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如果前世能够重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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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个多余之人，去了，不过也是归位而已。</p>

他走的很是平静，但就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不知怎的，竟浮现出了多年之前，那个曾短暂相逢的表妹，当时她寻到自己，向他求救之时，那双饱含了恐惧和感激之情的楚楚眼眸。</p>

那场战事之后，他曾出手相助过的这个弟妹，据说后来不幸死于乱兵，连尸身也不见下落，此后再无她的消息。</p>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却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她奔来求助自己的一幕，原来一直都还印在他的脑海深处，他从未曾忘记，就在他死前一刻，那双美丽的眼眸，竟再次浮现而出。</p>

他死后，民众为他建庙，香火供奉，令他精魂不散，也是到了那时，他才终于知悉，原来当年她并未死去，而是被人匿于深宫，最后活埋在了地下，香消玉殒。薄命至此，连司命亦是不忍，遂令她转世新生。</p>

所幸，在她新生的那个人世，历经磨难，她终和那世的自己成就良缘。那个自己，亦因她的到来，人生方得圆满。</p>

欣慰之余，对那个有幸得她朝夕陪伴的自己，他心之深处，亦未尝不是暗生羡慕。</p>

纵然自己死后精魂不灭，纵然与天同寿，而苍梧碧海，朝朝暮暮，心无所归，与那孤魂野鬼，又有何不同？</p>

这一世，太多的遗憾了。不论是她、给了他生命的生身父母，抑或是养育了他的裴家亲人，无不命运多舛。</p>

他对司命说，他甘愿舍了自己这不灭精魂，以换来所有这些人的无憾一生。</p>

……</p>

少年沉思了片刻，微笑道：“我就住在这里，你叫我右安哥哥便可。”</p>

“右安哥哥……”</p>

嘉芙认真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点头道：“我记住了。”</p>

她喜欢这个名叫右安的少年哥哥，对着他笑，笑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p>

少年将她领回前头的时候，孟氏正急的不行，叫家人和寺庙里的僧人，正到处在找女儿，忽然看到嘉芙朝自己跑来，一把抱住了，喜极而泣。</p>

嘉芙在母亲的怀里，回过头，看见少年哥哥朝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p>

孟氏情绪平定下来，才想起方才那个带她回来的少年，四处张望，却已不见那人。</p>

看那少年衣着，似出身贫寒。孟氏感激他带回女儿，向寺中僧人描述少年的样子，僧人听了，笑了，告诉她说，那少年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中时，便被云游在外的叔祖禅师从外抱来，收养于寺中。那孩子从小便聪慧过人，三岁读书，过目不忘，禅师本想收他为关门弟子，后来不知何故，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以国姓为他姓氏，为他起了俗家之名右安。两年之前，他小小年纪，便以州府第一名被录为秀才，当时轰动了整个州学，学官亲自来到寺中，亲自考他学问之后，意欲接他入学，却被他婉拒，如今他还住在后山一处庐舍之中，以粥为食，终日读书，安贫守道。</p>

孟氏回去，和丈夫说了此事。</p>

甄大爷从前也听说过金佛寺那贫寒少年的才名，既有如此巧合机缘，便亲自去寺中看望，见那少年，年纪虽小，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心中极是喜欢，更认定这少年虽出身清寒，他日却绝非池中之物。回来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某日，抱着女儿坐于膝上之时，忽发奇想，想到招那少年为婿。</p>

他是个急性子，想到了，立刻和孟氏说了，孟氏自然赞同，甄大爷去禀了声母亲，当即匆匆赶去金佛寺，寻到了那位当日抱养了少年的叔祖禅师，将来意说明。</p>

他忐忑望着禅师，唯恐禅师不应，不料禅师听了，不置可否，只带他到了少年所居的庐屋之前，问是否愿意被甄家招为女婿。</p>

少年当时坐于桌后，手执一卷，放下书册，出了门槛，朝着甄大爷，毫不犹豫，竟端端正正下跪，叩首唤他岳父。</p>

甄大爷欣喜万分，当即立了婚约，自那之后，时常前去探望，派人送米送衣，视这少年如同己出。</p>

就这样，光阴似箭，从嘉芙六岁那年在金佛寺的后山和他相遇开始，数千个日子，如流水般在指尖静静淌过。</p>

她和她的右安哥哥，青梅竹马，岁月静好。</p>

这一年，已是昭平十三年，嘉芙年满十三了，枝头豆蔻，绝色初绽，而他亦年满十六，长成了一位英俊儒雅的翩翩少年。</p>

记得当年小时，父亲每每带她来看他时，嘉芙最爱跟在他的身边，“右安哥哥”“右安哥哥”地叫他，他去哪里，她便也要跟去哪里，哪怕什么都不做，看他在窗前读书写字的样子，一看半天，也不厌倦，不舍离开。</p>

后来她渐渐长大，明白他是自己将来的郎君，知晓害羞之后，便不再像小时那样，时常去寻他了，可是心底，却总是记挂着他，有时他来甄家，她便躲在暗处，悄悄看他，哪怕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一颗心也充满甜蜜，鹿撞不已。</p>

父亲说，待她及笄，便为她和右安哥哥完婚，让他们结为夫妻。</p>

这一年，十六岁的他要去参加秋试，因事关重要，嘉芙父亲取消了原定的出海计划，决定留在家中，等他秋试完毕。</p>

甄大爷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个临时变动的计划，竟救了他的性命。</p>

几个月后，先前约定一道出海的另户人家的船队，在行至外海某处之时，遭遇了一场不可测的狂风暴浪，船只倾覆，最后除了一个抓住漂于海面的桅杆而侥幸被人获救的船上水手，无人生还。</p>

消息传来，甄大爷难过之余，亦是庆幸自己竟如此逃过了一劫。</p>

倘若当时他也一道出了海，如今能否回来，实在不得而知。</p>

甄大爷躲过一劫，等到右安秋试完毕，十一月，好消息传来。</p>

他中了秋试，成了泉州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个举人。</p>

四方贺客不断，甄家人也终日喜笑颜开。</p>

至次年春闱，萧右安又入京春闱会试，恰北方时局在安定了十多年后，再次开始动荡。皇帝便令天下举子以此为题策论。他的文章，鞭辟入里，有理有据，堪称庙胜之策，考官为之惊艳，圈为状元，送到御前复览。皇帝读完，大喜，又知写出此文之人，今春才刚不过十七岁而已，愈发惊讶，迫不及待，便立刻召他入殿觐见。</p>

这一年，萧列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年近四十了。</p>

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叫萧右安的少年举子之时，皇帝惊呆了。</p>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他就是多年之前，曾入梦提点了自己的那个青年。</p>

纵然他如今还未长成梦中青年的模样，但面容轮廓，已是极其肖似。</p>

尤其那一双明亮的，叫人过目难忘的眼睛，更是一模一样，他绝对不会认错！</p>

萧列震惊无比，散朝后，单独于御书房召见这少年，详细问他生平，得知他是孤儿，从小在寺中长大，唏嘘不已，叫来了裴后。</p>

裴后早知道了丈夫当年经历的那个奇怪梦境。</p>

这些年来，她亦常常做梦，梦中的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她想将那孩子看个清楚，面前却总是一团迷雾，醒来之后，心底深处，犹如缺失一角，常常感到遗憾不已。</p>

就在这一刻，看到这个少年人时，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竟慢慢生出一种既心酸又欢喜的感情，仿佛他便是自己梦中那个失散了多年的儿子，眼泪控制不住，竟夺眶而出，亲自过去，扶起了他。</p>

没有任何异议，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金殿传胪，高中状元。</p>

一朝揭榜，天下皆知。甄家那个曾被人在背后讥为倒插门的女婿中了状元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泉州。甄家犹如过年般热闹，甄大爷亲自在大门之外放鞭炮，贴喜联，前来上门道贺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甄家门槛。</p>

妻凭夫贵，于是一夜之间，她也成了众人眼中最为羡慕的好运之人。</p>

但是，在她等待他归来的一天天里，泉州城里，慢慢又开始流传起了一些传言。</p>

据说皇帝对他极其赏识，委以重任，他少年得志，一飞冲天，往后前途不可限量。</p>

又据说，京城之中，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的官员，或托人，或亲自开口，无不想着招他为婿。</p>

于是有人就说，那少年今非昔比，如今登跃龙门，而甄家却只是商户人家，少年恐嫌弃甄家门第，往后再不会回来了。</p>

这样的流言，越传越盛，最后连甄家人也都知道了。</p>

父母十分气恼，更怕女儿伤心，嘉芙却置之一笑，非但如此，反而安慰父母。</p>

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刻起，嘉芙便对他生出了深深的信赖。</p>

她全然信赖于他，并且深信，哪怕她和他相隔千山万水，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一根红线，将他和自己系在了一起。</p>

在她六岁的那年，那根红绳，便将他带到了她的身边。</p>

她的右安哥哥，不论是金佛寺中一贫寒书生，还是如今名传天下的状元郎，他定会回来迎娶自己，对这一点，嘉芙深信不疑。</p>

她的全然信任，得了回报。</p>

这一年的秋，昔日那个寄居古寺的贫寒少年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消息传开，轰动全城，无数人挤到街头，只为看一眼少年状元郎的翩翩风采。那日，他骑马入城，径直去往甄家，尚在一箭地外，便下马步行，来到甄家门前，向着闻讯出来相迎的甄大爷恭恭敬敬地行了女婿之礼，诸多流言，不攻自破。人人都说，甄大爷不但生意做的好，多年以来，跑船如有天佑，择女婿的眼光，亦是高人一等，在那少年贫寒之时，便抢着定下了婚约，否则，以他今日地位，甄家又怎可能高攀为婿？</p>

第二年，嘉芙行过及笄之礼，十五岁时，如愿以偿，终于嫁给了她的右安哥哥。</p>

芙蓉锦帐，香旖旎，碧玉堂前，情似水。花烛摇曳，映出了锦帐中的一双依偎身影。</p>

“右安哥哥，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便觉得眼熟。我从前是不是在哪里遇到过你？”</p>

小新妇伸出一只玉臂，抱住了她心爱的少年郎君的腰身，睁开双眸，好奇地问他。</p>

许久以来，这感觉一直困扰着她，今夜终于能够开口想问了。</p>

他凝视着她还带着红晕的娇美双靥，眼底渐渐地涌出笑意，笑而不答，最后将她拥入怀中，以吻堵住了她那张追问不停的小嘴。</p>

他割舍了一切前尘，只身来到这里，陪她慢慢长大，为的便是等这一天。</p>

他要娶她为妻，和她白头，守护着她，叫她无忧无惧，此生安乐。</p>

另世的他和她，正幸福生活在一起，这一辈子，他和她，也要如此。</p>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