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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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过去, 春风吹暖长安, 景帝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在春耕伊始，即令有司择定吉日，往长安城南郊祭祀亲耕。</p>

春耕, 夏种，秋收, 冬藏。</p>

周时起, 天子常率公卿大夫在城郊祭祀亲耕，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西汉重视农桑，自然也不例外。</p>

每岁春始，籍田令都会在长安南郊恭迎天子到来。</p>

天子车架出南城, 途经九卿官寺、府库以及贵族的甲第，周围少有人声。木制车轮压过路面, 车身微微晃动, 景帝坐在车中, 脊背始终挺得笔直，犹如山岳一般。</p>

刘彻坐在另一架车内。</p>

在他身后是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刘舍以及魏其侯窦婴。至于他的舅父田蚡和王信, 只能列在官员的第二梯队，更在诸窦外戚之后。</p>

其他的皇子中, 年长者多已就国, 还留在长安城的都是他的姨母王夫人所出, 皆未封王。</p>

王夫人去世之后, 四个儿子由王皇后抚养, 同刘彻姐弟却不十分亲近。唯一和刘彻能说上话的刘寄，在被阳信欺负过几次之后，见到刘彻也会避开。</p>

王皇后和王夫人是亲姊妹，刘彻本该有四个兄弟扶持。奈何现实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刘彻和刘寄几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始终难以亲近。</p>

时间长了，刘彻也不再纠结，他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加上阳信两人犯错，险些连累到王皇后，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长公主被太后压着，不许同椒房殿过于亲近，未央宫内似有暗潮汹涌，即便刘彻再聪慧，也难免会心生不稳，感到难以言说的疲累。</p>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长安。</p>

抵达南郊之后，景帝将太子叫到身边，带他一同祭祀先农神。祀礼之后，又手把手教他扶起耒耜，在田中松土。</p>

刘彻使用的耒耜是匠人特制，比寻常小了一圈，重量依旧不轻。对八岁的孩童来说，难度仍是不小。</p>

“扶稳，莫要晃动。”</p>

“诺！”</p>

刘彻扶起耒耜，学着景帝的样子，将一端-插-入田中，用力翻起。</p>

别说景帝父子，在场的公卿百官，基本都不是会下田的人。好在都有一身力气，就算是硬挖土，也能完成籍田，确保过程中不出差错。</p>

亲耕完毕，景帝带着刘彻走到田边，重新换上赤舄。在公卿大夫继续耕田时，对刘彻说道：“农为天下之本，固本方国稳，国稳则天下太平，太子需牢牢记住。”</p>

“遵父皇教诲！”</p>

景帝握住刘彻的手腕，翻开他的掌心，看到新结的茧子，笑道：“我听太子舍人上禀，你最近开始习箭，过于勤奋，笔都握不稳，可有此事？”</p>

“回父皇，是儿思虑不周。”</p>

“无碍。”景帝放开刘彻的手，笑道，“读书固然重要，射御亦不能忘。这一点上，我不及你梁王叔。”</p>

提到梁王，景帝神情微黯。</p>

他和刘武是同母兄弟，自幼感情就很好。七国之乱爆后，梁王坚定的站在景帝一边，死死拖住叛军主力，最危急时，连王府内的宦者和宫人都上了城头。</p>

因为刘武的坚守，才使周亚夫抓准机会，率兵南下，断绝了叛军的粮道，最终取得大胜。</p>

对于这个兄弟，景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提防，也有愧疚。</p>

他知道阿母所想，也知道阿弟的心思，但事情牵涉到皇位，容不得半点心软。愧疚再多，他也必须硬下心肠，一如对他的长子和栗姬。</p>

栗姬，为他生下三个儿子的女人。</p>

他不能让她成为皇后，不能让吕氏之祸重演，危及到自己的其他孩子。但他死后会让她伴在身边，给她生前不能享有的荣耀。</p>

“父皇？”</p>

刘彻的声音将景帝从沉思中唤醒，看着眉眼间已带上锐利的儿子，之前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p>

窦氏显耀，同当年的薄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p>

王氏、田氏如今不显，将来如何却难以预料。皇后……她和栗姬不同，并不如表面恭顺。阿母看人比他更准，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p>

陈氏，他知道阿姊和王氏的谋划，陈娇身份足够显贵，堂邑侯和长公主的势力，足以对抗窦氏。但必须提防尾大不掉。甚者，二者联合起来，一同压迫新君。</p>

外戚，外戚！</p>

景帝笑容微冷，单手按住刘彻的肩膀，问道：“想娶妇吗？”</p>

刘彻满脸愕然，他是真被惊住了。</p>

“父皇，儿尚小。”</p>

“不小了，可先选一选。等回宫之后，我同太后说。”</p>

同窦太后说，而不是王皇后。</p>

刘彻知道他不能违背景帝的意思，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王皇后，一个字都不行。</p>

“儿听父皇安排。”</p>

“我安排不假，也要你喜欢才成。”景帝放松下来，笑道。</p>

刘彻耳根泛红，又引来景帝一阵大笑。</p>

南郊之事能瞒过旁人，却瞒不住长乐宫。</p>

听完宦者禀报，窦太后摆摆手，殿内的乐声戛然而止，正在表演的俳优侏儒全部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宦者很快将人带走，行动之间，别说脚步声，连衣袂的摩-擦声都低不可闻。</p>

馆陶几次想开口，见窦太后陷入沉思，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陈娇脸上带笑，似半点不受影响，仍想着刚才俳优的讽喻。</p>

“阿嫖，尽早给娇娇定门亲事。彻侯家没有合适的，就到关内侯家去找。”</p>

在武帝登基之前，汉朝的最高爵为彻侯。汉武继位之后，为避讳才改称列侯或通侯。</p>

“阿母，您容我再想想。”刘嫖仍不十分情愿。</p>

“别想了，照我说的做。”窦太后一锤定音。</p>

“阿母，太子究竟是哪里不好？”眼见窦太后不肯改变心意，刘嫖也豁出去了，“这桩亲事成了，阿娇就是太子妃，更是未来的皇后。太子样貌好，性格也聪慧，哪一点会亏待阿娇？”</p>

“太子很好，就是因为很好，娇娇才不能嫁！”窦太后猛地坐起身，气势陡然变得锋利，“你如不听我的话，就别再来给我问安！”</p>

“阿母，你就不能疼疼女儿？”刘嫖提高声音。</p>

“我疼你？谁来疼娇娇！”</p>

“我是她母，我怎会不疼她？”</p>

“疼她？你想的只有自己！”</p>

“阿母，她是我女，我能决她亲事！”</p>

“闭嘴，给我出去！”</p>

窦太后震怒，两旁的宦者立刻上前，弯腰恭请馆陶离开。</p>

“阿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刘嫖脸色变了几变，放软声音想要求饶。</p>

窦太后却不理她，转过头，殿门很快在刘嫖眼前合拢。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失去窦太后的宠爱和信任，她同在门前久立的王皇后没有任何不同。</p>

殿内，窦太后仍是怒气难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