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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剑舞轻狂。</p>
半亩油菜花田间,一袭青衫正少年。</p>
而少年手中,一枝桃花为剑,三五桃花妆点。</p>
春雨时落时歇,北岭将至,便意味着出云将至。尽管心中是喜悦的,但少年的心有着一丝无关痛痒的迷乱。</p>
为何?少年不知。</p>
但北岭有酒舍,少年清楚;酒舍有好酒,少年更知道偷藏着几坛陈酿。</p>
终于踏完了青砖,翻过山头,三五桃花和青苔于不舍中告别。少年提了提腰间桃剑,望向不远处的酒家农舍,入眼便是几只老母鸡悠哉游哉正漫步,时不时低头轻啄春风吹落的桃花;但随即混乱打破宁静,老母鸡们扑腾着翅膀鸣啼躲闪——一个农妇提着柴刀入了鸡舍,刚在磨刀石上打得锃亮的刀刃,意味着此刻终将有个不幸的家伙要被熬成老母鸡汤。</p>
它们还想多啄食几天桃花。</p>
“有客人?”少年寻思,站到鸡舍外,冲着农妇打招呼:“张婶儿,这几只老母鸡,前几回我来您这就惦记,想着哪天杀一只补补身子,可您总是嚷着多喂点桃花多养二两肉,如何都不肯宰给我一只!今儿又刮的是什么风,舍得磨刀了?”</p>
农妇左挑右选,终是逮着一只足份的,上上下下掂量着,手中柴刀朝着鸡脖子比划又比划,自识命不将久的老母鸡惊慌失措间咕鸣不止,而逃过一劫的另外几只老母鸡甚是欣慰,低头猛啄桃花。</p>
农妇显然与少年相熟,回头瞥了一眼,那不知是山间清苦岁月、还是柴刀锅灶炊烟袅袅于浓墨重笔之下绘满了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丝忠厚而又略带羞涩的笑,嘴角轻扯间又回过头来,麻利干脆弯起臂膀,干净利落张嘴咬牙,将双手衣袖衔起,手中柴刀已划过老母鸡脖间。</p>
鲜血飞溅,染了桃花绝艳。</p>
“小游,是你啊!”农妇手提歪斜着脖子的老母鸡,终于才看向少年,笑得愈加羞涩。“这不,今儿难得来了客官!小游你也知道这北岭荒郊,过往行人少,这不难得生意上门!还有啊,还有啊,今儿这几个客官,真真是神仙下凡咯,你张婶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神仙眷侣呢!若是我那老不死的,有他们一分……一分……唉,小游那个字儿怎么说来着?”</p>
农妇颇有些羞涩应付着少年的调侃,又催少年赶紧进屋去见识见识,便自又忙着对付剥洗一净的老母鸡去了。</p>
少年郎也是被提起了兴趣,朝着一旁酒舍走去。</p>
推开木门,吱呀声中,春风送暖入了酒香。</p>
还未见着张婶口中的神仙眷侣,少年已经是闻到了一股醇厚黄酒香气,心知张婶不但杀了鸡,她口中的那位“老不死”,也是罕见地搬出了自己偷藏的陈酿。</p>
“唉哟!开不得,开不得啊!”刚被推开的木门,在少年迈步进入酒舍后,迅速又被合上。伴随着又一声吱呀,虽弱了一丝,怯了三分,却很执着地将春风拒之门外。“小游你可真的是!也来过这么些回了,偷喝了老头子我多少酒了,我都没骂你个小崽儿不孝敬,但你还不知道我青天白日关着门,在里面偷摸做着什么?你怎就胡乱推门呢?要是让那死老婆娘闻着味儿,咱哥俩以后可都别想有好酒喝了!”</p>
少年未见来人,先闻其声,也不管这话语中的可笑矛盾之处,转过身子,见一精瘦小老头子手指竖于唇间,直朝自己比划,一边还眯缝着眼,透过春风秋雨浸润多年而满是大小孔隙的木门,紧张观察着。</p>
瞥了一眼屋内端坐着的三个身影,少年接过小老头手中端着的另一个宽口大碗,咕咚咕咚仰头便饮了数口,直喝到肚内热气翻涌上腾,入了肺腑,这才打了个酒嗝,长长吐了口气。</p>
“慢些喝,慢些喝!真就是最后一坛咯!”小老头不见屋外动静,放松下来,这才转身对着少年。他虽是出声喝止,却将手中大碗举起,和少年碰起了碗。</p>
“胡老头儿,糟老头儿,尽是说些糊涂话!我可知道,老头儿你可还藏着五坛酒,五坛!要不是我个小崽儿,这五坛,可就要被张婶倒去喂老母鸡了,哈哈!”少年将碗递回嘴边,先是大声笑骂,后一老一少颇为默契地侧头靠近木门,作倾听状;随即相视大笑,双双举碗仰头豪饮。</p>
少年是敬重胡老头的,胡老头也是喜欢少年的,但二人自有一种共饮而欢的默契,于是乎在言语间没了尊卑。但二人心中自有无需言明的恭敬和体恤。</p>
“好!好一个‘尽饮春坛酒舍家,忘遍山间无年华’!我辈少年郎,自当有此种无拘无束、自在潇洒的性情!”少年和老头儿正一碗接一碗豪饮,屋内端坐着的三人中,却是忽然传出一声赞扬。不待他二人有所动作,一阵轻风扬起旋即消散,一身白衣便入了眼帘。</p>
眼闪星芒、剑眉锋张、身端体正、衣白无尘然而衣袂飘飞间,正气煌煌。</p>
“好一柄剑!”少年上下打算眼前中年男子一番,视线却落到其腰间一柄半米多长的长剑之上,只觉这稍显昏暗的屋内,这剑,却是异常耀眼明亮。少年感慨,却并没有将中年男子的一番赞扬听到耳口,反是自己口中赞叹有声,却是不知是赞叹人,还是剑。</p>
“哟呵!这话可就不对咯!”却是胡老头老脸微熏,看着眼前中年人,骂骂咧咧起来,“小游这小子,整日里腰间别个桃枝当剑,赶得那些个野兽异兽鸡飞狗跳的,但他其实就是个假把式啊!和您这样风姿一比啊,这小子,嘿嘿,可差远了!”</p>
少年闻言,开口便骂胡老头没义气,怎得兜人老底,自己几次三番帮忙杀了异兽才保下他几亩良田,真是个无义气的死老头,如此云云。</p>
门外却忽然传出脚步声,吱呀声再次响起,略带恼怒,惊吓间少年和老汉急忙后退,手中一饮而空的酒碗转瞬间不知消失于何处。而春风再次趁虚而入,裹挟着瓣瓣桃花,让屋内亮堂了几分,也舞得少年腰间桃剑明艳了些许。</p>
来人自然是忙于杀鸡的张婶,少年也是十分欣慰,张婶后头再杀了一只,正是要给他和胡老头再准备一锅的,此番而来,正是要讨胡老头的黄酒去炖鸡汤。</p>
“便炖一锅好了!”中年男子听着张婶的话,笑着回了一句,“无需另起锅灶罢!”</p>
“这怎么行呢!”张婶提着从胡老头手中抢夺而来的酒坛子,也不顾再去责骂老伴和少年,急忙出声拒绝。“我们农家粗人,身上一股子泥味儿,要是熏了仙姑和仙女儿,那真是罪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p>
“阿婶,您便听我家夫君的吧!他呀,其实现在是惦记着那几坛还藏着的黄酒!”</p>
一阵轻风而至,飘来一股恬淡如菊的轻香,闻之是如此让人静宜恰然。少年感受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又觉这声音,似轻泉悠歌、如莺声婉转,只觉通体舒畅。而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像:三十有余一妇人,却是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玉肌无瑕影逸尔雅。</p>
“也好,也好!那老头子我便不客气了!”胡老头终于有了机会可以继续畅饮,自然不会拒绝,急忙摆弄凳椅去了;张婶见推托不得,也不再忸怩,应了一声,急忙去张罗锅灶上的老母鸡。</p>
两坛尚未开封的酒坛上了桌,几人围坐在桌前,胡老头将桌上摆着的三口小碗撤下,整整齐齐码上六口大碗。开坛倒酒,顿时酒气四溢,更显香醇。</p>
少年这才有机会去端详始终坐在桌旁、抿着小酒始终只是微笑好奇观看却未发一言的小小少女。</p>
少女十四五岁模样,身娇而巧,玲珑可爱,微翘的嘴角与晶莹的鼻尖描画着轻柔可人,眉宇间更有一种讨人心喜的天真善良。</p>
“这酒啊,大口大口喝才最是畅快,老头子我烧了这几口大碗,便是来配这黄酒的!”胡老头往桌上添着花生、瓜子等下酒小菜,还有些自己腌制晾晒的腊肉鱼干。偏僻山间,自然无大鱼大肉可餐,但佐酒的东西,胡老头不会妥协,这些虽都是寻常事材,却自有一份乡野的风味。</p>
桌上三个男人在胡老头吆喝下,碰杯豪饮,两个女眷自然不会如此狂放,依旧是小口抿着。</p>
倒不是故作矜持,只是女子身,难免不胜酒力。</p>
“少年郎,看你这桃剑,想必不是出云弟子吧!”中年人放下手中酒碗,夹了一片腊肉嚼食,不顾胡老头拒绝,白衣漂浮间动手为三人满上酒,这才好奇问了出来。</p>
“小子游修北,无门不派,只是山间一个野修之人,却是与出云山无关的!”少年自报家门,又腼腆一笑,接着道,“不过小子很是仰慕出云山,这不,出山大典半年后便要举行,这才一路游荡而来,落脚此地。”</p>
一股醇香诱人的味道飘荡而来,正是张婶端来了熬好的鸡汤。听得游修北话语,显然也是早已知晓他的打算,张婶一边先是给桌上两个女眷舀上鸡汤,还仔细挑了几块最是肥嫩的肉添入二人碗中,一边严肃劝慰:“小游,不是张婶说你!那出云山,张婶可是知晓的,那可是神仙们去的地方,你一个小娃娃家家,没事去那地方做什么呢?”</p>
“你这傻婆娘,知道个屁股玩意儿?”胡老头只顾饮酒,对那诱人鸡汤无甚兴趣,闻言却是出声嘲讽老伴的无知。“什么神仙仙人,那都是无聊说书人,编撰来骗你这样的傻婆娘的!根本没有的!那出云山里头,也不过都是和你我一样的人,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只是他们修习那什么可以飞来飞去、剑来剑往、威力强绝的术法而已!小游,你说,是也不是?”</p>
“神仙仙人么?”不待少年游修北回话,却是中年人呢喃一声,面露思索之色,思绪已飘忽不知去往何方。倒是少年游修北和那小小少女在胡老头的话语中,微笑间,两人无意对视,俱是看到了对方眼中对这番话的认可之态。</p>
随即,坐于中年人近旁的妇人起身,在农家夫妇和少年的推搡间为众人满了酒,终于是满到中年人碗里时,他这才正容,抬手三人对饮,叹道:“神仙仙人无人可知,百亿年轮回里都无一人见过,想必是不存在了。但出云山……出云山却是一个灵山妙地无疑!值得去走一遭!小子少年,你且去走一遭!哈哈哈!”</p>
胡老头毕竟只是一个山间乡野里的凡民,一辈子握在手中的并非是潇洒快意的剑,而是糊口过日子的锄头柴刀。他不修那威力强绝的术法,不会那纵横潇洒的剑法,加之年岁上来身子骨自也是比同饮的中年和少年弱上许多,觥筹交错间,便已是酩酊大醉不起。张婶骂骂咧咧了几句,抱歉一声,扶着口中依旧呢喃着仙人天神的胡老头休息去了。</p>
家主人离开后,中年和少年的醉态似乎一下子缓解了很多,看着少年胡乱依在凳椅上的桃剑,中年人开口:“还没有自我介绍,这是小女,妤;这是拙荆,若;至于在下,称呼一声胤,便可。”</p>
游修北并不奇怪对方隐瞒了姓名。世道多怪,总不是这宁静山间的酒舍,还有一旁恬淡啄食桃花的老母鸡可以表述。山外的风雨如何狂乱暴烈,也吹不落此间桃树上的任何一瓣桃花。</p>
“少年你这桃剑,可否借与一看?”自称胤的中年对游修北手中的桃剑一直便感到好奇,终于是出声询问,“这样,我这剑,你也拿去一瞧罢!”</p>
将脚旁桃剑递上,又从胤手中递过那闪着寒芒的长剑,少年心中惊叹。</p>
剑长半米有余,剑身无任何槽痕,锷处锋芒毕露,刃部上下等宽,收之于剑尖。剑格剑茎均为桃木,无任何铭文,只是近剑格处镌有‘觞’之一字。剑握手中,却是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只是掌中由剑上传来一丝温润之意,才让人感觉到,剑在手中,并非是假象。</p>
而那一丝温润,却是让游修北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怆然。</p>
“出云山上,也有一位喜欢使桃剑的。只是那位,却并不喜桃花,每每去摘桃剑,定要把桃花撕得一干二净,方才愿意拿来使。”桃剑在胤手中舞了一个剑花,朵朵桃花却是开得更加灿烂了,更似有群蜂鸣翅而来,仿佛唯独这桃剑上的桃花,最是香浓。</p>
“你啊,就是喜欢卖弄!”挥手阻止险要使出剑招的胤,被称之为若的妇人浅然一笑,又对着游修北道:“虽说剑本是百兵之首,但现在天下修者,皆喜使剑,一定程度,是出云山那位手中的一桃枝使然。少年儿郎,却也无需因而追逐,如此,反可能误了修行。”</p>
妇人若和那小小少女妤,一直任由着游修北和胤二人豪饮,并不劝解,也未出声,此时倒是若先开了口。不过游修北心知,她的话全然是出于善意,并且事实也是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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