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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上眼,有些不想回想那些画面。但是那日她看得太清晰了,当她解开绷带之后,烛火下,青年的身体满是纱布,满是血。那时房中燃着安神香,血腥味同安神香一同涌入她的鼻腔,外面的风吹了数次,却一点味道都吹不散。

她那时看着青年,青年满身是血,胸膛之上缠着无数的绷带,但是还是没有掩住身的伤口。绷带之外的伤口狰狞地翻着皮肉,她的手颤抖地解开了那些绷带,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映入她的眼中,或深或浅,有些结了疤,有些是裂开的皮肉。

少女最后还是没忍住摔了茶杯,她一边骂着‘笨蛋’,一遍擦着自己的眼泪。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里面的茶水洒落一滴,姜婳用手将脸捂起来,不住地哭泣。

她为他上药的前一日,她偶然间看见了青年的半裸的胸膛,如白玉一般光洁。她从前以为自己是灯火昏暗之中看错了,可原来不是。是因为那一眼,是因为要那个谎言,是因为怕她发现,所以谢欲晚才连夜在身上划了几十道伤痕,有些轻微,有些入骨,为了将事情彻底瞒过去

可还是说不通,因为那日她为谢欲晚上药时,谢欲晚身上的伤口有新有旧,并不是一日就能变成那那边模样的。

她曾经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她不是傻子,她一早便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甚至她当初便心存怀疑。但她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或许就是这么巧合,或许就是她将这件事情从心中彻底压下去,因为她意识到,可能背后的真相并不是她想要知晓的。

可她的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个疑问的种子,那些蛛丝马迹和青年那满身的伤一直在她心中博弈,从前她一直在想,如若她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只有一日谢欲晚身上那些伤口就会结疤?

适才她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晚才明白呢,明明从前晨莲就同她说话。姜婳捂着脸,心中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总归不太好受。

从前她为晨莲上药时,晨脸看着她手中的药膏,弯眸道:“小姐,从前未细看,如今细看一番,奴发现这药膏同暗卫营中的一个药膏特别相似。不过这药膏是用来祛疤痕的,那膏药是暗卫营用来折磨人的。那药膏同这个药膏颜色特别相近,不过略深些,像青草的颜色。专门用在那些身满是伤口的犯人身上,是暗卫营中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

世间没有如此多的巧合,只能是晨莲一早便知晓,旁敲侧击地在提醒她。姜婳怔了许久,眸中只有那日看见的一切,那一股血腥味恍若重新回到她的鼻腔,她站起身,有些恍惚地推开窗,天不知为何阴了。

才是早晨,晨莲敲门进来时便看见了地上的茶杯,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弯下腰收拾起来。

姜婳在一旁的小榻上,抬眸望着阴沉沉的天:“晨莲,明日是不是会下雨?”

晨莲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走过来同她一同看着阴沉的天空:“应该是要下雨了,小姐屋前那一处的蚂蚁今日清晨正在搬家呢,甚至应该等不到明天了,待到中午或者下午雨应该就要下下来了。”

少女用手撑起脸,起身去看晨莲说的蚂蚁,但寻了许久,还是没看见:“它们应该已经搬完家了,等到晴天了会再搬回来吗?”

晨莲摇头:“奴也不知,等会去问一下寒蝉。”

姜婳没有回身看晨莲,而是重新抬头望着天,她的眼眶有些红,一看就哭过。但是是在晨莲面前,不是在娘亲面前,她便也不想掩饰了。

风轻柔地吹过她,随后吹起了书桌上的一本地志,一时间,两个人都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晨莲在她身后轻柔说道:“小姐,好大的风,若是不下雨,都可以去放风筝了。”这番话让姜婳点了点头:“嗯,不过风筝是不是一般都是春天放?”

闻言,晨莲弯了弯眸:“从前奴也听过有些地方会秋日放,如若长安的秋日不太冷的话,其实也可以秋日放。去城外的小树林放,那儿很合适,只是小姐应该会被一群小孩围起来。小孩子最喜欢风筝了,大一些,好看一些,能够飞到高处的风筝。”

晨莲描绘的场景让姜婳轻声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明白晨莲是在逗自己开心。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望着晨莲,晨莲亦看着她。

似乎是非常自然地,姜婳轻声问出了那句:“谢欲晚身上的伤是自己一刀一刀划的对吗?”她语气已经趋于平静了,但晨莲注意到,她还是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晨莲的眼眸在姜婳的眼眸上停留一瞬,可也只有一瞬。那一瞬间,晨莲想,公子应该赌错了。小姐在意的东西和公子以为小姐在意的东西,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偏差,而她是无法拨正的。

她只能坦陈,对主人坦陈,是一个暗卫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在姜婳的注视下,晨莲轻声应了:“是,也不是。按照小姐从前描述的,除了用刀刃,公子应该还用了别的刑-具,要不然应该达不到如此的效果。这般事情公子不会让莫怀做,所以应该是自己做的。”

风在这一瞬间静止,姜婳垂下眸,眼睛红得仿佛要落下泪。可许久,她只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并没有落泪。

晨莲安静地陪伴在一旁,许久之后,她被身前的少女抱住。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秋日的落叶,轻飘地落在地上。她说:“晨莲,我有些生气”

晨莲摸了摸她的头,就听见她迟疑了一瞬又说道:“可能不是一些,晨莲,我好生气。”明明在说生气,声音却软软的,晨莲弯眸将人搂在怀中。这种关头她才不会为公子说话,看着小姐生气的样式,也不太像能生很久的。

姜婳轻声嘀咕了许久,说着说着,手中捏紧了拳头。她很生气,因为谢欲晚而生气,因为谢欲晚那般伤害自己而生气。

这般的气,姜婳也知晓不会持续多久,但是不妨碍她此刻非常生气。生气到如若谢欲晚再让她这般生气一回,她就要三天不理他了。他从前能够那么多日不回府,她也能够那么多日不下山。

要不是之前答应了谢欲晚明日要一起酿酒,她才不会就这般去见他。谢欲晚是个骗子,她不是还是不能两个人都是骗子。少女垂着眸,手轻轻地扣紧,垂眸又想到了那满身的伤。

那一瞬间,少女咬紧了唇。

她觉得今日这气散不了,明日她可能更生气。幸好他们相约的时辰是黄昏,若是是清晨,她应该见面就还是生气的模样,她就会一下子拆穿他的谎言,然后——

即便是在心中,姜婳也编不下去了。她靠在晨莲的肩上,轻声道:“晨莲,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像是在对晨莲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说出口那一瞬,姜婳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件事情。她很生气,但是也知晓自己做不出有些事情,她想着那些谢欲晚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只觉得堂堂的丞相大人,骗人也马马虎虎。

如若这个人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太信他,他早就被拆穿了。连司洛水都能够寻到真相的骗局,他却为此受了那么重的伤。想了许久,姜婳还是想不明白。她抱紧晨莲,咽下心中的疑惑。

晨莲望着怀中的小姐,手轻轻地拍着小姐的背。看见姜婳手上并没有伤痕时,她心中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姜婳又到了窗边,望着。

她原本是打算今日去取九连环的,但是这雨姜婳迟疑了一瞬,决定明日再下山。左右她和谢欲晚约的是黄昏,她中午下山去取九连环,算算时间,如何都够了。就算不够,就算出了意外

姜婳一副‘生气’的模样,心中想,那也是他骗人伤害自己的代价。虽然是这般说,姜婳还是认真算了算时间,最后默默在心中将将下山的时辰提前了一个时辰。

她买了好看的衣服,买了胭脂水粉,还买了许多钗环。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她总不能许多日未同他相见,就真的一点都不打扮吧。

晨莲在一旁看着,看见小姐掰着手指在数着什么,她静静地看着,随后轻声笑了笑。

山下。

于陈收到了小信,里面是姜婳的字迹。

“今日大雨,下山实在不便,明日午时来取,多谢掌柜。”同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包银钱,鼓鼓囊囊的,看着便不少。

四下无人,一身素色长袍的于陈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轻地抚摸了小信。似乎只有在这般时候,他才敢袒露些许虔诚。他闭眸想要回想,可那些回忆又都太远太远。如何想,他都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

青年身前,去修复好的九连环,他珍重地将九连环收入木盒之中,随后小心安置起来。起身,将店铺打烊了。木盒旁原本有一束花,如今也被他收入柜子中,是一株淡紫色的花,并不算名贵,是他今日出城去采摘的。

一株一株,最后便是淡紫色的一片,远远望去,若是散开,像是漫天的星星。在他的身后,竹帘被风掀开时,能看见停着一方棺材。于陈的眼眸在竹帘后的棺材上停了一眼,随后翻开了桌上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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