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莫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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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早早就回去了……她往右走，因为她的家好像在右边，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我往左走，因为我的家在左边。</p>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p>

我们之间，很陌生，却又像是多年的笔友。</p>

我们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不自觉地就走到那个路口，默契地等待着彼此的出现，然后聊天，聊诗歌、聊小说或者东拉西扯。</p>

而平时在学校，我们又形同陌路。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可是却始终没有问出口。</p>

1999年5月9日，那是一个星期天。</p>

几乎是一早起来，就听说了有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p>

“美国人把我们的大使馆炸了！他老母的美国佬！”一大清早，陈新伦就打电话给我。</p>

“他妈的美国佬！”我也咒骂起来。</p>

“听说大学生都去游行了。你去不去？”电话里的陈新伦有点亢奋。</p>

“走吧。”</p>

不过，刚挂了电话，班主任就打来了电话：“熙早，你可不要跑到大街上游行哦。”</p>

“哦，为什么？”</p>

“年轻人，不要冲动。”</p>

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后，班主任就挂了电话。</p>

不过，我还是和陈新伦约好，跑去看看——游行地点就在市图书馆附近。</p>

我觉得我其实是个挺叛逆的小孩，我表面正统，其实骨子里挺反动。陈新伦说，我是个闷骚的人。</p>

与北京的游行队伍不同，我们这里的大学生似乎还没睡醒。不少人，穿着拖鞋就举着个横幅出来了。不少大学生有气无力地喊着口号，当然队伍里领头的几个骨干学生的喊声特别来劲。</p>

“他妈的，昨晚上被学生会喊醒，也没睡好。”一个大学生这么说。</p>

我和陈新伦傻傻地跟上队伍，跟着那些大学生们一起喊，新闻记者一直在队伍两边拍照。警察叔叔也在一旁指挥。</p>

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时，我一眼就发现了她，她也一眼看到了我。</p>

她快步走上来，然后拉着我离开队伍，看得陈新伦目瞪口呆。</p>

“你干什么？”我被她的阵仗吓到了。</p>

“跟我走。”</p>

我没有反抗，跟着她离开了队伍，她把我拉到那个街心花园：“你为什么那么幼稚？”</p>

“我哪里幼稚了！”我很诧异，她给我这样的评价。</p>

“美国人炸了我们的大使馆，我们在自己的家里，游行示威，阻碍了我们自己国家的交通秩序，妨碍了我们自己国家人民的正常生活，穿着拖鞋，喊着空洞的口号，宣泄不满，这不幼稚？”我从没发现，她的语言这么咄咄逼人。</p>

“我那是爱国。”</p>

“爱国！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依然咄咄逼人，“美国人摆明是炸我们的使馆的，就是欺负你，因为你很弱小。”</p>

“我们哪里弱小了？”</p>

“不弱小，会欺负你吗？万事万物，弱肉强食，你想报仇，除非你足够强大。”她坚定而冷酷地说着这些话。</p>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她——没有诗歌，没有小说；不柔弱，不……不童真。</p>

我没有支声。</p>

“没想到，你这么幼稚！你考虑过，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的父母怎么办？我要走了，今晚有事情。”她说完就起身要走。</p>

“等等！”我拉住她纤细的手臂，“我有事情要问你。”</p>

“你说。”声音带有一丝不安，或者说是有点迟疑。</p>

“你为什么在学校假装不认识我。”</p>

“不为什么！”说完，她就走了。</p>

这一天，我感受特别糟糕，挫败感完全占据我的心头。</p>

当我跑回游行队伍时，陈新伦却已经走远了。随后，我也失望地走了。</p>

第二天上课，《都市晨报》在班级里传遍了，头条就是昨天的游行，而在头版，大家都清晰地发现了那个激动喊着口号的陈新伦。而我，则因为被“坏女孩”拉开，而没被好事的记者拍到。</p>

课间的时候，陈新伦便被喊到了年级长“小凤仙”办公室。</p>

而这一天，我几次经过文科班辖区，确认了“坏女孩”没有来上课。而我真的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为什么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我都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呢？我们彼此称呼也就是“你我她”的。</p>

不过，要问她的名字似乎很容易，因为她在学校是那么另类，只要我问，一定能够知道。可是，我心又有顾虑，我问了，大家会不会以为我会和一个“坏女孩”扯上什么关系呢？</p>

原来，在我的内心里，还是会排斥她。</p>

陈新伦从年级组长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英语课，他是满脸灿烂的笑容走进教室的。</p>

他一进教室，就获得了英雄般的掌声，走过讲台，他潇洒地摆摆手，然后叉着腰，学着领袖的模样，高声对大家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p>

英语老师年轻，他一下子就乐了，然后假装一脚踢陈新伦的屁股：“就你贫！得先把英语学好了，才好去美国修理‘纸老虎’。”</p>

“殷老师，你放心，我们这代人一定会打败美国人的。”陈新伦转过脸对英语老师保证。</p>

后来，才知道“小凤仙”把陈新伦骂了一顿后，还是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还是有血性的。”</p>

课间的时候，大家都围着陈新伦，听他讲讲他参加游行的“英雄壮举”。他眉飞色舞地讲着，讲得大家意兴阑珊。</p>

看到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他倒是主动走过来，问起我：“你怎么跟她走到一块的？”</p>

“谁？”</p>

“少装蒜了，严熙早，你是不是还在我面前装？”陈新伦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p>

“严熙早”，陈新伦喊了我全名，一个人只有很认真问你的时候，才会喊你的全名。而我似乎感觉到，我的答案对陈新伦很重要。</p>

我大概明白他指的是“坏女孩”。</p>

“只是朋友。”我脱口而出，我想“朋友”便是我和她最好的关系定位吧。</p>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陈新伦继续追问。</p>

“有一段时间了吧。”</p>

“你可要对嘉慧好。”陈新伦继续说。</p>

“她叫嘉慧？”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坏女孩”的名字。</p>

“你是真会装，你这个腹黑的人！”陈新伦扯过头去，若有所思，然后慢慢地说，“她很不容易。”</p>

我顾不上追究陈新伦对我的“人身攻击”，却对“她很不容易”很感兴趣。但是在那之前，我得知道她姓什么。</p>

“呵呵！”我倒是很少看到陈新伦这么认真的时候，“她姓什么？”</p>

“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陈新伦似乎突然又来了劲，“也是，一般人怎么会进她的法眼，她姓莫。”</p>

“她怎么不容易了？”</p>

“看来你们不是挚友嘛。”陈新伦笑着，就走出了教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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