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杏影席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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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抬头朝说话的那个人看去。</p>

那人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面目清秀，身段文弱。</p>

杨婉看着他，不禁声音一柔，“考科举，入仕，守着你们现在这一颗良心，去做于国于民有利的事。”</p>

“可是……我们还能参与今年的春闱吗？”</p>

杨婉看着他沉默了须臾，忽道：“你后悔吗？”</p>

那人没有出声。</p>

杨婉抱着手臂静静地坐着，昏暗的灯影烘着她单薄的身影，她面上的疲倦与厌烦丝毫不遮掩，却仍在尽力维持着姿态和情绪。</p>

“你还记得，他在东公街上对你说过的话吗”</p>

她说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捏握成拳伸向众人。</p>

“他问你，你想像他那样吗？”</p>

一堂之内，无人应声。</p>

摇曳的灯火把所有的人影子都撕得有些狰狞。</p>

堂中的墨香，面香混在一起直往人的鼻里钻，人多潮湿，木质的书架上凝结着的水珠子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p>

杨婉垂下手，低头笑了一声，“你看看，你连回答都不敢。”</p>

“不…”</p>

那少年抬起头，“我想参加春闱，我想做官，我想为百姓谋福祉，我不想像他那样，姐姐，我…我后悔了……”</p>

杨婉听完这一句话，侧面朝周慕义看去，“你呢，你后悔吗？”</p>

周慕义的拳头捏了又松开，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叫杨婉。”</p>

“对。”</p>

“你与他对食，为何要救我们。”</p>

杨婉抬头逼回眼底的酸意，“因为他想救你们。”</p>

“不可能！”</p>

杨婉冷笑了一声，“你激动什么？”</p>

周慕义撑起身子道：“他如果真的想救我们，为什么要把滁山书院的学田占为己有，为什么要让书院办不下去！”</p>

杨婉冷冷地看着周慕义，“你们不是去砸过他和我的家吗，里面有些什么，你们看到了吧。”</p>

周慕义喉咙一哽。</p>

杨婉颓然地坐在灯影下面，将一只手垂在椅背后，声音很淡。</p>

“一张木架床，一方榆木书案，两三口箱柜，几件薄衣……还有什么？”</p>

周慕义道：“这难道不是他的幌子吗？”</p>

“幌子？呵。”</p>

杨婉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滁山和湖澹两个书院撑过这半年吗？”</p>

“什么意思。”</p>

“周慕义，学田上的田产，能退回的不多，但能退的，他全部退给了你们，白首辅以及白尚书集给你们书院的银资，全是他的俸银。即便如此，他今日还是因为学田的罪名被关押进了诏狱。而我……”</p>

她忍泪笑了一声，“而我却还要救你们。”</p>

周慕义梗着脖子道：“你的话我不信，我也不需要你救我。”</p>

“不需要？”</p>

杨婉提声发问。</p>

“周慕义，你进过诏狱吗？你知道进去以后会怎么样吗？”</p>

杨婉说着，脱下褙子，撩起中衣露出半截腰腹，去年那道触目惊心的鞭伤仍在，像一只蜈蚣一样爬在她的腰上。</p>

在场的大部分人见她如此忙低头避开。</p>

杨婉道：“不要跟我讲什么非礼勿视，入了诏狱没有“礼”可讲，你们所谓的衣冠体面，所谓的文人气节，全部都要被刑责剥掉。”</p>

她说完放下衣摆，重新披上褙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你们想要他去的地方，他已经去了。他想要你们去的地方，也希望你们清清白白地去，我只能救你们一次，我请求你们，留着自己的性命，好好去走，他走不了的那条路。”</p>

刚说完，角落里的少年颤声唤了她一声，“姐姐……”</p>

杨婉回过身，“什么。”</p>

“我不懂……邓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p>

“你不是骂了他这么多日吗？”</p>

“我……”</p>

少年哑了声。</p>

杨婉道：“他在你们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我在乎，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但是，对你们来讲，我说什么也并不重要。人生几十年，王朝几百年，留下的人物何止千万，除了死在刑场上的人，能当众一呼，留下自己的绝命词。其余的，有几个能张得开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活着自己去辨吧。”</p>

杨婉说完这番话，将椅子拖回原位，走到院中命人把剩下的面都端进来。</p>

自己却独自一人抱着膝在阶上坐下来。</p>

月明风清，四方炊烟。</p>

无人处无数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p>

杨婉忙将头埋在膝上，想起将才自己的那一番话，不禁抓住自己的袖子，她很想哭，但又深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只能带着哭腔‘逗’自己道：“邓小瑛，跟我谈了这么久恋爱，只给我磨了两个珠子，啥也没给我买过，就把自己丢牢里去了，你是个渣男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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