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要死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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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奶奶的！</p>

幽无命见她半天不动，纳闷地转过身。</p>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照着胸口飞了过来。</p>

幽无命随手一抓，墨盒盖子翻开，摁了满手黑乎乎。</p>

“……小桑果？”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p>

桑远远呆呆地望着他那只黑手。视线一转，看清他接住的是一只玉质墨盒，视线再一转，发现那绢布足有厚厚一叠，上头还整整齐齐地捆了一小匝毛笔。</p>

桑远远：“……”是不是误会了什么。</p>

他，是要她帮他磨墨？她僵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p>

幽无命慢慢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来，摁向她的脑门。</p>

桑远远躲闪不及，被他染了墨的手摁了个正着，冰凉的墨汁落在发烫的皮肤上，她觉得它们好像正在丝丝地往外冒白汽。</p>

“病了？脸这么红。”他盯住她通红的小脸，带泪的眼角，颇有些纳闷地嘀咕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看漏一眼，就能病了呢。小桑果你究竟是什么做的，怎就那么娇弱，如今一刻也离不得我了是不是？”</p>

“咳……”她虚弱地抽了抽嘴角，道，“好像……有点不舒服……”</p>

幽无命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p>

他的神色有些发懵，盯着她额头那块墨迹，自语道：“灵明境百病不侵，难道是中了毒？”</p>

桑远远的脸更红了：“我只是，刚刚起身急了，晕了下，一会儿便好了。”</p>

幽无命盯了她半天，见她果真是精气神十足，并没有半点生病或是中.毒的迹象。</p>

他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p>

桑远远心尖一颤：“明，明白什么？”</p>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p>

“小桑果！”幽无命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真是懒得无药可治！我三岁之后，就没有装病躲懒过了！磨个墨而已，可把你娇气得！”</p>

桑远远：“……幽无命你真是慧眼如炬！”</p>

他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当然。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去？”</p>

桑远远：“……”</p>

保住了晚节！</p>

这一夜，幽无命挑着唇角，就着一盏小油灯，在绢布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一段地宫探秘的历险故事。</p>

桑远远站在他身后看。</p>

初时，她的目光凝在了他那手漂亮的字迹上。都说字如其人，但幽无命的字除了漂亮之外，和他本人一丝一毫相似处也没有。</p>

他的字是那种板正的漂亮，乍一看，谁都以为是个端正刻板的先生写出来的。</p>

很快，桑远远就被他笔下的故事攫住了心神。</p>

昏黄的地宫，种种机关陷阱毒物怪兽，如同跃出纸张一般，呈现在眼前。写到最着紧处，地宫最后的秘密就在那扇门之后，眼见主角就要推门而入时，幽无命将笔一收，戛然而止。</p>

“幽无命，我觉着，这里可以稍微润色一二。”</p>

他挑眉看着她。</p>

桑远远自信一笑，坐到他身旁，捡起了笔，在那历险记之中多添了几笔。</p>

他偏头一看。</p>

‘恐怖如斯’、‘摧枯拉朽’、‘给我破！’</p>

幽无命：“……”</p>

果真是，画龙点睛！</p>

……</p>

话分两头。</p>

另一边，皇甫雄将皇甫渡的脑袋送入东都之后，一刻也没敢耽搁，带着亲卫，急速赶往晋州方向。</p>

行到半途，腰间玉简忽然亮起，是大哥皇甫俊贴身的老侍传来的消息，说是皇甫俊在皇甫渡的尸身中发现了一枚记灵珠，想必是皇甫渡临死之前藏下的证据。</p>

皇甫俊独自察看了记灵珠之后，吐血不止，连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愿告诉旁人究竟发生了何事。老侍十分担心，叮嘱皇甫雄千万动作快些，尽快返回东都照看皇甫俊。</p>

皇甫雄照着自己脑袋捶了二十来拳，心中悔恨不止——若是自己细心些找到了这枚记灵珠，先替大哥把一把关，好叫大哥有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被气到呕血。</p>

这般想着，更是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很快就纵穿东州、越过屠州地界，抵达晋州。</p>

晋州境内多平原和盆地，气候较冷，山石呈灰白色，植被基本上是苔藓和地衣，一眼望去，空旷的大地上白白绿绿的，处处可见巨大的矿坑。</p>

晋州盛产的，便是最宜打造甲胄的灵铁矿。</p>

这里的原住民几乎已经不从军了，都成了矿工。皇甫氏一手遮天，晋人进了军队也是被排挤压制出不了头，这一州，早已沦为皇甫家的私矿。皇甫雄看着这大好江山，心中又是傲又是痛。</p>

为谁辛苦为谁忙？</p>

踏过一大片密布矿坑的荒原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半风化的灰白城池。</p>

皇甫雄进入城中，将侄子皇甫渡的遗物仔细收集好，装上大车，然后带上皇甫渡的夫人晋兰兰，返回东州。</p>

晋兰兰嫁给皇甫渡不过半年，正是新婚燕尔，刚怀上身孕，忽然便没了丈夫，整个人哭得浑浑噩噩，好不可怜。</p>

皇甫雄亦是叹息不止。</p>

数日后，车队终于回到了东州境内，途经抚陵城中的主干道时，皇甫雄忽然听到道路旁的驿栈中，传出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p>

“……萧仲为取绝世神兵替枉死的大哥萧孟复仇，只身一人，勇闯十死无生的玄人古墓。在那重如山海的兄弟情义面前，自身安危性命，又何惜一顾。”</p>

皇甫雄抬起了手，停下了行军脚步。</p>

这驿栈二楼飘下来的故事，竟是好巧不巧契合了皇甫雄此刻心境。</p>

想到侄子死得不明不白，大哥又卧床吐血，皇甫雄只觉心弦被人重重拨动，不知不觉便痴住了，静静立在驿栈下，想要听听这故事中的萧仲究竟能不能成功取得神兵，替兄报仇。</p>

渐渐地，皇甫雄只觉自己被带进了古墓之中，脖颈后阵阵发凉，仿佛自己也手执一点灯，行走在昏黄的墓穴之中。</p>

那墓中的尸鳖，足有小牛犊大小，当萧仲发出一记独门秘技解决了尸鳖时，皇甫雄的心，也随之放回了原处，只觉这秘技果真恐怖如斯。</p>

“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句点睛之语，掷地有声。</p>

楼下的皇甫雄被砸了个热泪盈眶，只觉浑身热身奔腾，共鸣不休。</p>

越往下听，越是高朝迭起，眼见萧仲一路通关，就要取得最终秘藏，皇甫俊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大气都不敢出。</p>

偏在这时，那道清朗的声音戛然而止。</p>

皇甫雄只觉百爪挠心。听故事没听到结局，就像是在蚌女仙的榻上，洪峰崩泄之前憋了回去，着实是要人老命。</p>

他纠结了半晌，没能忍住，令队伍进入驿栈休整。</p>

皇甫雄本就是个性情豪爽的人，当即令人购了二十坛抚陵最富盛名的青梅灵酿，叩开了那间厢房的大木门。</p>

进入厢房中一问，才知《萧仲复仇记》是房中这位先生自创的传奇故事，结局？尚未写出来！</p>

皇甫雄差点儿就给幽无命跪了。</p>

“今夜，今夜能写得出来吗？”皇甫雄眼巴巴地望着幽无命那只握笔的手。</p>

幽无命沉吟：“或许可以？”</p>

皇甫雄下了决心，转头吩咐左右，令人安排皇甫渡的夫人晋兰兰在驿栈中歇息一夜，洗去一路风尘，明日梳妆整理之后，再赶赴东都。</p>

幽无命在桌前坐定，一手拎起皇甫雄送来的美酒，就着坛口痛饮，一手挥着笔，写下漂亮文章。</p>

皇甫雄只觉此人就是自己寻了一生的知己，急急也抓起了酒来，幽无命饮一坛，他便饮两坛，以示诚意。</p>

写到一半，幽无命掷下了笔：“没灵感了。”</p>

“无妨，无妨，来，先生请满饮一坛！”皇甫雄拍开泥封，递过一坛好酒。</p>

幽无命有些过意不去，道：“不如先讲个莫欺少年穷的故事……”</p>

皇甫雄把脑袋点成了鸡啄米。</p>

废柴逆袭退婚流说到一半，幽无命话风一转，又说起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p>

隔壁的晋兰兰被触动了心事，也摸了过来，静静地坐在皇甫雄身后听故事。</p>

酒意渐浓，皇甫雄终于憋不住，去了茅厕。</p>

幽无命幽幽续道：“……可怜那云娘，等不回夫郎只言片语，守成了一块望夫石。”</p>

“没有，只言片语么……”晋兰兰恍惚地晃了下，“我的夫郎，亦是……没给我留下半句知心的话……”</p>

“你的夫郎出事之前，可曾与你联络？”</p>

晋兰兰一怔，情不自禁地盯住了幽无命的眼睛。</p>

“有……有的。”</p>

幽无命的声音更加深沉：“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呢？”</p>

晋兰兰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抗拒，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p>

“郎君说，义父被凶徒所伤，他奉帝君之令，引那凶徒出来，杀之，便回。”</p>

“别的呢？”幽无命眸中转动着暗色星辰。</p>

桑远远知道他在对皇甫渡这位夫人发动巫族的血脉惑术。</p>

自从听闻皇甫渡出了事，晋兰兰已数日没怎么合眼，心神震动得厉害，自然是没有多少抵抗之力。</p>

桑远远心头有些紧张，牢牢盯住外头动静，防着皇甫雄突然进来。</p>

“他，肯定还对你说了别的。”幽无命循循善诱，“你仔细想一想，他还说了些什么？”</p>

晋兰兰迷茫地慢慢摇头：“没有了。郎君话并不多的。”</p>

桑远远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木楼梯传来。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轻轻扯了下幽无命的衣袖。</p>

“也许还说了别的，你只是没听懂，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仔细想想，这恐怕就是他遇害的线索。”幽无命依旧不紧不慢。</p>

皇甫雄已踏上二层！</p>

桑远远心脏高悬。</p>

晋兰兰更加迷茫：“……有吗？我没听懂的……什么？”</p>

幽无命的声音更加魅惑：“你方才说，只有三成？这是什么？”</p>

“三……成……”晋兰兰歪了歪头，“只有三成？什么……三成？”</p>

皇甫雄的身影出现在雕花木门之后。</p>

“对啊，什么只有三成呢？”幽无命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难道不是在和你说话，而是在与旁人说话么？之后，就再无他的音讯，再后来，他死了。”</p>

晋兰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难道和他遇害有关？三成，什么三成？”</p>

皇甫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厢房门口，微微皱眉：“侄媳，什么遇害，什么三成？”</p>

幽无命眸中星光隐逝。</p>

桑远远瞳仁收缩，指尖不由得轻轻地颤了起来。</p>

皇甫雄皱着眉，望向幽无命。</p>

幽无命很无辜地摊了下手：“这位夫人心中思念，提起了亡夫。”</p>

皇甫雄重重盯向晋兰兰。</p>

只见晋兰兰的目光渐渐聚了焦，反手抓住皇甫雄：“义叔，我忽然想起，郎君那日，说了句奇怪的话——只有三成，我不知何意，是以并未放在心上！我也不确定郎君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旁人说的……”</p>

“怎不早说！”皇甫雄怒道。</p>

晋兰兰掩口啜泣：“是我不好，因这句话没头没尾又太过寻常，是以，并未当回事……”</p>

“三成？三成？”皇甫雄皱紧了眉头，“即刻出发，返回东都！”</p>

他站了起来，思忖片刻，取出一枚令牌交给了幽无命。</p>

“先生，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走了，这枚令牌请先生收好，在这东州境内，我的令牌还是能管几分用的！写出萧仲结局之后，记得送我一份！”</p>

幽无命淡笑收下。</p>

出门之时，皇甫雄状似无意，碰翻了幽无命立在门口的长木匣，只见一堆写满了漂亮字迹的绢布落了满地。</p>

他一面道歉，一面将那长木匣暗暗查看了一番。</p>

皇甫雄此人，果真是粗中有细。</p>

到了楼下，皇甫雄佯装替幽无命结帐，顺口问起了他的租金。店家并未细说，只说幽无命已付过纹银二十二两，租期至明日，无需再付。</p>

皇甫雄暗暗一算——付了十一日房钱，明日到期，所以此人入住抚陵驿栈的日子，乃是西府出事的头一日。这样一来，皇甫雄心中便彻底确定此人与姜谨真之事无关。</p>

他终于放放心心地率队离去。</p>

“难怪你要多付一日房钱！”桑远远惊奇不已，“幽无命，你到底是人是鬼！”</p>

幽无命一脸淡定：“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p>

翅膀却已忍不住翘了出来。</p>

目送皇甫雄远去，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枚玉简，缓声下令——</p>

“杀了姜雁姬的药师，传出‘三成’二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