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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飞霞,锦帐流香。</p>
意乱情迷中,沈荨两条手臂环上来,红唇颇无章法地亲过他的脸颊,又滑到他的唇边。</p>
鬼使神差地,谢瑾略偏了偏头,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p>
她的吻落了空。</p>
这一下出乎意料,两个人都僵住了。</p>
火热的旖旎如潮水般褪去,几乎是瞬间便清醒过来的谢瑾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p>
沈荨是一个骄傲的人,尽管她有时吊儿郎当,口无遮拦,喜欢口不对心地说一些让人跳脚的话,但他知道,她是极敏感和自傲的,更何况是这种时候。</p>
果然,沈荨的手臂还挂在他肩上,但脸上的红潮很快消散,神情冷静下来,眸中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冷冷的一点波光。</p>
谢瑾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手仍然放在她腰上,她的衣带缠在他指间,绞得他思绪一片混乱。</p>
红帐间只闻两人逐渐平息下来的呼吸声,沈荨一时觉得有点冷,自嘲地笑了笑,去拉他的手。</p>
他指间缠绕的衣带却在这时被扯开了,沈荨“哎呦”一声,忙将衣带扯回来,拢上衣领。</p>
“还真是尴尬啊。”她笑道:“好在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这一局算扯平。”</p>
没来由的,谢瑾心口一悸,却说不出话来。</p>
沈荨系好衣带,转过身来,看了看神色复杂的谢瑾,扑哧一笑,将他凌乱的衣襟理了理,拍了拍他的脸颊以示安抚。</p>
“那什么,”她状若无意地说:“忘了你有心上人,对你来说,是难了点。”</p>
谢谨无法解释,也不能反驳。</p>
沈荨撩开帐幔,正要下床,手腕忽地被人钳住,谢瑾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唇不管不顾地往她脸上寻过来。</p>
沈荨偏头躲开,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啪”的一声,他脸上顿时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p>
她怒道:“我早说过你不用勉强!你犯得着这样吗?”</p>
谢瑾胸口起伏,慢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若是以往受了沈荨这一耳光,他一定会想法子讨回来,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该挨这一巴掌。</p>
沈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新房中央的八仙桌前坐下。</p>
桌上摆了几盘冷食和果点,一个托盘内放着一壶花雕和两个小酒杯,是给新婚夫妇喝交杯酒用的。</p>
沈荨平息了一阵,拿起那酒壶,将倒扣的一个小酒杯翻过来,慢慢往里斟着酒。</p>
正要送到唇边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酒杯夺了去。</p>
谢瑾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你腿上有伤,最好不要喝酒。”</p>
“也对,”沈荨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笑嘻嘻道:“那么,交杯酒也不用喝了?反正你也没挑我盖头。”</p>
谢瑾默不作声,脸色阴沉地在她身边坐下。</p>
沈荨凑过去,捏着他的下巴瞧了瞧,“哎呀,打得狠了些,对不住了,要不擦点药吧?不然明儿怎么见人?”</p>
她这心情倒恢复得快,谢瑾半真半假道:“别人问起,就照实说是被你打的。”</p>
“别呀,传出去别人还当我多凶。”沈荨起身去拿他刚才留在椅子上的药匣,抱过来放在桌上,“哪瓶是消肿的药?”</p>
谢瑾瞄了一眼:“青色缠花枝的那个。”</p>
沈荨取了匣子里的小棉花棒,沾了药粉细心地抹在有点红肿的指印上。</p>
红烛悄无声息地燃着,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没有闭紧的窗扉灌进丝丝夜风,吹得窗前梅瓶内插的数枝朱瑾隐隐绰绰地晃。</p>
夜阑人静,烛影摇红。</p>
沈荨的手很稳,一面抹着,一面说:“时间也不早了,抹完药就睡吧,先说好了,我习惯睡外头,你睡里头。”</p>
谢瑾没出声,沈荨收了药瓶,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咱们也不是非要圆房不可,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总归我嫁给你也不是为了这个。”</p>
谢瑾长眉一挑,语声很平稳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p>
沈荨打了呵欠:“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么?何苦问我?”</p>
谢瑾将她手一按,一双黑眸透澈澄亮,目光似网,牢牢罩住她:“监视和牵制我谢家也就罢了,横竖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若要打八万北境军的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p>
沈荨啧啧叹了一声,拿手去按他微微拧着的眉心,“你瞧你,眉头又皱这么紧做什么?放心,我不为难你,” 顿了顿,又促狭地笑着补充:“无论什么事。”</p>
谢瑾气得牙痒痒,偏这情形这时辰也不好发作,只哼笑一声,起身走到床边,果然依言睡到了床里。</p>
没一会儿沈荨也上来了,连日奔波,她应该是累极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p>
谢瑾听得她呼吸既轻且长,翻过身来面向她。</p>
红烛燃到半途,这会儿火光格外明亮,透过纱帐清晰地勾勒出对面人的轮廓。她侧身而睡,一弯腰窝凹着柔美的弧度,一手压在枕下,另一条胳膊横在大红丝绣缎面的被子外,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截小臂。</p>
谢瑾叹一声,将她压在枕下的手抽出来,两条胳膊都塞回被子里。</p>
次日松渊小筑内当值的婆子领着两个沈荨带来的小丫鬟去敲门,听里头静悄悄的,本以为这门很得敲一阵,哪知刚敲了一声门就开了。</p>
开门的是谢家昨儿新进门的大少夫人,她身上穿得周正,发髻却很散乱,见了来人,脸色微微一沉:“怎么这时辰才来?”</p>
得了谢夫人吩咐故意晚来的婆子并两个小丫头都不敢吱声,沈荨也没什么废话,只说了一句:“明儿起,若我不上朝,一律卯时正过来伺候。”说罢,叫了小丫鬟进去,“帮我梳头。”</p>
谢瑾从谢家练武堂回房时,沈荨正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她穿了绛红上襦搭烟水色半臂,配了条茶白六幅湘裙,丫头给她挽了个随云髻,发髻上插着一只赤金烧蓝的衔珠凤钗。</p>
正往净室走的谢瑾看了她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走到她跟前,朝她耳垂处瞄了一瞄。</p>
玲珑小巧的耳垂穿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钩,下面挂着一只玛瑙小耳铛,只一眼,便看得出上头并不是耳夹。</p>
谢瑾垂眸,自嘲一笑,去净室洗漱更衣。</p>
夫妻俩收拾停当,到正院给谢戟夫妇敬茶。</p>
谢夫人高高兴兴地接了儿媳妇敬的茶,心下特别满意。</p>
她这大儿子,从小老成持重,成天顶着一张冰块脸,沉稳是沉稳了,外人也都赞誉有加,可她就觉得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少年人,死气沉沉的,让她这做娘的看了都没什么好心情。</p>
所以不怪她喜欢沈荨,自家儿子也只有在这姑娘面前,才有了几分少年儿郎该有的模样,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很早就发现,儿子在沈荨面前,脸上的表情和情绪都来得特别强烈,很有精神,就算是生气,整个人也生动了许多。</p>
不过因为沈家和谢家向来对立,儿子不太可能把这姑娘娶回来,谢夫人深以为憾,暗自抱恨好多年,听到太后和皇帝有意撮合两人时,她先还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无疑后,不由喜出望外。</p>
这可不是自古姻缘由天定,月老自有好安排么?</p>
当然,坐在她旁边的谢侯爷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但谁管他呢?反正她对这桩婚事特别满意,连带着瞧儿子也顺眼许多。</p>
她亲切地赏了儿媳妇一匣子丰厚的见面礼,吩咐儿子:“今儿天气好,你陪荨儿去城外的枫露山走走吧,听说山上枫叶都红了,你们不久就要离京,趁这时节好好散散心。”</p>
谢瑾却恭敬道:“母亲,孩儿恐怕还是得去西京校场,这批新兵得操练得像个样子才好带去北境……如今天气转凉,北边不久就会降雪,一旦大雪封山,路就不好走了。”</p>
谢戟目光一直在谢瑾略有些发红的一边脸颊上打转,闻言瞪了谢夫人一眼,“瞎安排什么,正事要紧。”说罢,很和气地问沈荨:“荨儿没什么意见吧?”</p>
沈荨忙道:“自是军务重要。”</p>
谢夫人无奈,只得携了沈荨的手,笑道:“我在淡雪阁那专门给你扩了一间书房,就在云隐书房隔壁,一会儿我领你去瞧瞧。”</p>
早膳后,谢瑾领着祈明月骑马去了西京校场,谢夫人因要处理家事,把沈荨领到淡雪阁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沈荨在自己的书房内写了两封信,想了想,推门进了隔壁谢瑾的书房。</p>
他的书房应该也是不久前重新翻新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案书架与她书房里是一样的,这会儿还散发着花梨木淡淡的清香。</p>
东边的屋角放置着半人高的沙盘,沈荨走过去看了看,里头是北境一线山形地势的微缩模型,正中的关隘处正是望龙关,周围山势起伏,蜿蜒盘旋,上至关外樊国疆土,下至望龙关下的靖州城,都是毫纤毕现,栩栩如生。</p>
沙盘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北境地图,沈荨瞄了一眼,便知是最近重新绘制过的,几次与樊国交战中新开辟的战场都被重点标示了出来。</p>
西边的墙壁上挂着两副字画,都是谢瑾自己的笔墨。</p>
右边一幅画是《春山牧雨图》,图中山林染翠,烟云漠漠,细雨霏霏中曲涧雾浓,隐见牧人骑牛而归,其用笔时而墨洒,时而细点,浓淡相宜,极有意境。</p>
右下角处的题跋是一首五言:“烟霞润广树,碧叶绣清安。新绿又一年,携雨看山归。”</p>
谢瑾这人,画技诗作也都还不错,有时还颇有点文人雅士的隐逸情怀。</p>
沈荨目光转到另一幅字画上。</p>
左边的《题望龙关》画的是北境望龙山脉中的望龙关,泼墨写意,只寥寥数笔,雄关漫道,万壑千嶒,锋凛气势便扑面而来。</p>
左上角题跋是一首七言:“关山冷月孤雁高,烽火长缨金鼓急。晓动寒林飞将出,驰马横戈千嶂里。”</p>
沈荨心潮起伏,凝目瞧着那幅《题望龙关》,长睫掩下,半晌方才微微一笑,去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册。</p>
长指沿着书籍一册册滑过,在一本简单装订的书上停了下来。</p>
谢瑾有随手记叙的习惯,这本线装书里装订的,便是他的一些散笔,少时他曾给她翻阅过,这会儿又这般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架上,想来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她犹豫片刻,便抽出书册来翻开。</p>
她饶有趣味地读着,唇角不觉微微翘起,眉眼俱柔。</p>
也许记叙的人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在这书页里,随处都可发现一个人的痕迹,她隐在字里行间,栖身在时光的各个角落里。</p>
“……洪武二十七年冬,大雪封山,粮道断绝三月有余,存粮已近告罄,三军饥寒交迫,吾令人张弓猎禽,然极寒之地,难觅其踪,吾忧思辗转,彻夜不得眠。未等山穷水绝之日,荨竟令人劈山碾冰,粮被冬衣,载车以达,此雪中送炭之恩,实重逾泰山也。后春临冰消,吾去信表恩,荨只回:“不足挂齿。”吾甚感怀。”</p>
“……金秋九月,獒龙沟大捷,荨率荣策营将士与吾军会师,是夜篝火熊熊,荨与左将拼酒,酩酊大醉,竟仗气使酒,霸占吾之营帐,吾不得已,遂与左将同帐,其酒气熏天,鼾声如雷,吾睁眼至天明……”</p>
“……昭兴元年春,上欲配荨于洪恩伯世子,吾回京述职,荨邀春猎,时洪恩伯世子亦随行,未几,竟掉头而去,吾策马追问,曰:荨心在尔身上,尔不知乎?吾哑然失笑,此误会大矣!需知荨乃视吾为对手,欲胜吾而后快,故而与吾射猎以赌,非着意亲近,罢!吾早闻洪恩伯世子另有心仪之人,此借口未免可笑……”</p>
“这傻瓜!”沈荨看到此处,笑骂一句。</p>
她翻往下一页,看了一眼,捏住书页的手微微一顿。</p>
“……上京秋暮,吾于月夜邂逅一女子,伊柔婉似水,情深缱绻,吾后思之,恍若南柯一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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