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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是复杂。</p>
如果司礼监让郑月嘉过来过问,那就说明山东供砖的事情,恐怕真的如邓瑛所担心的那样,在账目上有所遗漏。</p>
杨婉想到这个地方,太阳穴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忙抬手摁住,低头忍抗。</p>
“姑娘怎么了?”</p>
“没事。”她松开一只手冲二人摆了摆“缓一下就好。”</p>
说完索性趴在案上,紧闭上了眼睛。</p>
忍痛间她隐约感觉到,琉璃厂牵扯出的这件事情,好像和十二年秋天的那场桐嘉惨案有关,但是她暂时推不出来其中具体的关联。</p>
历史上大片大片的时间空白,永远是令研究者又恐惧又兴奋的东西。</p>
杨婉从前认为这两种情感的成分是相等的,但如今她自己身在这一段未知的空白之中,除了恐惧和兴奋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她暂时说不太明白的情绪,就像这一阵没有征兆的头疼一样,突然就钻了出来,痛得她不能自已。</p>
缓和过来以后,杨婉没有再多留。</p>
带着屉盒回到了五所,坐在窗下,翻看自己笔记,试图把前后贯通起来思考。</p>
杨婉很清楚,不论邓瑛如何,她都不应该直接该介入他的政治生涯。</p>
可这种旁观,却又让她有一种如临刀锋的刮切感。</p>
日渐西沉。</p>
宋云轻从尚仪局回来,见杨婉在出神,以为她在为邓瑛被刑部带走的事担忧,便坐到她身旁拿话去宽慰她。</p>
“进来就看你闷着。”</p>
杨婉松掉撑在下巴上的手,顺势合上笔记。</p>
“没有的事。”</p>
“我听说太和殿的事了。”</p>
她说着拉起杨婉的手,“都是在宫里做奴婢的,难免招惹上事,陈桦以前也常犯事被摁着出去打板子,我那会儿跟你一样急。不过过些日子就好了,他也有了地位,人们对他也就有了忌讳。你看吧,人在宫里,只要不是十足的蠢,都能有一番天地,陈桦那样的人都可以,别说邓瑛了。”</p>
杨婉忽然想起,她是惜薪司掌印太监的菜户娘子。</p>
“云轻,我问你啊。”</p>
“什么。”</p>
杨婉有些犹豫,“就是……担心陈桦的时候你能做什么。”</p>
宋云轻托着腮想了想,“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求主子们开恩,欸,对了,陈桦爱吃,咱们做女官,别的不比他们方便,这一样上还是行的。”</p>
她这么一说,杨婉忽然想起她在她亲哥家里炸厨房,吓得她嫂子差点报警的光荣战绩。</p>
“那个……我不会做吃的。”</p>
“知道,你是杨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p>
她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伺候你一杯?”</p>
杨婉站起身拉住她,“可以跟你学吗?”</p>
“学做吃的啊。”</p>
“嗯。”</p>
“行。”</p>
宋云轻一手端茶,一手撑着桌面凑近她。</p>
“那明日局里的文书……”</p>
“我抄。”</p>
这边刑部的司狱衙中,邓瑛和杨伦相对而坐。</p>
沉默对峙,最后果不其然还是杨伦输了。</p>
他噌地一声站起来,猛拍桌面,空荡荡的木头面儿上立即腾起一层淡淡的白灰。</p>
“你就不能让我们赌一把?司礼监不能再把控在何怡贤手上了!”</p>
邓瑛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直脊抬头,看向杨伦,“我不说你们能不能赌赢,哪怕你们赌赢了,陛下真的处置何怡贤,司礼监还是司礼监,不过换一个人而已。但白阁老和你想在南方推行的新政,上到陛下那里,连清田这一步都走不出去。”</p>
“你现在这样的身份,新政关你什么事!”</p>
杨伦说完,立即后悔。</p>
然而邓瑛却只是把脸侧向一边,没有出声。</p>
杨伦僵着脖子沉默了一会儿,逼自己坐下,尽量收敛住声音里的气性,“你知不知道,白玉阳找到了贞宁十年,修建皇极殿的那一批工匠,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人直接咬出了你。你和张大人当年账目虽然做得干净,但是有了人证在,白玉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用刑,来撬你的嘴,司礼监也不敢说什么。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是齐淮阳为你说了话,一旦等到明日过完堂,你就得去刑部大牢!”</p>
“你没有说话吧。”</p>
他抬头问了这么一句。</p>
杨伦咬牙切齿,“邓符灵我说了很多次,不要管我的事。”</p>
邓瑛望着二人之间的灯焰,“不是让你们当我死了吗?”</p>
杨伦忍不住又站了起来,“你让我如何?真让我看着你死吗?如果杨婉知道我就这么看着,我就这个妹妹没了。”</p>
邓瑛依旧着没有动,“杨大人不要看就好了,至于杨……至于大人的妹妹。”</p>
他说着抬起头,“她比大人明白。”</p>
杨伦肩头忽然颓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一些你根本没必要做的事情。”</p>
“《癸丑岁末寄子兮书》,大人还记得吗?”</p>
杨伦听完这句话,猛地握紧了拳头,内心羞、恨皆有,一时竟不敢再看眼前的邓瑛。</p>
“行了住口!”</p>
邓瑛没有听从杨伦的话,平声继续说道:“我已是残身,斯文扫地,颜面不谈,所以棍杖绳鞭加身,也不会有辱斯文。我知道白大人不想听我的,大人你也不需在其中为难。生死只是一个奴婢的事,你们既然不信我,就看淡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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