,跃上前头的白马,唤来身后的亲卫祈明月,在马背上低声耳语了两句。</p>

轿夫稳稳抬起花轿,锣鼓鞭炮一阵轰响,新郎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欢声笑语中稳稳地开道前行,不一会儿便去远了。</p>

尽管回程很顺利,但迎亲队伍到达张灯结彩的谢府大门时,金轮已坠,天边稠艳的晚霞染了半城绯色,谢府跟前望风的人松了一口气,心急火燎地往门内跑:“来了!来了!”</p>

谢瑾翻身下马,走到花轿跟前,修长身形挡住众人视线,轻轻一勾轿帘,将一双大红的绣鞋从帘缝里递了进去。</p>

“刚让明月买的,约莫不太合适,将就穿一下。”</p>

花轿里头传来隐约的悉索之声,谢瑾等了片刻,这才掀起轿帘,伸了手进去将新娘子搀出来,随即矮下身,待人伏到自己背上,方才背起新娘大步流星地进了谢府广亮大门。</p>

这一夜威远侯府高朋满座,欢声鼎沸,喜意无边,朝中高官来了大半,主宾席上的宣阳王也是从头坐到尾,直闹到三更后,满堂宾客方才渐渐散去。</p>

谢瑾跪在堂前,接了太后和皇帝派遣宫人送来的贺礼,直接绕过前厅,进了后院的新房。</p>

松渊小筑内静悄悄的,闹洞房的人被泼辣的谢夫人赶了个一干二净,此时院子里红灯高悬,彩绣朱幔,入眼俱是一片喧嚣热闹的颜色,幸而秋夜寂凉的夜风穿梭浮动着,稍稍拂开几许清幽。</p>

谢瑾在院子里伫立几息,推门进屋。</p>

绕过绣着金玉满堂图案的十二扇屏风,本该坐在喜床边等候的人已裹着喜被沉沉睡到了床帐里,半幅软红纱幔垂下来,掀起的红盖头散在床脚,椅子上搭着大红的喜服,床前的脚蹬上,搁着的正是他日间令人仓促买来的红缎绣鞋。</p>

……不愧是沈荨。</p>

谢瑾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他犹豫了一瞬,脱了身上喜服,去了净室。</p>

净室的角落里有沈荨换下来的衣物,一条玄色帛裤正是她今儿穿在大红嫁衣裙子下未来得及换的,谢瑾在背她进府的时候,没少将裙裾暗暗往下扯替她遮掩。</p>

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声,沐浴更衣。</p>

“哔啵”一声,高台上的红烛爆开一个灯花,沈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感觉身畔有人欺近,眼睛都未睁开,五指倏然探出,直接抓住对方衣领狠狠一掼,将人按倒在身侧,一个翻身骑上来,另一只手已牢牢扼住身下人的咽喉。</p>

“什么人?!”这一声喝出后,她方才睁开还有些黏糊的眼睛。</p>

这一看,她顿时有些讪讪的,忙把扣在人喉间的手挪开。</p>

“……怎么是你?”</p>

被她制住的人却是一身红色寝衣的谢瑾,他脸上满是错愕之色,被她方才悍然的举动弄得有点懵。</p>

红纱帐里,乱褥之间,两人默默对视着。谢瑾乌发铺枕,寝衣的领口被她拉开了,露出锁骨处一片春肤秀色,颈间几个淡红的指印还未褪去,衬着因饮了酒而微泛桃色的眼尾颊面,显出几分别样的暧昧和旖旎。</p>

沈荨丽眸定住,一时被这美色所迷,竟忘了动弹。</p>

谢瑾嘴角慢慢浮开一丝笑意,长睫下墨眸如星,含着两分讥诮,“今儿我俩大婚,自然是我,沈将军忘性倒是极大。”</p>

“睡迷了,对不住。”沈荨嘀咕一声,吹了吹额前碎发,这才准备翻身从他身上下来,谢瑾却一把掌住她左边大腿,将她扣在自己腰间,左手沿着她右脚脚踝慢慢抚摸上来。</p>

“你……”</p>

沈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p>

烛光红纱掩映下,同样穿了一身大红寝衣的姑娘青丝凌乱,晕生双靥,再不是惯常的素净与清淡。</p>

有力的手掌从她小腿上一寸寸按过,似在探寻着什么,直到身上的人“唔”了一声,谢瑾这才停下,轻轻撩起她的裤腿。</p>

膝盖下三寸处,潦草地绑了几圈绷带,血迹早已浸了出来,只因穿了红色的绸裤,不甚明显。</p>

谢瑾瞧着那处地方,淡淡问道:“怎么回事?”</p>

沈荨打个哈哈,从他身上翻下来,坐到床边,满不在乎道:“小伤,赶时间,一不小心就从马上摔下来了。”</p>

“一不小心?”谢瑾嘲讽一句:“沈将军会从马上摔下来,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p>

“这不急着赶回来和你成亲么?”沈荨瞅着他笑:“我心急如焚,生怕赶不上吉时,还好,虽然迟是迟了一些,但多得了谢将军十多首催妆诗,也算因祸得福,我甚欢喜。”</p>

“……是么?”谢瑾不置可否,把敞开的领口合上,坐起身来悻悻道:“大婚的日子之前早就定好了,什么事非要今儿赶着去办?”</p>

沈荨垂头不答。</p>

谢瑾看她一眼,起身去了净室,少顷端了一盆清水出来,放到脚踏上,将她右腿抬起。</p>

沈荨忙道:“我自己来。”</p>

谢瑾也没坚持,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她卷起裤腿,揭开绷带,拧了盆里的毛巾试擦伤处。</p>

那伤处裹得极敷衍,也没怎么清洗过,这会儿伤口周围还有点污渍,沈荨脸色如常,动作粗鲁,刮到外翻的皮肉时,眉头都没皱一下。</p>

谢瑾冷眼旁观,终是忍不住弯腰蹲下,抢了她手里的毛巾,重新拧过一遍水,轻轻擦试伤处时,动作比伤口的主人轻柔了许多。</p>

沈荨略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她自问行走之时并无异常,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这人到真是心细如发。</p>

谢瑾不答,隔了一会儿反问:“是去西境寄云关了吧?”</p>

“瞒不过你,”沈荨笑了两声:“不错,我本算好了时间,一定能在昨夜赶回,没想到路上出了点意外,有人给驿馆的马下了绊子,不止我,姜铭和朱沉也着了道。”</p>

“谁做的?你堂弟沈渊?”谢瑾握住她的脚踝,将她那条腿搭在自己膝上,低头仔细瞧她的伤口。</p>

沈荨很坦率:“是,他应该只想绊我一下,让我赶不及大婚。”</p>

“你自找的,”谢瑾毫不客气地说:“你既答应了太后来我谢家,便是自愿放弃了十万西境军的统辖权,这时候又赶着去西境联络你那些旧部,我若是沈渊心里也会不舒服。”</p>

沈荨咬着嘴唇:“你倒替沈渊说话?”</p>

“替他说话又怎么了?”谢瑾冷笑一声:“沈荨,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没听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p>

他挪了椅子过来,将她腿架在椅背上,起身把水盆端走,又取来药匣。</p>

“他这是给你个下马威,警告你别再插手西境军,”谢瑾一面细心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一面说:“西境军和北境军你都想要,世上可没这样的好事。”</p>

这人嘴里说着戳心窝子的话,手上动作却极细致轻柔,沈荨本想发脾气,又寻思着自家腿在人家手上捏着,识时务者为俊杰,遂忍了忍没吭声。</p>

“大婚之时你若没出现,太后那边定然无法交代,”谢瑾朝她伤口上轻轻吹着气,让那药粉更均匀地落到深处,“你与太后生了嫌隙,沈渊就更能牢牢握住西境军,你一向行事还算稳妥,怎么这时候倒犯了糊涂?沈渊刚刚接管西境军,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你何苦这时去招他?”</p>

谢瑾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瞧她,一瞧之下,不觉愣了一愣。</p>

沈荨并未如他料想那样一脸怒容,也没准备说点什么话来反驳他,只是笑眯眯地瞧着自己。</p>

他这才发觉自家的脸挨她的腿极近,嘴唇都快碰上那处肌肤了,而她舒舒服服地靠在床边,将被褥团成一团垫在身下,那条腿屈尊降贵地让他举着,脸上的表情仿若在说:“想亲就亲一口吧。”</p>

……</p>

谢瑾心下有点羞恼,绷着脸将她的脚放下,取了绷带来一圈圈地缠,嘴上还不饶人:“这时候赶着去西境,你怕不是后悔了吧?只可惜木已成舟,你后悔也没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p>

沈荨托着腮,一脸认真地打断他:“谢瑾,今儿洞房花烛,你说这么多废话,莫非想拖延时间?你若不想,直说便是,我不勉强你。”</p>

谢瑾一口气堵在喉间,差点跳起来:“拖延?我能拖延什么?沈荨,你老说这些话不觉得无聊么?”</p>

“咦?”沈荨笑了笑:“这是无聊的话么?难道不是正事?”</p>

谢瑾一时语塞,不觉朝她看了一眼。沈将军这会儿慵懒地靠在床头,如瀑青丝斜斜堆在一边肩头,寝衣的领口里露着一线红兜儿的金线滚边,也不知是红烛映的,还是脸上本就抹了胭脂,一向素净的脸此刻云蒸霞蔚,眼波如水,要命的是一条纤长的腿还被自己放在膝上,轻薄的裤角只挂在那条腿的腿弯处,如果忽略那厚厚的绷带,倒真是活色生香。</p>

谢瑾忽而觉得唇有点干,脸有点热。</p>

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处,都没再挪开。</p>

绷带的结早打好了,但谢瑾的手仍放在她腿上,肌肤接触的地方,晕开一阵热意,令得两人呼吸渐渐有点沉,心跳也有些快。</p>

顺理成章地,他将她那条伤腿和着另一条腿一并捞在臂弯里,另一只手臂横过她的腰,直接把人抱进了喜床深处。</p>

全幅红纱帐幔垂了下来,一小方天地里,尽是深深浅浅的红,烛火在帐外明明灭灭地跳动着,时光的碎片浮出来,化作悠然长河,里头浸着的全是他和她的点滴往事,水到渠成地推着他拥紧身上的人。</p>

那些针锋相对的你来我往,此时也成了浮光掠影,轻飘飘地挠在心头,无关痛痒,更无关紧要。</p>

这一切,原来并不困难。</p>

将她揽在怀里时,谢瑾心想。</p>

一个多月以来,他很多次设想过洞房花烛夜的情形,每每到一定的时候就没法再往下想了,可是婚约已定,不管她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嫁给他,他们总归成了夫妻,再不甘,再不愿,他也必须扭转自己的心态,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看待。</p>

他以前,没把沈荨看成是个姑娘。她和他所认识的大部分姑娘截然不同,她武力超群,性格直率,大而化之,大多数时候没个正形,有时还带着些痞气,但打仗时绝对身先士卒,奋勇无畏,在军中很有威望。</p>

撇开那些恩怨和争吵,谢瑾私下里其实很欣赏她,不过这种欣赏他自认为绝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倾慕和喜欢。</p>

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很关注沈荨,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他时常会想着她,在她不来挑衅他的时候,甚至会暗暗地去撩拨她,但从来没想过要去喜欢她,爱她,与她做一些极亲密的事——除了那次偶然的梦。</p>

所以刚得知自己必须和她成婚时,谢瑾是不情愿的,抵触的。</p>

他曾以为洞房这一关,自己很可能过不去,由此每天早上起床之时,都会默念三遍:“沈荨是个姑娘,我将成为她的丈夫,而她将成为我的妻子。”</p>

事到临头,一切居然这般容易,甚至自己没有半分勉强,他先是吃惊,后又释然。</p>

也许是多日的自我暗示和情绪调整起了效果,他已经接受了她于他的这种新身份。</p>

注①:“绵风吹动荷花现,线针月老把婚联,般般如意人间喜,喜气临门在今天。”为民间流传歌谣。</p>

(/32572/32572832/4680546.htm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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