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7 童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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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爸爸的照片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鞠躬。一旁主持丧礼的老头说：“家属谢礼”，而我却愣住了。</p>

我因我的爸爸去世，向我的生母作“家属谢礼”，人生的际遇竟是如此荒唐可笑。</p>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等待我做出怎样的举动，我只是定了定神，抹去眼角刚挂上的眼泪，对那个女人的方向鞠了一躬，我没有抬头看她。</p>

我听到她极其哀怨的一声“嘉慧”，尽管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可是我知道她是痛苦的。可是，她又何曾明白过我和爸爸心中的苦？</p>

我知道她在等待我的回应，我只是冷冷地说：“你走吧。”</p>

她显然还不愿意放弃，她走到我跟前说：“妈妈能和你说说话吗？”</p>

两年来，这是她头一回跟我这样近地交流，我甚至日夜盼望着能和她有这样的对话。可是，我难以控制自己的大脑，依然冷冷地说出绝情的话语——“我妈妈早就死了，这位女士，请自重。”</p>

“嘉慧，你怎么这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大伯走了过来说我。</p>

说出绝情的话语，我的心却像撕裂般的痛，但是，比起这个女人当初对我们父女两的伤害，我又觉得一切都很坦然。</p>

那个女人不再像以前那般坏脾气，温柔地对大伯说：“没事，大哥，我对不起他们父女。”</p>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叠百元大钞，对大伯说：“大哥，这是我一点心意，是料理振华身后事用的。”</p>

听到她的话，我仿佛被羞辱了一般，原来这个女人今天来的目的，竟是要炫耀自己的财富的么？我的自尊，还有爸爸的自尊，都仿佛被践踏了。我迅速冲过去，推开大伯伸出接钱的“猪手”，一把夺走那把钱，然后猛地往那个女人手里塞回那肮脏的钞票。</p>

我愤怒地吼道：“拿着你的臭钱，滚蛋！”</p>

她愣住了，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拿着钱转过身，落荒而逃。那一刻，我的心却无比的畅快。</p>

从殡仪馆出来，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家。</p>

我把骨灰盒放在爸爸的黑白照片后面，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连心跳的力气都没有。</p>

“鼻涕伦”的爸爸也跟着进了屋，他说在公墓为爸爸找了一块墓地，可是要四万块钱。</p>

他说，爸爸生前所在的橡胶厂里愿意给一万块钱，爸爸生前的工友们凑了一万块，可是还差两万块钱。</p>

一旁的大伯说：“实在不行，厂里的两万块钱，留给我们嘉慧做生活费，振华的骨灰就先放在家里。”</p>

我说：“不，我也要让爸爸有块墓地。”</p>

大伯怪我不懂事，说了许多人死不能复生，何必纠结墓地的事情。可是我不管那么多。</p>

我跟大伯说：“大伯，之前堂哥受伤，爸爸拿了4000块钱给你，现在方便还给我吗？”</p>

大伯的脸上有点难色，结结巴巴地说：“等我回家凑凑吧。”</p>

“鼻涕伦”的爸爸说从夹克内层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说：“这里有一万块钱，是陈叔叔的一点心意。”</p>

大伯准备过去接，但是“鼻涕伦”的爸爸并没有想递给大伯，而是直接拿到我手里。</p>

“慧慧，不担心，那两万块钱，陈叔叔给你想办法。”“鼻涕伦”的父亲一定是内疚吧。</p>

晚上，我算了算，加上大伯还的4000块钱，还差6000块钱。我去哪里凑这么多钱呢？</p>

第二天，大伯说要回佛山了。我便向大伯提起还4000块钱的事情，大伯说要等回去跟大伯娘商量一下。</p>

我知道，他们家，现在都是大伯娘拿主意了。</p>

“鼻涕伦”很够意思，早中午都提许多吃的来我这里。</p>

爸爸“头七”那天，家里只剩下我。</p>

爸爸墓地的事情也越来越急了，我打电话到大伯家，接电话的是大伯娘。我还没张嘴，大伯娘就一个劲地对我”嘘寒问暖”的，噼噼啪啪说了五分钟后，我开口了：“大伯娘，你能不能先把上次我爸给你们家的4000块钱还给我，我爸需要一块墓地。”</p>

“啊，小慧啊，你大伯和大伯娘哪来那么多钱啊？你看，你大伯也只是个工人，一个月挣那么一千来块钱，你伯娘我一个小学老师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不宽裕啊。这样吧，这里五百块钱，你拿去吧’……”</p>

我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我有点光火了：“伯娘，我现在也是没办法才找你拿钱，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借钱还钱呀……”说着，我就哭了。</p>

可是，电话的那头却仿佛比我还要委屈100倍：“小慧，你这个小孩要对得起良心，你缺钱也不能这么对你大伯和大伯娘呀！我什么时候借你家钱了？这个小孩真不像话！你这个臭婊子，有家教没有？而我大伯娘，跟你那个孬种老妈一个死样子，烂泥敷不上岸！”说完，她就挂了电话。</p>

她耍赖了。这就是我的大伯娘么？人性果真就是丑恶的。</p>

岭南的抖抖秋风穿街而过，听起来就像是复仇者从仇人喉咙间划过的匕首——漆黑、冰冷而无情。</p>

也是在这一天，那个女人来了。</p>

“嘉慧”，她一进门就温柔地呼唤着我，可是我却倔强地为那样的温柔贴上虚伪的标签。</p>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她也怯怯地蹲在我的跟前，眼睛一直盯着我不转移。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份沉默为我们带来了一丝丝的尴尬。</p>

“慧慧，今后妈妈来照顾你，好吗？”她轻身细语地说。</p>

我抬起了头，狠狠地盯着她：“你照顾我？出于什么目的？是出于一个失职母亲的良知，还是一个富太太对一个孤儿的同情？”</p>

“慧慧，我……”她刚要说什么，可是我却不愿意听，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如果是自责，大可不必，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良心，也不懂良心为何物。如果是出于同情，也大可不必，因为我不需要你的怜悯。”</p>

“慧慧，别这样，妈妈心疼。”她哭了，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是的，她的心脏不好，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偏偏得了心脏病这样的富贵病。</p>

我不再说下去了，我继续冷冷地说：“你走吧。”</p>

我死死地盯着门口，余光察觉到了她悲伤的面容，那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吧。</p>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我：“慧慧，这里是四万块钱，你自己吃好一点，妈妈明天再来看你。”</p>

看到钱，我的自尊仿佛被刺激到了，当初，她也是为了钱抛弃了我和爸爸的吧。钱就是他妈的王八蛋。</p>

我对着她怒吼道：“拿着你钱滚蛋！这个家不欢迎你。”</p>

她被吓到了，从小就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淑女，可是几年不见，却出落成一个“野孩子”了。她把钱放在了餐桌上，便走了。</p>

我快步过去，捡起钱就朝她丢过去，可是我的手太小了，力气也太小了，也从不知道四万块钱的重量是如此的沉甸甸。钱并没有扔出去很远，而是掉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p>

一个人，待了一个下午。</p>

晚上，“鼻涕伦”又拿着他们家的饭菜过来了，他看见了垃圾桶里的钱，他大吃一惊：“嘉慧，怎么垃圾桶里那么多钱？”</p>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又哭了出来。“鼻涕伦”看了看我，没有敢吱声，而是安静地把饭菜和碗筷给我放好，然后自己钻进我家厨房，把昨天的碗碟洗了。</p>

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哥哥式的朋友吧。“鼻涕伦”和我青梅竹马，可是，即使是青梅竹马又能如何？谁能保证，最后就成不了仇家？</p>

而这两天，社区居委会的王主任几次登门，要求我跟着我的生母过。</p>

经过两天的思考，我决定接受王主任和那个女人的提议——并不是因为屈从于法律的规定，而是屈从于现实——我现在太需要钱，给爸爸一个得以安息的墓地。??6??9</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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