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杏影席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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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瑛的齿缝忽然传来一阵酸疼,它忍不住抬起手，试图去摁一摁腮帮，刑部派来帮他卸刑具的人以为他要挣扎，一把打下了他的手,“别动。”邓瑛忙配合地伸平手,轻道：“对不起。”</p>

站在牢室外面签交接公文的齐淮阳忙走进来道：“怎么了。”</p>

邓瑛笑了笑,“没什么。”</p>

说着偏了偏头,“牙有点酸,像是有人在背地里骂我。”</p>

齐淮阳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差役的动作。</p>

“戴了有一个多月了吧。”</p>

“是啊。”</p>

齐淮阳道：“等卸掉这些东西,我们也就管不了你了。”</p>

“我知道。”</p>

他刚说完，镣铐上的锁扣“噼啪”一响,差役搬开腕铐，一双几乎青肿的手腕便露了出来。邓瑛轻轻地捏了捏伤处，对齐淮阳道：“这一段时日多谢大人照顾，令我不至于遭太多的罪。”</p>

齐淮阳摇了摇头，“我誓做循吏,实则在官场上极为保守，从不做逆律之事，邓厂臣这一声“照顾”，倒令我惭愧。”</p>

邓瑛拱手作揖,“司法道上，如此甚好。”</p>

齐淮阳沉默了一阵，亦弯身回他揖礼。</p>

牢室外面的校尉忽屏息噤声,齐淮阳抬起头，见张洛已立在了他的身后。</p>

齐淮阳站直身，接过公务递向张洛,“虽然是你我两衙会审，但犯人看押在镇抚司中，我本不该多说。不过犯人毕竟是东缉事厂的厂臣，还望张副使不要过于苛待。”</p>

张洛看了一眼公文上的签章，对齐淮阳道：“不苛待是如何待？诏狱管束人犯的规矩都是一样的。”</p>

齐淮阳应了一声“是，本官多言了。”</p>

张洛朝前走了一步，“今日戌时之前，我会遣人去刑部衙门调取学田案前几次鞫问的卷宗。”</p>

“已经备好了。”</p>

“既然如此，我这就遣人随侍郎前去调取。”</p>

“嗯。”</p>

齐淮阳应着回头看了一眼邓瑛，又道：“户部明日要递折，学田案可否缓一两日再审。”</p>

张洛点头，“那便等杨伦，镇抚司先查他迫害首辅一事。”</p>

齐淮阳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好。”</p>

随之道：“那本官便告辞了。”</p>

齐淮阳走出牢室，差役提灯替他照路，邓瑛眼前晃过一道温暖的光，但一下子就收敛到外面去了。</p>

张洛侧面对校尉道：“把囚衣给他。”随后又道：“你自己换吧。”</p>

邓瑛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p>

他说着接过囚衣，脱下外袍，解开中衣的绑带。</p>

张洛示意其余人退出去，自己走到邓瑛对面道：“邓瑛，你领着东缉事厂和镇抚司斗了这两年，想过会住进这里吗？”</p>

邓瑛的手顿了顿，低头道：“不瞒大人，其实我想过。”</p>

张洛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在邓瑛面前坐下，抬手道：“先别换了。”</p>

邓瑛垂下手，“大人现在就问我吗？”</p>

张洛抬起头道：“审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这件事情你想答就答，不想答也没关系，我不会动刑逼你。”</p>

“大人请问。”</p>

“清波馆背后的人是不是杨婉。”</p>

邓瑛没有开口。</p>

张洛笑了一声，“行，不答算了。”</p>

邓瑛道：“我能问大人一个问题吗？”</p>

“问吧。”</p>

“大人喜欢杨婉吗？”</p>

张洛挑眉，“不喜欢。”</p>

“那大人为何到如今还不娶妻。”</p>

张洛切齿，“你信不信，我今晚先让脱一层皮。”</p>

邓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p>

张洛坐在椅子上与他沉默相对，地上的人影轻轻地颤抖着，席草沉默地伏在邓瑛的脚边，他因为站得有些久了，不自禁地挪了挪腿。</p>

张洛看着他道：“你现在是诏狱里的钦犯，除了案子之外，我不会与你谈论任何事。”</p>

“是，我明白。”</p>

“不过。”</p>

他顿了顿，抬头道：“杨婉的事可以谈，她带走了杭州的书院的学生，这些人的言行，纪总宪不愿报呈，锦衣卫会呈报，陛下一旦下旨治这些学生重罪，杨婉也会和现在的你一样。我曾对她说过，如果她在我家中受我管束，我没有什么是担待不了的，但是如今已经晚了，你和她都得按律受惩。”</p>

邓瑛沉默不语。</p>

张洛喝道：“为什么不答话？”</p>

“你惩戒不了她。”</p>

“你说什么？”</p>

邓瑛的声音很平静，“我说你惩戒不了她。”</p>

他说着抬起头，“张大人，当年在你对我说过，不是你惩戒我，是《大明律》惩戒我，我认这一句话，所以我如今才会站在大人面前，但杨婉是不会认的。”</p>

张洛冷笑了一声，“她不认就可以逃脱吗？”</p>

邓瑛摇了摇头，“如果我不认，我未必不能逃脱。”</p>

张洛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自己走进诏狱的吗？”</p>

“是。我自己来的。”他说着捡起身边的囚衣。</p>

“这身囚衣也是我自己要穿的，身为刑余之人，在这一朝，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但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