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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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听到镇上居民关于佘山的说法时，周嘉鱼还是感到了内心的震动。</p>

镇上的居民们和佘山徐氏的关系似乎很不错，说起这件事来, 都是满脸遗憾。</p>

“前天晚上，镇上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说话的是人招待所的大妈, 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叹着气, “然后天空中就开始冒起黑烟，那时天色太晚, 大家都没发现, 等到发现的时候, 差不多已经是早晨了……”</p>

“火灾已经灭了吗？”林珏问。</p>

“应该是灭了, 之前还能看见明火现在都看不见。佘山离这里远，山路崎岖，就算着了火消防一时间也没办法上去。”大妈道，“现在上面到底是什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现在下来了几个徐氏的人，可都在医院里, 大部分都神志不清，问不出上面的情况。”</p>

林珏又问了些消息，最后同大妈道了谢，几人便匆匆赶去了镇上的医院。</p>

这小镇坐落深山之中, 医疗设施并不先进，只能做最基本的治疗。他们到医院后，看看到了大妈口中从山上下来的徐氏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年纪都比较小，最大的一个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他们躺在病床上，全都陷入了昏迷之中。</p>

“医生说是吸入了有毒的烟。”林珏进来之前就以亲属的身份打听清楚了这几人的情况，她道，“来这里的应该不止我们，我听医生说之前也有几队人马来过。”</p>

“嗯。”林逐水说，“离这里比较近的人先到了，他们应该已经上了山。”他检查了一下几个看起来陷入昏迷中的徐氏族人，确定他们的确是因为吸入了有毒的烟，而不是中邪之类的情况。</p>

“我们也去吧。”林珏说，“尽快赶过去，毕竟来这儿的人，可不是个个都那么好心。”徐氏的控纸之术在他们业内鼎鼎大名，之前他们实力强劲也没人敢动脑筋，可此时遭此大难，也难免会有人省出点邪门歪道的心思。</p>

“好。”林逐水同意了。</p>

于是他们当即决定不再等待，直接徒步上山。好在此时温度不算太低，虽然落了雪，但不至于阻碍行走。</p>

一行人匆匆做了准备，便开始往佘山上面赶。</p>

滚滚不断的黑烟成了目标地，一路上小纸人都缩在周嘉鱼的怀中，悲伤的低泣，听得周嘉鱼很是心疼却又无从安慰。</p>

山路很难爬，但他们却并不敢放慢速度，因为在路边他们发现了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显然此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去了佘山。</p>

周嘉鱼在心中祈祷，希望佘山上面还有幸存者。</p>

上午出发，在下午快要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p>

当走到蜿蜒山路的尽头，看到曾经住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周嘉鱼的脚步顿住，呼吸一窒。</p>

沈一穷和沈暮四之前也来过这儿，看到眼前的景象，均是露出不忍之色。</p>

“怎么会这样。”沈一穷呆呆道，“他们的纸不是烧不坏吗？怎么全没了……”</p>

原本应该可以轻易抵抗住火灾的纸房子，此时却变成了黑色的灰烬，白雪落在其上，和灰烬混合起来，形成了一种让人血液发冷的斑驳的颜色。</p>

唯一值得庆幸的，他们在灰烬里面，并没有看见徐氏族人的尸体。</p>

“既然没看见人，那就可能还活着。”林珏的表情复杂，转头对着周嘉鱼道，“嘉鱼，你问问小纸，看小纸有没有什么头绪。”</p>

周嘉鱼把他怀中的小纸抱了出来，小纸缩成一团，一个劲的抽噎着，看起来非常难过。</p>

“小纸。”周嘉鱼摸了摸它的头，安抚着它的情绪，“小纸，你能感觉到其他人在哪里么？”</p>

小纸摇摇头，低声道：“都没了，都没了。”</p>

从到佘山开始，它似乎就在重复这句话，周嘉鱼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林逐水却轻声打断了他。</p>

“去祖树看看吧。”林逐水说，“徐氏的人，就算牺牲性命，也会护住祖树的。”</p>

这倒也是，周嘉鱼点了点头。</p>

“你们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别的人，我和周嘉鱼去那里看看。”林逐水吩咐道，“那边是徐氏的禁地，一般人最好不要进去，你们检查一下周围，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p>

林珏说：“去吧，注意安全。”</p>

林逐水带着周嘉鱼便朝着祖树的方向去了，之前徐老带他们去祖树时，是让纸人拉着雪橇作为交通工具，现在没了纸人，林逐水便在旁边树林中找了几块枯木，然后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叠成了纸鹤的模样。</p>

纸做成的纸鹤挥动着翅膀飞舞起来，然后飞到枯木之下，将枯木抬起，周嘉鱼则坐在木头上面，被他们一起抬了起来。</p>

“走。”林逐水一声令下，纸鹤便从冲了出去，它们的速度极快，周嘉鱼不得不弯下腰抱住身下的木头才不至于被摔下去。</p>

林逐水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祖树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p>

周嘉鱼也不知道自己在木头上待了多久，反正木头停下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冷木了，不住的哈着气用手搓着自己的脸颊。</p>

林逐水则迅速的检查了四周的情况，随即皱起眉头：“有人来过了。”</p>

周嘉鱼道：“有人进去了？”</p>

林逐不置可否，只是朝着前面走去。</p>

很快，两人便到了一年前徐老带他们去过的祖树所在的洞穴。刚到门口，周嘉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本来应该立在洞穴门口的那扇巨大的铁门，竟是已经被破坏掉。门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撞开，露出了一个不规则的足够两人通过的大洞。</p>

小纸一下子就从周嘉鱼的怀中跳了出来，朝着门内冲了进去。</p>

“小纸！”周嘉鱼没抓住它，眼睁睁的看着它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前跑去，周嘉鱼拔腿就追，也进了铁门之中。</p>

铁门后面是弯弯曲曲的隧道，周嘉鱼记得徐老曾经说过这些隧道是保护祖树的措施，若是走错了路，便再也出不去了。可小纸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周嘉鱼就跟丢了它。</p>

“小纸！！”叫着小纸的名字，周嘉鱼心中焦急，声音在隧道之中回荡。</p>

一双手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林逐水的声音传来：“周嘉鱼。”</p>

“先生，小纸跑掉了。”周嘉鱼担忧道，“它会不会迷路？”</p>

林逐水说：“不会的，小纸是祖树的孩子，天生自有感应，不会迷路的。”他顺手牵起了周嘉鱼的手，“跟着我。”</p>

周嘉鱼心中一松。</p>

林逐水领着周嘉鱼往前走去，一路上，周嘉鱼并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徐氏的人，也没有外人，隧道寂静极了，只能听到他们踏在地上的脚步声。</p>

这里的环境相似性极高，到处都是岔路，如果不熟悉的人进来，肯定会迷失在其中。但周嘉鱼却对林逐水极有信心。他握着林逐水的手，跟随着的他的脚步，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p>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块有些眼熟的巨大岩石进入了周嘉鱼的眼帘，周嘉鱼记得这块石头，似乎只要绕过去，就能看到生长在大坑里面的祖树。</p>

“小纸！！”周嘉鱼又叫了小纸的名字。</p>

然而当他慢慢的绕过巨岩，到达了本该生长着祖树的悬崖边上，眼前的场景，却让周嘉鱼愣住了。</p>

“祖树不见了？？”周嘉鱼满目不可思议，他快速的奔跑到了悬崖边上，朝下面望去。</p>

悬崖之下依旧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下面的情况，但是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徐氏族人的命根子，那棵巨大的祖树，不见了。</p>

周嘉鱼呆立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p>

林逐水也走到了周嘉鱼的身边，只是他却好像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悬崖下面，而是微微偏了偏头，眉宇拧出一个不太愉悦的弧度。</p>

“徐惊火。”林逐水突然出声。</p>

周嘉鱼听到这个名字，朝着林逐水面向的方向看去，居然真的在暗处，看见了一个慢慢显露出来的身影。</p>

“好久不见。”徐惊火的声音是嘶哑的，他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p>

周嘉鱼厉声问道：“徐惊火，这一切是不是你干的？你把祖树弄到哪里去了？小纸呢？！”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怒意，甚至恨不得自己撸起袖子上去揍他一顿。</p>

徐惊火闻言却是大笑出声，只是这笑的比哭还难听，他说：“我徐惊火生是徐氏的人，死是徐氏的鬼，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的起自己的徐氏。”</p>

林逐水道：“我信你。”</p>

周嘉鱼没想到林逐水会说出这句话，正欲发问，却听见林逐水继续道：“你若是背叛了徐氏，根本不会有再次复活的机会。”</p>

原来如此，周嘉鱼隐约记得之前林逐水就说过这件事，只是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p>

就在几人说句之际，本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小纸却出现在了徐惊火的身后，它抱着徐惊火的腿正在抽抽噎噎的哭，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p>

“小纸——”周嘉鱼担忧的叫了它一声。</p>

徐惊火听到周嘉鱼的呼唤，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纸的脑袋，声音听起来竟是有些温柔，他说：“去吧。”</p>

小纸没动。</p>

“去吧。”徐惊火说，“祖树，已经没了，你爸爸那里还有仅剩下的枝干，足够支撑你长大……”</p>

小纸听到徐惊火的话，张开口又哭了几声，最后还是慢慢挪动着步子，朝着周嘉鱼走了过来。</p>

周嘉鱼赶紧上前接住它，牢牢的把它搂在怀中，说着没事了。</p>

“徐家不在了。”徐惊火说，“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的目光投在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下，“但是命运就是如此，你知道它会发生什么，却无能为力。”他说着，露出一个笑容，“人定胜天，真是笑话。”</p>

林逐水蹙眉：“徐惊火，你遇到了什么？”</p>

徐惊火道：“林先生，你算到了徐氏有此一劫么？”</p>

林逐水摇摇头。</p>

徐惊火道：“连你也算不出的劫，却发生了。”他道，“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我告诉徐老，他也知道，可是他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咆哮起来，“祖树再怎么重要，也不过是棵树而已，人没了，就全没了——就算徐氏不能控纸又如何呢？没了纸，就活不下去了么？”他的双肩剧烈的抖动，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情绪极为激烈。</p>

“火种到底从而何来？”林逐水说。</p>

徐惊火道：“天降之火，天灭祖树。”他哑声道，“徐氏可以选择离开，但他们没有，他们要护住这棵树，最后却死在了这里。”他说到这儿，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对啊，这是命理，是天道，也难怪无人能算出——”</p>

可这本该无人知晓的命运，却被徐惊火知道了。</p>

周嘉鱼听着徐惊火和林逐水的对话，感觉其中隐藏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间脑子都有些混乱。</p>

林逐水轻叹一声，他说：“徐惊火，对于有些氏族而言，失去根，便失去了一切。徐氏控纸百年，纸便是根。”他指了指在周嘉鱼怀中一语不发的小纸，“若是看见这些纸人在你面前化为灰烬，你会如何？”</p>

徐惊火表情凝固了许久后，才微微动了动嘴唇：“是我错了？”他看了看小纸，又看了看面前的深渊，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极为虚弱，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这打击甚至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p>

“火从天而来，入祖树，焚徐氏。”徐惊火说，“人祸可免，天灾难避，寻制僵之法，鲛人之躯，阴灵之契，皆不可避……”</p>

林逐水蹙眉：“就算是为了解徐氏的祸，你手上也沾染了太多的人命。”</p>

“我知道。”徐惊火说，“我知道，我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但是都没用，没用。”他说完这句话，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袋子，周嘉鱼看见那袋中全是黑色的灰烬，看起来像是纸张被火烧尽之后形成的。</p>

“我的纸人也没了。”徐惊火说，“他们跟了我二十六年。”他慢慢的弯了腰，把袋子死死的按在胸口，“我是徐氏最后一个成人，林先生，我有一事相托。”</p>

林逐水道：“你说。”</p>

徐惊火说：“请您看在徐老的面上，照拂一下徐氏剩下的几个族人，他们还小，能融入俗世……”</p>

林逐水道：“你要去哪儿？”</p>

徐惊火没应声。</p>

林逐水似乎还欲说什么，隧道深处却是传来了人跑动的脚步声，周嘉鱼朝着洞口望去，看见几个穿着道士衣服的人出现在了洞口，这几人看见他们在里面，也露出惊讶的表情。</p>

“林先生。”领头的那人白须白发，手持拂尘，上前唤道。</p>

“张道长。”林逐水语气有些冷淡。</p>

“您的动作可真快呀。”被林逐水唤作张道长的人，缓步走了进来，也看到了周嘉鱼，“您可发现了什么？”</p>

周嘉鱼扭头看向徐惊火原本所在的地方，却发现本该出现在那里的他不见了。</p>

“没有。”林逐水说，“走了，嘉鱼。”</p>

周嘉鱼嗯了声，跟在林逐水身后。</p>

那张道人的目光却是转到了周嘉鱼的身上，他看到了周嘉鱼怀中抱着的纸人，眼神一下子炽热了起来：“林先生莫不是寻得了控纸之法？”</p>

林逐水随手指了指身后那断崖。</p>

张道人道：“林先生这是何意？”</p>

林逐水说：“跳下去就能找到了。”</p>

张道人：“……”他闻言表情一阵扭曲，显然是听明白了林逐水在故意嘲讽他。</p>

“林先生……”张道人还欲在说什么，林逐水却已经领着周嘉鱼走了出去，他虽然心中不满，但到底是不敢和林逐水硬来，只能悻悻的吩咐弟子们在四周检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关于徐家控纸的线索。</p>

周嘉鱼跟着林逐水出了祖树所在的洞穴，他道：“先生，留着那些人在里面没事么？”</p>

“嗯。”林逐水道，“祖树已经不见了，由他们去吧。”</p>

周嘉鱼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p>

林逐水道：“每当有古族世家倒下，都有些人如同盘旋上空的秃鹫，想要分食一份。这些人虽然讨厌，但都是无法避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