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7 童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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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重新回到我的学校，原来的班。</p>

同学们都给了我热烈的掌声，“鼻涕伦”那个二货，课间还把他所有的零食都拿给我，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莫嘉慧，我以后的零食都给你，你能够不要转学么？”</p>

我乐了，这“鼻涕伦”好傻，我把零食全部收缴了，还答应他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收了他的馈赠，也许我觉得那一刻，他对我是真的关心。</p>

后来，我把这些天的事情告诉了“鼻涕伦”，他说：“莫嘉慧，你以后要乖点，不要惹你爸爸生气，不然他就会把你送到乡下的，这样我们就见不到面了。”</p>

我说：“我又不想见到你。”留下“鼻涕伦”一脸尴尬。</p>

不过，我的确要乖一点，所以一放学，我就帮着爸爸推着车子到街上卖“鸡仔饼”。</p>

1995年，5月8日。邓丽君走了，全城都在播着她的歌——《甜蜜蜜》《小城故事》……忧伤弥漫了每一个有华人的地方。</p>

家里存着许多邓丽君的磁带，那是妈妈留下的。尽管，爸爸在费尽心思去除这个屋子任何有关妈妈的记忆，可是却遗漏了这些磁带。</p>

都说“小城故事多”，那么作为大城市的广州，故事更是星罗棋布，而我的故事就想浩淼的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走过粤海关，望着满满的珠江水，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p>

妈妈和爸爸，牵着我的小手，走在珠江边上。</p>

阳光透过大榕树叶片间的缝隙，把疏疏朗朗的光斑洒在地上。物理书上说，光是一种波长在0.3～3μm之间的电磁波，那光波遵循着“波粒二象性”规律，投下影子，还有我们一家人的幸福的交错时光。</p>

邓丽君的死，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分水岭。</p>

不久后的端午，奶奶走了。</p>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邻家的小孩们都哼着童谣：“扒扒扒，扒扒扒，龙船扒得快，今年好世界。龙船扒出海，乘风破浪好光彩。”</p>

他们都跑去珠江看“扒龙船”，“扒龙船”是花城一年一度的盛事。</p>

去年的端午，奶奶还给我戴上了香包，还按照习俗，给我的眉心点上朱砂。当然还为我们包上裹蒸粽。可是，我却不爱吃裹蒸粽，这伤透了奶奶的心。</p>

今后我再也吃不上奶奶包的裹蒸粽了。</p>

我一个人躲在小巷里哭，“鼻涕伦”给我送来了裹蒸粽，可是我却一手把粽子推掉在地。</p>

“鼻涕伦”涨红了脸，就跑了。</p>

再次回到佛山老家，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古榕、荷塘和老宅，只是老宅被挂上了白色的挽联。</p>

换上了素服，我便跪在了灵堂前，待每一个吊唁的人三鞠躬后答谢。</p>

爸爸一言不发和大伯跪在一排，他们脸上满是忧伤。</p>

唯独大伯娘，不时露出不合时宜的笑脸——那是我极其厌恶的一张脸。</p>

奶奶信佛，她头七那天，爸爸和大伯请来了和尚来做法事，以度奶奶之灵。</p>

吃席的时候，做法事的和尚说，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不得生缘，更继七日，至第七十七日终，必生一处。</p>

但愿奶奶70天后，能在一处生。</p>

席宴结束后，大伯娘主动聊起遗产的事情。大伯娘的意思是，祖屋以及奶奶的金银首饰都归他们，因为他们一直在照顾奶奶。</p>

爸爸没有说什么，同意了。下午，我们便回广州了。</p>

可是不久，大伯便火急火燎地跑到我们家，说要找爸爸。</p>

我跑到院子里的小卖部，给爸爸单位打了电话，让他回来。</p>

在等待爸爸的过程中，大伯坐立不安，时而站立，时而坐下，不停地喝水。</p>

爸爸刚进门，大伯就拉住了爸爸说：“振华，可把你盼回来了。”</p>

“大哥，怎么了？”</p>

“我们家小兵被流氓打伤了，进了送到了医院了。”</p>

“啊？怎么那么严重。”</p>

“唉，现在的小混混太多了。”</p>

“在哪家医院？”</p>

“珠江医院，现在就是需要4000多块钱，你也知道妈死了，我们家是掏空了钱。”</p>

“行，我这里有，我给你拿。”</p>

接着，爸爸就跟大伯去了医院，临走时对我说：“慧慧，自己在家好好复习，马上就中考了。”</p>

我点点头。4000多块钱，那是我们全家的积蓄，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父女俩过得很拮据。</p>

中考，我如愿考上了区重点中学。那年中秋，爸爸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是我和爸爸单独过的第二个中秋节。就在前一年的这一天，爸爸妈妈离婚了。</p>

爸爸喝了许多酒，他说：“慧慧，现在爸爸只有你，你也考上了区重点初中了，你要好好读书，考个名牌大学。”</p>

我一边给他倒“远航双蒸”米酒，一边答应着。</p>

我知道，这一年来，爸爸一个人拉扯我很不容易，每天从橡胶厂回来，还要推着车子卖“鸡仔饼”。一块钱一块钱地给我攒学费和生活费。</p>

爸爸说：“女儿要富养，虽然爸爸没本事，可是慧慧永远都是爸爸的小公主。”</p>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就美滋滋的。</p>

吃完了酒，我把碗碟洗了，爸爸早早就睡了。他真的太疲倦了。</p>

“鼻涕伦”又跑来给我送冰皮月饼了，哈哈，去年的冰皮月饼没吃上，还对他撒野，觉得对他挺愧疚，今年接受了他的心意，好好地品尝了一口——真好吃。</p>

可是，人生总有许多突如其来的不幸，由不得我们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p>

1995年9月12日，那是我一生最悲哀的一天。</p>

我的爸爸走了，“鼻涕伦”爸爸神色紧张地告诉我，那是一个“意外”——说爸爸可能太疲惫了，从橡胶厂行政楼坠楼身亡。直至现在，我再回忆起他的表情，才恍然大悟那表情背后的肮脏。</p>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我哭天抢地，直至声音嘶哑。</p>

大伯是在爸爸出事第三天来到我们家，那一天爸爸的遗体火化。</p>

殡仪馆内，爸爸生前的许多朋友都来了。“鼻涕伦”的爸爸也来了，他还单独给大伯一个信封。大伯说，爸爸的身后事要花很多钱，我没有说什么。</p>

爸爸火化的时候，那烈火仿佛是在炙烤着我冰冷的心。也许，我也终于经历了人世间烈火般无情的炙烤了。</p>

望着焚化炉，我已经哭不出来，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p>

昨天，那个女人——我的生母来了。</p>

她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这样的打扮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吧。但我却极其厌恶她这副华丽而神憎鬼厌的样子。</p>

我刚要起身，准备撵她走，大伯拉住了我，自己走上前去寒暄：“你怎么来了？”</p>

“我就来看看振华。”她摘下了墨镜，望了望我——那眼神是柔和的，是我两年来魂思梦想的母亲的眼神。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自私、贪婪、爱慕虚荣的女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