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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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也遗憾：“若是亲娘就好了，就告诉她，你觉出来的是对的。是的，男人就是这么凉薄的。也别以为你是正妻，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了，男人随意地打发了自小一起贴身长大的丫头，就沾沾自喜。他对旁的女人凉薄，不因那女人是丫鬟还是正妻，而是因他本就凉薄。”</p>

“可我终究不能这么告诉她呀。”她说，“她和嘉言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快乐就这么两年。她这么聪慧的孩子，迟早会明白的，且快乐两年吧。”</p>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父亲，陆夫人就没期待过自己的儿子能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出淤泥而成一朵绝世不染的白莲。</p>

因他天生，就是男子。</p>

纵是在家里压着他不纳妾，又能怎样？</p>

还能管得住他秦楼楚馆？文人雅集？</p>

能管得住他朋友宴席，拿伎子出来招待？</p>

这些事对男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女人竟敢置喙？那实在是叫人惊诧莫名了。</p>

陆夫人叹道：“真是世道好轮回。”</p>

乔妈妈笑道：“当年关你一年，还是时间短了。”</p>

陆夫人险些炸毛：“别提了！今年过年我回去虞家，都还不愿意往后山去！那院子，听说三弟家的鸾鸾去年叫关进去了。”</p>

乔妈妈道：“每隔些年，总会有人被关进去。”</p>

因为每隔一些年，总会出现一个甚至几个特别聪明，以至于想法与众不同的女孩子。</p>

她会想得太多，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p>

陆夫人当年便是姐妹中的那个怪人。她总是质疑，质疑许多事情。</p>

为何她们出门要戴帷帽甚至立步幛，不能让外男多看一眼，也不能多看外男一眼。男子们却可以随意，堂兄们一掷千金，买个伎子回家赏玩？</p>

为何她们读书只能修心养性，却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出外做官？明明，她读书远强于堂弟。</p>

有太多让少女时代的陆夫人感到不忿、必须质疑的事了。</p>

母亲只叫她闭嘴。她不肯，既有困惑，为何不能发问？</p>

母亲道，我便叫你明白为什么不能问。</p>

她被关进了虞家后山那个传说中闹鬼的院子。</p>

院子当然没鬼，还收拾得很干净很舒适很精致，只是出不去。小小的四方院子，一把大铁锁，锁了她整整一年。可以读书刺绣下棋，就是出不去。</p>

那个院子，是专门给虞家一些性子跳脱的姑娘，磨性子的。</p>

多皮的姑娘，在里面锁个半年一年，放出来的时候，都又沉稳，又宁静，标准的大家闺秀。</p>

陆夫人刚进去的时候愤怒过，摔打过，崩溃过，后来，终于也像姑姑、姑奶奶们那样宁静下来了。</p>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可问。</p>

因为她连打破一把铁锁、四堵方墙的能力都没有。</p>

而她质疑的，是世上的常识，是男人的权利。若发声，则等待她的，可能不止一把铁锁，四面高墙。</p>

【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最聪明？】母亲嘲笑她，【真真井底之蛙。】</p>

【这世上，聪明灵秀、才华横溢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到的，旁人都想到过，你没想到的，旁人也早想到过。你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p>

【这一本，是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的手札，当年我誊抄的，你好好看看吧。】</p>

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是个才女。不是那种做两首伤春悲秋的小诗就顶个“才女”名头的所谓才女，她是真正的才女。她著书立传过，在金陵的府志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p>

当然那名字也不是闺名，而是“金陵肖氏XX代XX房肖XX之长女”。</p>

还是少女的陆夫人看了母亲亲笔誊抄的那本手札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惑，早有人想到过困惑过。</p>

那位祖姑奶奶还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让陆夫人汗颜，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自以为聪明而已。</p>

但祖姑奶奶最后对晚辈女性的几句告诫，陆夫人不能认同。</p>

祖奶奶劝家中的女孩子们，那些与世道相悖的想法，切不要随便表露。</p>

因为大多会有这些想法的女孩子，都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但女孩子能读书，其实是男人的一点赏赐。</p>

倘若质疑世道的女孩子太多，恐男人们会重新考虑，女孩子们是否该读书，或者，女孩子们该读些什么书。</p>

则可能，连这一点赏赐，他们也会收回。</p>

陆夫人不甚同意。</p>

书香之家的男子娶妻，总不能娶蒙昧无知的女子吧？大家之女，自然是必须读书的。</p>

她一直这样坚信，恰后来陆中明巴巴地主动打发了通房，更让她有了底气，觉得是不同的。</p>

这份信念，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瓦解。</p>

但她真正理解了祖姑奶奶的告诫，还是后来，她拒绝了数个没有看中的书香之家的女孩子，陆中明却毫不犹豫地为陆睿订下了一个军户之女。</p>

【她母亲很能生，】他说，【她也一定能生。】</p>

像一个打耳光打在了陆夫人的脸上。</p>

原来，读书于女子来说，真的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须。</p>

原来，士大夫之家的正妻，也可以粗鄙不文，舞枪弄棒。男人不在意的。</p>

只要她，能生。</p>

作者有话要说：　　捞一下我的小短篇：</p>

古言短篇合集现在更了两篇，《情怯》和它的关联篇《娘子和武夫》。</p>

现在预备写的还有《如豺》和《夭夭》，等春节过了慢慢写。</p>

写小短篇好快落。</p>