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阳春一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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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开始在贞宁十二年春,尝试起一件她在二十一世纪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开火。</p>

然而那就像是一场灾难，最后甚至连尚在病中的宁妃都被惊动，亲自来内厨房去看她。</p>

承乾宫的内厨房在后殿的外面,面阔只有两间。</p>

杨婉坐在外间的门槛上，手搭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零星的蒜皮。</p>

合玉跟着宁妃走来,赶忙挽了袖带人往里间里去。</p>

杨婉抬起头,见宁妃正站在她面前，听着里间宫人的抱怨和闹腾发笑。</p>

杨婉抿了抿唇，“娘娘。”</p>

宁妃听她的声音有些低落,低下头道：“本宫听合玉说，姜尚仪把你赶出来了？”</p>

杨婉没吭声,只是应声点了点头。</p>

宁妃收住笑，挽衣蹲下身，望着她的眼睛，“怎么了,婉儿。”</p>

杨婉捏住被自己割伤的手指,“没有娘娘。”</p>

宁妃看着她的神情，“这是被姜尚仪气到了吗？”</p>

杨婉不禁摇头,“奴婢怎么敢啊。”</p>

宁妃没再往下问,取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杨婉脸上的柴灰，“回姐姐这儿来就好了，没人说得你。”</p>

“娘娘这里都被弄得人仰马翻了,别人还说不得，难免要在后面骂仗着娘娘轻狂。”</p>

说完扶着宁妃站起身,“其实奴婢没事,就是这几日心里……一直不□□定。”</p>

宁妃看见她手上的伤口,忙让人扶灯过来，“怎么割这么深？”</p>

杨婉自己也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嘲地笑笑，“没切断算奴婢厉害了。”</p>

宁妃打断她：“说什么胡话。”</p>

杨婉悻悻然地笑了笑。</p>

“是，奴婢知错。”</p>

宁妃见她神色和往常不大一样，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低头放低声音，“婉儿，心里不安定，是不是在想邓少监的事。”</p>

杨婉没有否认。</p>

“不能这样一味地去想。”</p>

杨婉垂下眼点了点头，“奴婢懂，娘娘您去安置吧，奴婢进去帮合玉。”</p>

宁妃拉住她，“你闹成这样，姐姐歇什么呀，易琅都醒了，闹着说饿呢。”</p>

说完她带着她往内厨走，“来，跟姐姐过来。”</p>

明朝的开国君主是泥腿子出身，其妻亦崇简朴，虽为皇后，也时常亲自补衣做食。大明宫廷后来也沿袭这样的传统，妃嫔有闲时，皆会做些女红食事。</p>

宁妃带着杨婉走进内厨，摘下手腕上的镯子教给何玉，挽袖洗手。</p>

灶上温暖的火光烘着她的面容，反衬出她细腻如瓷的皮肤。</p>

她抬头对杨婉道：“教你煮一碗阳春面吧，人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最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了。”</p>

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p>

这一句话，令杨婉想起邓瑛那一身常穿的灰色常服，不由喉咙一哽。</p>

“婉儿。”</p>

“奴婢在。”</p>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你还太小，姐姐没教过你，今日倒是补上了。这做吃食，要紧的是认真，做的时候啊，你什么都不要想，水该烧沸就烧沸，菜叶儿该烫软就烫软，猪油不能少，酱也得搁够。”</p>

不知是不是被锅气熏的，杨婉听着宁妃的声音，眼睛竟有些发潮。</p>

“对不起娘娘，奴婢知道您为奴婢好，您自己还在病中，还要顾着奴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p>

锅里水渐渐滚起来。</p>

宁妃抖下面条，“姐姐其实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你看人看事，比姐姐不知道强了多少。甚至有的时候，姐姐觉得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当然，”</p>

她笑着侧身，看了一眼杨婉，“除了邓少监的事。”</p>

杨婉沉默了一阵，水汽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轻轻笼住宁妃单薄的身子。</p>

也许这些人对杨婉来说，都是由百年前的故纸堆中而来，所以他们越好，越给人一种命薄如纸的错觉。</p>

“娘娘，您才是慧人。奴婢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您却知道，您将才一句‘风尘仆仆归来的人’把奴婢这几日心里的结，不知道解开了不少。”</p>

宁妃笑了笑，“那你为何不肯叫我姐姐啊。”</p>

杨婉一怔。</p>

杨姁的敏感并不尖锐，甚至很温暖。</p>

她一张口，眼兀地红了。</p>

“我……”</p>

杨婉说不下去。</p>

宁妃见她沉默，独自摇了摇头。</p>

“没事婉儿，姐姐是姐姐，你是你，姐姐这样问你，是很想把咱们姐妹这几年不在了的情分找回来，但姐姐也不愿意看见你因此不自在。”</p>

杨婉抿着唇不断点头，半晌方抬起头道：“娘娘，奴婢学您做吧。”</p>

宁妃点头：“好，你来。”</p>

杨婉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的第一碗面，是六百年前的一位皇妃亲自教她做的。</p>

咕嘟咕嘟的面汤里，挑起两筷，盘入滚着油珠子的热汤，再佐以时令的菜叶儿。</p>

趁着烫滚烫，热气腾腾地端出去。</p>

鲜烫软面，油香菜碧。</p>

零失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