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篝火洞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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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城，到了。</p>

踏入这一方黑铁堡垒, 便觉阵阵苍凉壮烈的气息扑面而来。</p>

战死的幽军将士, 都被同伴们运到了这里，安静整齐地躺在堡垒正中。</p>

一处又一处黑铁平台之上, 仍有余力的重伤将士们拼着最后一口气, 正在抵挡入侵的冥魔。</p>

平台下方已不知堆积了多少冥魔尸身。</p>

刚一踏进镇城，桑远远便听到一个爽朗虚弱的笑声：“老子就算躺着, 也是活不过今夜了，还能再杀这么多魔孙子, 真赚！呸！”</p>

一听声音便知道吐出的是一口鲜血。</p>

像夏日的蝉鸣一般，一处响起笑声, 立刻就引发了大片的笑声, 这些重伤员们一边大笑，一边将手中的兵器挥出了很无力砍杀声。</p>

幽无命收了刀，神色淡漠：“去，把人全部替下来。”</p>

“是！”小五立刻安排手下将士，一刻钟之后，仍有活气的重伤将士全被扛到了堡垒中心的空旷处, 小五带着人，接手了那些抵御冥魔的平台。</p>

“主君！”这些重伤员齐声抗议，“我们内伤太重，也活不了几下了！白白这么等死，不是浪费么！让我们上阵啊！我们还可以再杀的！主君我们是真的不想活了！别再耽搁别的弟兄！”</p>

“好啊，”幽无命轻飘飘地笑了下, “谁死了，回头我杀他全家，让一家子整整齐齐，在地下团圆。”</p>

众伤员：“……”</p>

幽无命扬起了脸：“闭嘴，入定。”</p>

这一下没人再敢逼叨，一溜儿抿住唇，不甘不愿地去入定。</p>

幽无命转过头，望向桑远远。</p>

她微抿着唇，神色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p>

在得知镇城里留了近两千名重伤的士兵之后，桑远远便已开始抓紧时间积蓄灵蕴，恢复精神。</p>

这些士兵都穿着玄甲。</p>

玄甲，能够把冥魔拍到身上所造成的伤害均匀地分摊到甲胄每一处。在身着玄甲的情况下受了致命内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这些绵密的攻击力道，如慢火炖肉一般侵透了玄甲下的身躯，内脏、骨骼都已破得像棉絮一般。</p>

这样的伤势，自然会让人痛苦至极，承受不住时，重伤员们便用大笑来遮掩以及麻痹自己。</p>

自桑远远踏入镇城，这些带着痛的大笑声就没有停过片刻。</p>

等到发作出来，根本已经无力回天了。</p>

这些将士心中都有数，所以才会自愿留在这里，守护同伴的尸身，拖住大股冥魔。</p>

其实就是在等死。</p>

跟随幽无命返回的四千多人自然很明白这些伤者的状况，他们之中，已有许多人正在步这些重伤员的后尘。</p>

两份悲凉激荡的心绪撞击在一处，令这黑铁镇城中，处处弥漫着悲剧气息。</p>

此刻，在幽无命的强势命令之下，重伤垂死的将士们已一个个倚着身边的人，歪歪斜斜地坐在镇城中心，装出一副入定的模样——入定是不可能入定的，只有拼命呼吸，才能再稍微挣扎着活上那么一刻半刻。</p>

其余的人，只以为主君要给这些弟兄们一个痛快，他们自发地唱起了幽州特有的挽歌。</p>

悲情壮烈的安魂曲不知从哪里最先飘了出来，很快，便汇成了一股合声，袅袅缭绕，好似能将英灵送到天上去。</p>

有重伤员默默垂泪。</p>

一片悲情之中，桑远远扬起了双手。</p>

只见无数齐膝高的太阳花出现在整个镇城的中心，花盘扬起，散发出灿烂而柔和的光芒，顷刻间，重伤者们沐浴在了灵蕴海洋中。</p>

他们伤势太重，治愈灵雾刚氤氲过去，便如干枯的海绵乍然碰着了水分一般，那些莹润透亮的灵蕴钻进士兵们残破的躯体中，被吸收得一干二净，太阳花瞬间便有枯败之相！</p>

桑远远抿住了唇，聚来更多灵蕴。</p>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一晃，下唇咬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p>

扬起的双臂上，好似挂上了沉重至极的沙袋，酸痛自骨髓深处沁出，不自觉地痉挛颤抖。</p>

“把其余伤员都扔进来！”她咬着牙，偏头对幽无命说道。</p>

短暂一瞥，见他紧紧锁着眉，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p>

终于，他什么也没说，而是依言掠向各处平台，将那些带了重伤却闭口不言，强撑着继续战斗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拎住后领，扔到了花海里面。</p>

桑远远咬破舌尖，全力施为！</p>

更多的太阳花出现在人海之中，枯萎的花盘化成灰烬散去，更多的花却是扬着小脸蹦了出来，金灿灿的花盘隐隐带上了一丝血色，看起来倒是不再垂头丧气了。</p>

它们仿佛在笑。</p>

带着血色的灵蕴好像有了温度，沁入重伤士兵的身体时，那些坚毅的面庞上，一个接一个流下了泪水。</p>

感知是相互的。</p>

谁都能感觉到，这些瞬间治愈了他们体内重伤的灵蕴，染上了面前这位娇小女子的心血。她已全力透支，燃烧着自己来支撑这么庞大的治疗法术。</p>

有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挪出花海的治愈范围，替桑远远减轻压力。</p>

幽无命只好守在外围，将这些不安生的好心将士一个接一个敲晕。</p>

花海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p>

收手的一瞬间，桑远远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发飘，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p>

摔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p>

只见他的眼角沁着血色，牙根‘咯咯’作响，声音却依旧平静带笑：“辛苦夫人了。”</p>

镇城之中，数千将士齐齐带着哭腔喊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嗷——”</p>

桑远远吃力地睁了睁眼，见幽无命那张帅脸在视野中直打转转，赶紧闭上了眼睛，冲他摆手：“别，别惹我哭。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p>

幽无命知道她太爱共情，受不得这样的场面，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去。”</p>

他把她打横抱了起来。</p>

“镇城中有斗室，我们歇息片刻。”</p>

他带她进入了狭小的屋子，把短命和偶子也关在了门外。</p>

“欧、欧、欧呜？！！！”</p>

“蹭蹭蹭蹭蹭！”</p>

“砰！”</p>

斗室中有一方石榻，幽无命扔掉了榻上的被褥，背靠墙壁坐定，将桑远远揽在身前，垂下头，轻轻地吻她的额头和脸颊。</p>

“小桑果。小桑果。我的小桑果。”</p>

声音低沉缱绻，很难得地坦露了全部心迹，满满都是爱意和心疼。</p>

她的头仍然晕得很，没敢睁眼，只用额头盲蹭他线条完美的下巴和侧脸，脸贴着脸拱来拱去，虚弱地说道：“中了你的美男计，只能替你卖命咯。”</p>

他垂头一看，见她小脸苍白，唇色淡得像是初开的桃花瓣，忍不住低下头去，重重衔了她一下。</p>

她的唇冰凉柔软，清新至极的花果香味中，多了淡淡的血腥味，缠到了他的魂魄里。</p>

松开口时，发现她的唇已从浅桃色变成了玫粉色。</p>

“嗯。”胸腔一震，他低沉地应。</p>

“你欠了我好多条命呢，幽州王。”她道，“我可记得你曾说过，你这里很公平，都是一命换一命。今日救了你那么多人，你打算怎么还我？”</p>

她睁开了眼睛，眸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p>

“你想要我怎样还？”他垂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声音低低的，仿佛浸了雷力一般，落入她的心底，激起一阵麻。</p>

“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她道，“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是我的。”</p>

“好啊，”他轻飘飘地笑，“待你好些，我便把自己全给你。全部都，给你。”</p>

意味深长，坏入骨缝。</p>

桑远远：“……幽无命！”</p>

死不正经！</p>

“在，夫人。”他笑弯了眼睛。</p>

二人额头抵着额头。</p>

这个男人，分明也只有一个身体，一双手臂，但他这般拥着她时，她总是有种错觉，自己从头顶到足底，每一根头发丝，都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p>

那是极致的安全感。</p>

她闭上眼睛，安沉地眯了一会儿。</p>

等到桑远远不再头晕目眩时，外头的幽州士兵已将镇城周围的冥魔杀得一干二净。</p>

在平州战死的将士共有九百余人，尸身无法运回，亦不方便掩埋，只能就地焚去。</p>

派往平州这七千人，原本只是幽无命留在冀都的寻常将士。经历了这酷烈的几日几夜，已飞速成长起来了——有玄甲在身，每个人等于多了几十条命，在这生生死死之间获得的经验是常人难以比拟的。</p>

如今活下来的将士人数约有六千出头，这支队伍，已是精锐中的精锐。</p>

幽无命率军出发了。</p>

这一路，势如破竹，迅速帮助平州平定了全境长城地带，整个过程中，六千余人的军队竟是奇迹般地零伤亡——玄甲能分散致命伤，出现了零星伤员，桑远远只需要往他肩膀上扔一朵小脸花，同行一段，便能治愈。</p>

战士们经验越来越老道，到了后来，连受致命伤的人数都少了许多，桑远远更加清闲。</p>

“玄甲不厉害，真正厉害的是咱们夫人！”将士们嘀嘀咕咕。</p>

两日之后，这支精锐中的精锐顺利抵达了平、韩二州的交界处。</p>

平州王亲自守在了长城南段，挑了六千余头最好的云间兽，配上了兽甲，赠与幽无命，以示感激。</p>

有了战骑，这一行更是如同风雷一般，碾过之处，冥魔连残肢都留不住。</p>

顺着长城一路南行，很快便到了韩州地段。</p>

幽无命并没有因为与韩少陵的不愉快而迁怒韩州，他率军一路斩杀，助韩州稳住了长城。</p>

韩少陵失踪，如今在韩州境内主持大局的是他的堂弟韩少风，年纪二十出头，行事已颇为沉稳。</p>

他特意迎上长城，见了幽无命一面。</p>

韩少风与韩少陵容颜相似，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霸道，多了份清隽书生气。一开口，便知不简单，他言谈老练，绝口不提与幽州的恩怨，只感激幽州王襄助之谊。</p>

离开韩州的时候，桑远远回头看了看那道挺拔的身影，忍不住感慨：“这世间，能人辈出，英杰云涌，少了谁不行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