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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佃农往往就住在自家那片茶园附近,因此家家户户隔得老远,所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做得如此鬼祟,分明只是想问她几句话,却特意步行走小道,孤身来在山脚。
行至小院外,已是傍晚,花将军摇着尾巴迎他。
屋里点着光亮,门大敞着,一眼望得见屋内景象。
青娥坐在杌子上发愣,见他进门,吓了一跳,睁圆了眼将他望着。那两个眼睛哭得像攃过胭脂,此时已没有泪了。
“…大人,你怎么来了?”
冯俊成随她目光回首看看,“可有人登门寻你麻烦?”
“没。还没有。”
冯俊成见她嘴皮摩挲,以为她要说什么,谁知她站起身笑了笑,“对不起啊大人,最后关头还是私了了,你追上山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的吧?”
冯俊成只颦眉问:“你女儿呢?”
“有人帮我看着,我这样子吓着她,晚点接她回来。”
青娥将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推开,“大人请坐,有什么要问的便请问吧,我回答你。”
她捧来茶水,失魂落魄不忘待客之道。
冯俊成便也落座,两手方上桌案,待她在面前坐下,这才温声问:“李氏,你在公堂上对秦孝麟的证词可有半句虚言?”
“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我拿什么保证都行。”
“那你又为何认罪?”
“我本来就有罪,即便不是秦孝麟,我也骗过许多男人的钱财,我是骗子。”末了,她补上一句,“可我不是妓女。”
冯俊成两腮发紧,默不作声。
青娥笑了笑,“实话说,骗了那么多人,我只觉得对你不起。冯大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对你有愧。”
她说罢,将茶碗满上,端着来在他跟前,作势跪下请罪,冯俊成当即伸手去搀,却不小心抖落茶水在青娥领口。
那是满满一碗热茶,青娥烫得一激灵,连忙拉动胸前衣料,冯俊成大惊,飞快掣了桌上抹布给她。
“嗳,这可真是…”青娥也没料想这个,伸手在胸前抹了两下,狼狈起身,将手挡在身前。
冯俊成清清嗓,别过脸,“烫到了?”
青娥摇头,“没有…”
冯俊成重整旗鼓道:“我上山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今日县衙他们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又为何改口。”
青娥如实答话:“徐大人将我底细查得一清一楚,我不认这个罪,只怕还有别的罪名等着。横竖我罪有应得,这案子大约就是我迟来的报应。”
冯俊成话音冷冷:“你是罪有应得。”
青娥神情不变,只手上顿了顿,不甚在意地微笑着擦拭水渍。
冯俊成继续道:“你罪有应得却不该答应私了。”他最恨她这副满不在乎的笑颜,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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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敢不叫官府插手。”
青娥看向他,虽笑着,眼圈却浮现淡淡红痕,看样子,他还不晓得徐同来到钱塘就是为了保秦孝麟。
冯俊成皱眉盯紧了她,见她含泪望着自己笑,躲闪起她眼神,又因靠得太近,眼珠子不由自主往下落,就见她白皙的颈子底下泛着一片隐秘的潮红,十分扎眼。还说不烫,分明都烫红了。
青娥随他目光往下看,一人均是一愣,四目相对,气氛忽然就从“公堂”回到了这间院里。
冯俊成松开她,侧身面向桌案,“…你作何打算?”
青娥没有作答,她瞧着他,思绪忽然飘得有些远。她在想,他为何要追到山上来?为何在街上替她挡那一下?
“李青娥,我问你作何打算。”
青娥回过神,仍没有随即作答,她若有所思缓步来在房门外,思忖过后,她进屋从床上拾起一只包袱皮,那里装着的,本是她回家之后清点了要拿给秦孝麟的银子。
冯俊成见她进屋拿出一只包袱,少不得要问那是什么。青娥只将茶碗推开,当着他的面,在桌上将包袱摊开,里头是些散碎的银两。
冯俊成晓得秦孝麟要她三日内还清六十两,看她真拿出这么多银子,还是有些错愕,不过他很快发觉那包袱皮里没有六十两,至多只有一十几两,应当是她这几年的积蓄。
“大人,这钱是还给你的。”
青娥临时改变决定,重新将包袱扎紧,推给他,“这里应当有一十两,你回去称称,缺多少都找琪哥要剩下的,我只有这么多了。”
冯俊成如何料想得到,乜目问:“还给我?”
青娥颔首,“还你那一百两。”她笑了笑,“有多少算多少。”
冯俊成无暇深究其他,皱眉问:“那你呢?”
“我?”青娥不自然地眨眨眼,避开他不看,“三日后再说吧。至多挨几下打,他要真能养我一辈子,我还谢谢他哩。”
她故意说得轻快,冯俊成果真有些咬牙切齿,“李青娥,你怎么说得出口?”
“别生气冯大人。”青娥朝他笑,“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冯俊成提高声量,“我在问你把这些银子给了我,还拿什么和秦孝麟私了?”
青娥答的轻松,“大人,你会不明白?秦孝麟要的,难道是银子吗?”见冯俊成陡然噤声,青娥随即荡起一抹笑意,“大人问完了?”
他只是凝瞩不转,郁郁将她看着。
“我送大人出去吧,天黑了看不清路,待我换身干衣裳,点个灯笼。”
青娥脚步沉重回进屋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站住片刻,有些犹豫。
她该试探吗?试探冯俊成对她所剩无几的情谊,试探他对她究竟有几多厌恶。
要是现在她将自己的甲壳敲碎了,糅杂着自尊踩进泥里,是否能令他短暂忘却五年前的旧恨,对她动一动恻隐之心,将她搭救。
她
()心里没底,晓得自己的乞求会面对何种奚落。可想想秦孝麟,她宁愿奚落自己的人是他。
本就欠他的,他要笑就笑吧。横竖她一无所有,只有寒酸的一十两,一副他喜欢过的皮囊,和一份不被他期待的情谊。
青娥来在屋内,烛火应声划亮,只不晓得那蜡烛被她摆在何处,竟清晰将她身影打在了门边的那面墙上。门外人也因此看得到她一举一动。
冯俊成茫然瞧着那影,尚不知是否应当提醒,就见她身上长褙子轻快滑落,直筒筒的影子霎时曲线毕露,紧跟着又有衣物轻盈落地。
那娇娜的影始终背对着他,此时缓缓侧转,就像回身看向了自己。
那侧影幻化作一条湿滑的水蛇,盘上冯俊成的脖颈,勒得他忘记了呼吸。冯俊成心中暗道她不知廉耻,手却不自觉攥起,浮现隐忍的青筋。
烛火轻晃,缄默不语。一人隔着一段捉摸不透的距离,在暗处相视。
冯俊成忽而一笑,原来从那一袋银子开始,到最后一件衣裳落在地上,都是她在故意为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总算看透了她的伎俩。
因着他的视若无睹,一人静默良久,冯俊成眼瞧着那影儿慢慢佝偻下去,一件一件将衣裳拾起来,却攥在手里,迟迟没有动弹。
他只看得见冷得打颤的影,看不见里头的人抱着胳膊恸哭,青娥为了不哭出声响,忍得浑身发抖。
好在她本就哭过,这会儿擦干了眼泪穿上干净衣服出来,堆起笑脸,又是没事人的模样。
“走吧,换身衣裳干爽些,我送大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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