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最终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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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像他们这种通灵的人，实在是不需要发愁衣食住行，但这不是他想要的。</p>

他想要继承南家。</p>

这样就好像被南子安承认了他的能力，可是一切都变了。</p>

一枚棋子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大任的，他娶不了他喜欢的师妹，也不能继承南家，甚至连回去都不可能了。</p>

唉——</p>

长空重重叹了一口气，躺在温软的床上看着床柱那精致雕纹发怔。</p>

心中充满了怨恨。</p>

忽然床柱上雕刻的梅花开始簌簌落下花瓣，绛色红木上刻的梅花活了，花瓣如雨掉落，落了满地粉色花瓣。</p>

他蓦地坐了起来，拧眉往窗外看，冷声：“哪里来的妖术，敢在我面前露眼。”</p>

“妖术？南子安没有教过你，以假乱真么？”</p>

声音并不年轻，听着像是个中年人，满是嘲讽。</p>

长空没有动，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就在屋里，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p>

屋里木桌上的茶杯被人翻了出来，茶壶也腾空飞起，浇出一条细流，落在茶杯中。八分满，恰恰好。</p>

此时那个倒茶的人才渐渐现出人影，如长空所料，是个中年人，但他没有见过。他细看好一会，问：“你是谁？”</p>

葛洪不急不躁喝了半杯冷茶，才偏头看他，笑说：“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公。”</p>

长空微顿：“你是……”</p>

“南子安是我的师兄。不过我的师父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所以你不叫我也没有关系。”葛洪一想，又道，“哦，不对，就算你想叫，也不行，因为你也被赶出南家了，对吧？”</p>

多日没人提起的事像针扎来，令长空分外难受。他漠然说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p>

葛洪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南子安把弟子全都赶走了，他的手法真是跟当年我师父的手法一样，将弟子养大了，陪继承人学有所成后，就将弟子赶走。”</p>

长空又被戳了痛处，分外沉默。他不想非议南子安，虽然很不屑也很气恼他的做法。但对一个第一次碰面的人说别人的坏话，也不是君子所为。</p>

“南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是却受无数百姓爱戴，他们殊不知表面光鲜的南家，骨子里已经腐烂不堪。长空，你不恨南家吗？我们联手吧，让南家付出代价，让南子安付出代价。”</p>

“呵。”长空冷冷一笑，“付出代价？你算什么东西？这世上谁比南子安厉害？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p>

葛洪笑了笑：“看来南子安说的话还不够让你彻底寒心，你竟然还敬他尊他，不容许别人踩他一脚。”</p>

长空也没有想到这点，一时被说愣了。</p>

“可是啊，你再怎么敬重他，他都只是将你当做棋子，一个伴读而已。没有用处了，就扔了。”</p>

“住嘴。”</p>

葛洪没有闭上嘴，继续悠悠说：“南子安没有将他最宝贵的孙女嫁给你，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可是为了让你忠心留在南家，所以让你误以为你可以做南家的孙女婿。殊不知，他挑中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位解甲归田将军的儿子。那位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门第颇好，不像你，在南子安眼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儿，没有有权势的爹，也没有出身书香世家的娘，呵，如今一想，你的脸皮倒是很厚，竟然妄想娶南子安的孙女，只怕他心里一直嘲讽你的不自量力吧。”</p>

这些话句句都戳痛长空，他在南星面前，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卑微，努力刻苦只为配得上她。好不容易缩小了距离，觉得可以娶她了。</p>

可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南子安给他的错觉。</p>

既然从未真心留他，当初何必对他那样好，让他以为南家人可以成为他的家人。</p>

原来，师父从来都看不起他。</p>

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将他赶走，南星不是他的，南家也不是他的。</p>

一心想继任南家家业的他，这十几年来，仿佛是个笑话。</p>

“年轻人，南家给你的屈辱，你就真的不想讨回来吗？”</p>

葛洪的会心一击，让长空从卑微的泥潭中抬起了头，下意识问：“如何讨？”</p>

“我这几年投靠了一位将军，他对南家的事也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位将军也乐意出手，将南家驱逐出西城，甚至是大宋。到时候我劝说将军资助你金钱，让你再建个门派，你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代南家。”</p>

长空动心了。</p>

建立自己的功业，是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事。以前寄希望于南家，现在完全没有可能了，可又天降一个机会，不得不让人动心。</p>

葛洪温声说：“我要的，也不过是让南家身败名裂，在西城无法立足。”</p>

长空并不放心，他是恨南家，但并不想做出欺师灭祖的事，让他们无法在西城立足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他沉思半晌，问：“那位将军叫什么？”</p>

“彭方元。”</p>

长空有些意外：“彭方元？”他当然听过彭方元的名字，朝廷昏聩，无数贫民百姓揭竿而起，那彭方元就是其中一位了。</p>

听闻他骁勇善战，礼待下士，攻下一座城池绝不骚丨扰百姓，反而打开粮仓，宽待百姓。在一众起义的人中，他实在算是一位良将。</p>

如果是彭方元的话，那绝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p>

他转念一想，皱眉问道：“彭将军为什么对南家感兴趣，又为什么想驱逐他们？”</p>

葛洪笑道：“唯有利用外力将他们驱逐，他们才肯投靠彭将军，不是吗？”</p>

长空顿时了然，冷笑说：“名声再好，权利之下，终究不过是个小人。”</p>

“彭将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南家效力大宋，对彭将军来说，是个阻力，他爱惜南家人才，但既是敌对方，那日后也不得不铲除南家。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吧？”</p>

“然而如今我助你驱逐南家，日后彭将军却要用他们，万一成了座上宾，那我岂不是又成了棋子？”</p>

“所以要你建立一个跟彭将军坐在一条船上的门派。像南子安那样的人，将军怎会重用他？不过是因为局势所逼，将军马上就要攻打到西城，不得不忌惮南家。”</p>

一切都说得通，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是长空所想的——驱逐南家，动摇他们的根基；自己建立一个门派，做无人可以再随便赶走的门主。</p>

既了却了心中的怨恨，更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p>

那位将军是彭方元，仁慈的美名在外，想必也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事来。</p>

他想了又想，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p>

葛洪轻轻笑道：“南子安并不容易对付，他知天命，算天机，在将军进入西城之前，他一定会算到什么。我想你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的破绽，所以我想你扰乱他的测算，让将军的人顺利进城，借用外力，驱逐他们。”</p>

长空微顿：“就这么简单？”</p>

“当然不止，南家的格局、通道，我们都需要知道，你从小就在南家住，一定很熟悉这些。”</p>

长空盯看着他，说：“看来你查过我。”</p>

“知己知彼罢了。”</p>

“你叫什么？”</p>

他一笑，说：“葛洪。”</p>

长空去见了彭方元，跟他交谈之后，觉得这个人跟传闻中的一样和善，并不是什么残丨暴无脑的武夫。他思量后，将南家的秘密道尽，随后就先回了西城。</p>

回到西城后的长空有在南家附近走动，发现南家闭门了，足足两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他心有不安，难道师父算出他出卖了南家，提前走了？那他日后是不是会找自己算账？</p>

他惴惴不安，只等着彭方元的人进城。</p>

谁想不单单是彭方元的人进城了，连他自己都来了。他放了风声给西城的守卫，守卫军很快就不战投降，彭方元率着数千人马直奔南家。</p>

长空已然觉得不对劲，他悄悄跟随，想去看看为什么彭方元跟说好的不一样。</p>

可没想到，到了南家，他却看见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隐藏在角落里的他愕然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p>

葛洪骗了他。</p>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屠杀南家。</p>

他看着他敬重的师父站在血海中，脸色惨白，似乎没有了一滴血。他一手持剑，盯着眼前浩荡的军队，眼里也没有丝毫畏惧。宛若神明的师父，在最后，仍是神明。</p>

火迅速烧了起来，南子安站在大火之中，被烧去头发，烧去身体，但他临死前的眼神，长空一直记得。</p>

成了他的噩梦。</p>

他后悔了。</p>

长空连续五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南家人遍地的尸体，心中是沉甸甸的罪恶感。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出卖南家。</p>

长空深受良心的折磨，这晚又无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边的剑，去找彭方元驻扎的营帐。</p>

他要杀了葛洪和彭方元，为师父报仇。</p>

对他来说，要混入军营并不是件难事，找到葛洪的住处也不难。他悄然走到营帐外面，剑还没撩开布帘，就传来葛洪的声音：“你果然来了。”</p>

长空一顿，以剑划开门帘，俯身进去。里面的灯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营帐内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p>

葛洪看了他手里的剑一眼，轻笑：“你要杀我，为南子安报仇？”</p>

“你欺骗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p>

“可是南家已经被灭了，你要为了一堆死人葬送自己的前程？你建立门派需要的钱，我依然会给你，往后合作愉快，长空。”</p>

“什么合作！”长空怒不可遏，“我不会跟你这种人合作。”</p>

“我这种人才能活得更久！”葛洪冷声说，“南家的人可不算真正地死了，他们还会活过来，南子安有这个本事，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p>

长空一愣：“什么？”</p>

“唯有布下死阵，让他们生生世世不能转生，才能阻止他们复活。”</p>

长空想到师父曾提及的死阵，因为太过恶毒，所以被列为南家的禁术，他说：“你会死阵？”</p>

“当然会，当年我正是因为偷学南家禁术，被师父发现，才将我驱逐出南家。若没有学会，那我岂不是白白被驱逐了？”葛洪冷冷一笑，说，“但是南子安太过厉害，单单以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布下死阵的。”</p>

长空猛然明白了什么，手已经在颤抖：“你最终的目的是这个，依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布下那种死阵。”</p>

“呵，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南子安的破绽，难道身为师弟的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做？南家的密道，找工匠即可，也不需要费尽心思说服你。”</p>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的长空心中的罪恶感更加强烈，他忍着几乎吐出来的血，说：“我不会做……”</p>

在他张嘴说话之际，忽然葛洪从手里弹出一粒血红丹药，直入他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他嘴里化开。</p>

长空心觉不妙，俯身要吐，但那血像是有手，拼命往他的喉咙、胃里钻。</p>

“你……给我吃了什么……”</p>

“血丹。”葛洪微微笑道，“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经由彭方元净化了诅咒之后的血制成的丹药，世上只有两颗，我分了一颗给你。长空，我们可以一起长生不老了。”</p>

长空听后更想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p>

“别挣扎了，血丹已经渗入你的血液里，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炼制的丹药，如果你不助我布下死阵，那南家人复苏后，会找你算账，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葛洪缓声说着，用无比温和的语气说，“你是想被南家人寻仇杀死，还是要跟我联手？你选吧。”</p>

长空不信这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为他不相信葛洪。</p>

然而他发现自己手上的陈年疤痕，正慢慢褪去，跟旁边的皮肤毫无差别。身体的血液在沸腾，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精力。</p>

葛洪没有在骗他。</p>

他真的吞服了南家人的血，这里面有师父的，还有南星的。</p>

他很想吐，然而怎么都吐不出来。</p>

深深的负罪感逼得他走投无路。</p>

他久久跪在地上，无法释怀，直到天亮，外面有晨曦照入，他才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p>

他冷漠地看着外面，问：“怎么布下死阵？”</p>

葛洪朗声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着，连外头的日光，都在发抖。</p>

长空，也从这一刻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和心都没有温度，永远长生的——怪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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