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仰见春台（八）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杨婉的手指已经攀上了窗栓，听见邓瑛的声音又悻悻地握了回来。</p>

她回过头问邓瑛：“是怎么回事。”</p>

邓瑛抬头看了一眼窗纱，只道：“先过来。”</p>

杨婉起身走回邓瑛身边，人还是忍不住朝外面张望，“这是在打人？”</p>

“嗯。”</p>

邓瑛翻开一册书，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不要出去，等他们了结。”</p>

杨婉点了点头，没再莽撞出声。抱膝在邓瑛身旁坐下，凝神细听。</p>

春日午后，翠绿的鸟羽在日光下轻轻颤抖，所有的庭影都对晴日有一种自觉性，温柔地蛰伏了下来。</p>

除了杖声外，四下万籁哑寂，甚至听不到受刑人惨烈的痛呼。</p>

但杨婉和邓瑛皆明白，这是因为受刑的人被堵了嘴。执刑人不需要他们的声音来示警旁人。</p>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对奴婢的惩戒，这是处死的杖刑。</p>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外面的惨剧结束。</p>

杖声带着明显的杀意，根本没有给受刑人任何求生的机会，精准到位，干净利落，十几杖之后就听到了背脊骨断裂的声音。</p>

杨婉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p>

一把握住了邓瑛的手腕。</p>

春袍袖宽。</p>

将才为了诵书写字，他又刻意将袖口掖了三寸，半截手臂裸露在案，杨婉这一握，立时破掉了男女大防。</p>

邓瑛低下头，看向那只白净的手。</p>

肤若温瓷，衬在一只翡翠玉镯下。</p>

和京城里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她原本留着半寸来长的指甲，但由于在海子里坠坡时的抓扯，几乎全部消损掉了，如今长出来的都是新的，暂时没有染蔻丹。质软，色泽也是淡淡的。</p>

邓瑛时常习惯性地会回避这个遮蔽在绫罗绸缎下的，年轻而美好的女体。</p>

正如他回避自己的身体一样。</p>

但是他不敢躲避来自杨婉的“触碰”，怕被她误会成是自己厌弃和她接触。</p>

于是他只能试着力，将手臂悄悄的地往身前撤，试图把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p>

杨婉却并没有松开手，手臂摩挲着案上的书页，跟着他回撤的力道滑向他，邓瑛顿时不敢再动，只得将手臂僵硬地横在案上，仍由她越抓越紧。</p>

不多时，杖声停了。</p>

接着传来一阵拖曳的声音，单薄的衣料和草丛摩擦而过，两三个黑色的影子经过窗纱，脚步很快，一下子就走远了。</p>

这个过程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人声，只有皮肉的炸响和匆忙却从容的脚步声。</p>

奈何气味无孔不入。</p>

在尸体被拖过窗户的时候，杨婉顿时闻到血腥气，胃里忽然猛翻江倒海。</p>

她想吐。</p>

很奇怪，她并不是害怕外面拖过去的死人，只是纯粹觉得恶心。</p>

“怎么了。”</p>

“没什么，就是……很……很想吐。”</p>

她捂住自己的嘴背过身，为了忍住那阵呕意，愣是把双肩都逼得耸了起来。</p>

“这……是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p>

话没说完，胃里一阵翻腾上涌，酸水几乎窜入喉咙，猛地刺激到了她的眼睛。</p>

她忙蹲下身屏住呼吸，忍到最后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浑身恶寒，抖得像在筛糠。</p>

邓瑛看着蹲在地上的杨婉，一时惶然。</p>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想要在这个时候去触碰她的想法，是那么卑劣和无耻。</p>

他忙把手握入袖中，转身倒了一杯水，挽衣蹲下，将杯子送到她眼前，“少喝一点。”</p>

杨婉接下水，仰头含了一口，摁着胸口尝试吞咽，终于开始缓和了下来。</p>

她又用水漱了漱口，仰起头将被鼻息喷得潮乱的头发一把拢到耳后，抬袖擦干脸上被刺出来的眼泪，喘道：“真……差点要命了。”</p>

邓瑛接过她喝过的杯子放到书案上，压下自己内心的波澜，“对不起，竟不知你会如此难受，我……”</p>

“没事。”</p>

杨婉不知道他这声“对不起”是在为什么道歉，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反应。毕竟在现代文明社会，“处死”一个人的现场是必须对大众隐藏的。她对死刑有法律上的概念，但是对新鲜的尸体，死人身上的血腥味却没有具体的概念。</p>

她想着，摁住胀疼中的太阳穴，“我没事了，就将才闻到那阵味道一下子没忍住。”</p>

说完又吸了吸鼻子，抓着椅背站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裙衫，瓮声瓮气地接着问道，“最近司礼监为什么要处这么多死人。”</p>

邓瑛趁着她没注意，拢下衣袖，遮了手腕上的皮肤，反问她道，“姜尚仪是如何与你们说的。”</p>

杨婉一边理衣一边摇头，“尚仪是女官里最守礼的，她不会提这种事。”说完，回到案旁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翻了一页新纸压平，蘸墨提笔，抬头接着说道：“不过我有在猜，是不是因为琉璃厂的贪案。”</p>

邓瑛原本不想提这件事，但是看到杨婉握着笔的模样，他又不忍敷衍她。</p>

从认识杨婉开始，她就一直在写这本笔记。邓瑛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却有些喜欢看她写字的样子。</p>

从容而专注，丝毫不见内廷女子自怜自怨的神情。</p>

“才因为这事杖毙了人，你刚才那般害怕，为何还要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